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刚过,甜食屋的欧式门灯还没关。准确点说,是右边的那盏。
月萱瞧见这个信号,确认四下无人跟踪后,便推门走进甜食屋,径直走向柜台里面。所有的器具都已经清扫得光亮一新,正散发着淡淡的甜味。月萱穿过紧凑排列着的橱柜来到最里面的墙壁跟前,开始鼓捣起一台饮料盖膜机来,只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盖膜机都没有半点反应。月萱又检查了一遍她觉得可以活动的部件,试着掰能掰动的地方,按似乎是可以按的按钮。
依旧没有反应,月萱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怎么回事啊。”她从腰间抽出那张糟玉牙牌,将它平放在左手手心,双手并作降鬼善印,气道:“快打开!”
顿时金光自双手涌现,盖膜机发出一声泄了气的声音,咔哒一声,机关破解,盖膜机缓缓移开,底下露出一个洞口。
月萱呼了口气,将牙牌收回腰间,小脚轻轻一点跃入地洞。她娇小的身子直直下坠,快要到底的时候一股清气将她托住,只一顿月萱便站定了。她看向甜食屋的密室,只见正中心放着一张红木桌子,四面墙上分别飘着红青白绿的轻柔烟雾。四色烟雾沿着墙壁流转交织,隐约淡出的微光使黑暗的密室充满神秘而庄重的气氛。
冬紫棠站在红木桌前,烛光下她的神色十分肃穆。她俯身用蘸了朱砂墨的毛笔在黄纸上书符,口中念念有词:“一笔天地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往千里外!”三清既勾,左手不断跟随画符的右手适时捏出日君诀、月君诀和天罡诀。月萱感到那张符纸逐渐产生威压,与此同时,四股烟雾似乎有了反应,发出的光开始明灭不定。
见状,冬紫棠对着黄纸轻吹一口气,继续默念道:“幡悬宝号,普利无边;诸神护卫,天罪消偃;经完幡落,云旆归天;各尊法旨,不得稽延!”
不只是四面烟雾,连中心桌上的符纸也跟着不安分起来。符纸上符咒金光闪现,以桌案为低气压中心刮起的风充斥整个密室,又汇聚回符咒。站在冬紫棠身后的月萱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但她仍努力看着这场制符仪式。冬紫棠落完最后一笔,狂风陡然止息,她猛一睁眼,右手将毛笔旋转倒置,左手捏道指指向符纸:
“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话音刚落,符咒金光大耀,冬紫棠用笔头猛戳符纸,整个密室内所有肃穆的力量随四面烟雾一闪而灭,片刻后,只留纸上的符咒流动微弱的金光。符成,密室的应急灯亮起。冬紫棠搁笔拿起那张新画的符,满意地笑了。
“姐姐,我回来了!”月萱兴奋地跑到冬紫棠身边。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点没发现。”
“好久没看姐姐画符了,所以就在旁边看,没敢做声,”月萱好奇地伸头过去,“姐姐画的是落幡咒吗?”
“是的,落幡咒,”冬紫棠把符纸递给月萱看,“我可不想让芙盟把我家店给砸了。”
“没关系,有姐姐画的落幡咒,他们可进不来。”
冬紫棠笑着捏捏月萱的脸,说:“多做点准备没坏处,金符在身边可拿好了?”
“没问题的,月萱好好收着呢,”月萱说着摸摸腰间的牙牌,“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关于这个金符姐姐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冬紫棠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说,“但终归是师父交代的事情,我们只能按她老人家的意思去做。”
“可月萱也只知道金符是历代掌门传承之物,除了可以使金光咒之外,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用处。”
“单说可以任意使用金光咒这一点,金符就不失为一件高强的法宝了,修行之路还远得很,芙盟又咬得这么紧,小萱可要好好利用金符,也许,这个只能靠小萱自己多想想了。”
月萱想了想,说:“月萱明白,但不知道冬姐姐发现了没有,这半个多月来,芙盟的动静似乎小了不少。”
“但他们依然还在太阳,在拿到金符之前,怕是不会回去的。”
“那魔头会找到这儿吗。”月萱看了一圈甜食屋的地下密室。
“这可难说,不过姐姐在门堂的时候可是专攻匿踪的,密室的任何角落每月都会用符水刷洗,甚至在地板下面也用驱魔土铺了一层,”因为以前的筹备都井井有条,冬紫棠并没有多少担心,“退一万步说,姐姐也不相信芙盟的人能在这儿打败我们。”
“那冬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太阳的呢?”
