章海兰刚刚走进教室晚修音乐就响了，曲名献给爱丽丝。
窗外送来的风带点树木枝叶的气味，章海兰稍微安心了点。他从抽屉里拿题目来做，到了这个时候也许不能对练习资料感到反感，班上的人都恨不得把脸贴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试图找到什么答案。刚才章海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目前为止已经到教室的同学都默不作声地做自己的事，此时氛围静穆无人吵闹，白炽灯亮得刺眼，风扇摇头晃脑兀自转着。
“实验班嘛。”章海兰吹口气，不料几本书跟着章海兰的练习一起滑出来掉在地上，那是几本玄幻小说，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中显得有些突兀。
章海兰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尽管他知道学校并没有什么违禁读物，但他多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些，班上大概是没人知道他还偶尔写东西的。这个班里流行的是猜题和对答案，最远也不过严肃地聊聊历史话题。章海兰非常清楚自己的兴趣所在，因此他并不想在班上显得太突出。
“好了好了没事了。”章海兰自我安慰道，强作从容地将练习册铺好在面前，拔开笔盖便准备写历史选择题。
以下哪一项不是新教的主张……A项，因信称义，B项，允许神职人员通…咦？
还没做完一道题，有人戳了戳他的后背，刚扭头，一张仔细叠好的纸条便递到他面前。章海兰心一跳，迅速拿过来并小心地察看四周，并没有发现老师，虽说晚修开始有一会儿了。
展开纸条，娟秀的圆体字映入眼中。
“高三了，怎么还没把那些书带回去，小心墨老师查收哦。-w-”
章海兰一眼认出了字迹的主人，即便他不能随便回头，他还是知道这个女孩坐在什么位置。
“什么书啊，练习册不是上个学期就留在这里吗。”
写完，他又偷偷摸摸把纸条塞给后座，还顺带放了一颗fox的水晶糖以示收买。后座叹了口气，轻拍章海兰后背一下表示会意，便把纸条传回身后的女生。章海兰莫名紧张起来。刚刚是看到哪里了，到底是“因信称义”还是“允许神职人员通婚”啊，总感觉好像两个都是对的，没错，暑假还是有复习的我此刻已经看出来这两个都是新教主张了，为什么只有两个选项呢，不应该啊。
又一张纸条递过来：海兰想骗我，好好复习吧，别看那些书了，虽然觉得这样的语气好像在命令你……
章海兰一愣，低头写：可是就像你喜欢柴静一样，我也喜欢看玄幻小说啊，偶尔休息的时候还是想看的，应该不会影响学习。
纸条发出，章海兰捏着笔盖等待回信，他突然不再想关心为什么四个选项的题目会变成两个，风扇的噪音令人心烦。
纸条传来：不好吧，以前海兰看的时候还可以理解，但现在我们都高三了…=。=
颜文字很俏皮，章海兰却感到有些失望，那个女孩还是对自己的兴趣感到反感吗，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那些小说脱离现实不着边际吗。
章海兰低头写道：放心…不是谁看那种小说都会“中二”的，我其实也开始看柴静和白岩松了，感觉确实对写作有帮助，所以我还搞了一个摘抄本，一会借你看看？
第四张纸条传来：哎？海兰不是说不看动画片的吗，你是从哪知道中二这个词的呀？
章海兰这才发现练习册中间缺了好几页，虽然学校自编的练习质量还是很高的，但当发现自己承接这种小概率事件后又是另一种感觉了。他哭笑不得地拿起笔回复：从哪知道的我也忘了，总之嘉希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会好好努力，大家以后上同一所大学，一起在大学努力~
章海兰开始想象自己在姚佳希心目中的形象只不过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小孩，脑里上演各种玄幻故事，甚至在路上会冷不丁做一些羞耻的姿势以为自己能打出成吨的伤害。时而觉得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实际上在所有问题上不仅不能有所帮助，反而会让事情的结果令人难堪。
但他觉得自己不是小孩，他明白自己的品味。平日他找过袁枚的《子不语》和《太平广记》之类的旧书来看，他有时觉得最好的幻想还是在自己的文化惯性里找。虽然自己写过的作品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每一篇小故事都有他自己想法和主张，他能在自己的故事里找到自己。
校本课程里有个老师开过“魏晋风度”的课，按课程说明，报这门课的学生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初步了解竹林七贤与建安七子的生平和主要作品”，再次也会在茶余饭后聊聊嵇康和阮籍之间不能说的秘密。章海兰报了这门课，但他的动机却是《世说新语》这本书，可惜这本书和聊斋没什么关系，只是一群东晋士大夫当时的微博故事总集篇，到最后他不得不听一个学期与他兴趣无关的兴趣班。
后来章海兰和沈庭宇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特意加重“自己被骗了”的语气，结果沈庭宇当然是对他开了嘲讽，人家说“啊你干嘛觉得这么严肃的课会给你讲玄幻小说素材呢要知道校本课程是不可能开杂七杂八的课的或者你可以学那帮士大夫吃五石散狂放一下”。章海兰当即表示没辙，但他后来查了五石散的功效，发现那种东西不能让人练出什么神术，练成神经病倒是有可能的。
只怪自己知道得太少。
章海兰又不觉望向窗外，窗外有浓浓的雨后空气和咿咿作响的虫鸣，高三就是这样开始的。有些东西马上就要失去，又有一些东西要强挤进来。他又突然觉得自己面对以后的事确实是无能为力的，不是不想展望自己的未来，而是现在的心，甚至连等待回信的耐心都要装不下了。
“章海兰。”
哇擦嘞，章海兰瞬间吓得全身汗毛感电，接着一道宽大的影子投影在他的练习册上。
“啊…墨老师，怎么了？”
卧槽，难道传纸条被发现了？还是因为我在这摇头晃脑？章海兰脑中闪过万念俱灰这个词，而现在他感觉自己正不断灰化然后被吹散。
“章海兰，干嘛呢？”
“在写历史…”
“你是不是很有空？”
“对…不对我现在在…”
“等会再说，你现在能不能出去…”
“对不起墨老师我错了，就…能不能给个机会我刚刚是找人借草稿…”
“你错了？谁说你错了。”心宽体胖的班主任一脸莫名其妙。
章海兰猛一抬头：“纸…啊？”
“新书到图书馆了，现在要找几个人搬书，学习委员说刚刚要你去你不太乐意哦。”
班主任看了看门口，章海兰也跟着看过去，有几个眼神迷离的男生已经准备出发了。门口闪出一个制服整洁干净的女孩，她俏皮地笑了，悄悄地冲章海兰挥了挥手。
“好…我去…一起去…”
这真的没被发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