冬紫棠爽朗一笑:“那大概是小萱刚到下子宫没多久的时候。”
“这么久了,姐姐真厉害…而月萱才来,刚来就成了姐姐的累赘…”
“小萱啊,”冬紫棠无奈地叹口气,她蹲在月萱身前,双上放在月萱肩上。
“怎么了姐姐。”
“你觉得,姐姐会把你当成负担吗。”
“…不会。”
“姐姐是小萱的什么人?”
“是师姐?”
冬紫棠不满意地摇头:“还有。”
“还有,什么呢?”
“在太阳,姐姐就是你的亲人,小萱对姐姐来说也是,祈明堂有许多人垂涎的金符还有术法,眼下门堂发生变故,我们在这里相互依靠,还有互相成为负担这一说吗。”
“冬姐姐…”冬紫棠直起身继续收拾桌上的黄纸和笔砚,而月萱则是站在原地,感动得一塌糊涂。
“谢谢你。”
“好啦,谢什么呀,诶,不许再哭哦。”
收拾完毕,两个人乘着风沿地道回到了甜食屋后厨,周围的气味从潮湿又变回香甜。
“诶呀画完符都这个点了,”冬紫棠看了眼挂钟,“小萱饿吗,想吃什么,姐姐来做。”
“不用了,”月萱摇摇头,“刚才已经和海兰吃了胡麻圆子和烧茄子,还有一种叫煮玉米的东西,现在肚子好饱。”
“小萱见到他了,”冬紫棠挑了挑眉,“他怎么说?拿承尘匕了吗?”
“海兰似乎很不安,一开始没敢要。”
冬紫棠默不作声地走到柜台边,安静地点燃一根细烟,她说:“谢钰那家伙杀人不眨眼,他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
月萱似乎有点受不了吹出来的烟雾,但还是忍着没有露出难受的表情:“我明白海兰的,那个女孩子死得那么惨,海兰他也不想变成那样。”
“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了。”
“我能理解海兰,他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害怕生死,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他不是,也不该是,”冬紫棠轻叹,“他是听说和他爸有关才收下承尘匕吗?”
“是这样,可,海兰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关于祈明堂的事情。”
“原来是师叔不愿告诉自己的孩子吗,师叔,你可真是…可这种事情,不是连你也没有躲过吗,”冬紫棠低着头轻轻呼出烟雾,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自顾自地念道:“金符出世,承尘仆从;和光同尘,万象相济。呵呵,这到底是谶言,还是有意使我们祈明堂毁于一旦的奸计。”
月萱静静地看着冬紫棠,眼中微微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寥落,她小嘴微动:“可是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呢,如果没有师叔,也没有海兰,青乙太师父的话,岂不是再也没人明白了。”
“他必须明白,即使不愿明白,我们也必须要让他章海兰明白,”冬紫棠的声音忽然变得没有任何感情,“祈明堂因为一句胡话就遭血光之灾,门堂的圣物也要被夺走,我们没有时间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姐姐也不懂啊,”冬紫棠说,“天的意思,哪里是那么好懂的,只不过这次轮到我们祈明堂罢了。”
月萱的脸上无声地划下一道眼泪,她只是站在那里,只是看着眼前与她相依为命的师姐。冬紫棠见状忙按熄手里的烟,快步走过去将月萱抱在怀里。
“傻小萱,不是叫你别哭了吗。”冬紫棠心疼地说,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在这个小师妹面前装得有多坚强。
“冬姐姐,我想起孟师姐和李师兄了。”说完她终于伏到冬紫棠肩头失声痛哭,甜食屋没有开灯,亮着的只有柜台上摆着的假油灯。冬紫棠紧紧地抱着月萱,她的眼里也有泪水在转。那个暴雨肆虐的夜晚,那个血涌于无声无光之地的夜晚,有人奔逃,有人眼里充满了凶光和贪婪。夜尽天明,人世变换,雨有时停,风有时住,只不过有人一觉醒来,而有人仅剩彼此罢了。
“小萱,我们一定会报仇的。”
“孟师妹和李师弟的血,我们一定会让芙盟付出千百倍来偿。”
“等到金符承尘再度共出的时候,祈明堂便不会如现在这样。”
“小萱你,听明白了吗。”
落幡咒忽然一动,只见胡桃木门的门楣金光闪动,画符在那上面安静地流转着夜灯般的淡淡亮光,不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