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沈庭宇还得送货,不管他想不想告诉章海兰木纹中心是好是坏,章海兰也无心再去看。他下了晚修从学校出来,有些百无聊赖。
快入秋了,空气变得湿寒。摸底考考砸又和姚佳希吵架的他想找个烧烤摊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想到姚佳希对自己总是这么忧心忡忡章海兰就不太好受,他一直说受了伤状态不会太好,可是姚佳希却反驳说不是已经来医院看过海兰了吗。章海兰知道她很关心自己,哪怕是因为遭遇事故以致缺课弄得状态不好考试搞砸,她也不厌其烦地督促。只是章海兰这次没有让步,这次他的语气似乎没有了体谅的感觉,他说他有自己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就是姚佳希没经历过的生死绝境。
当他毫无顾忌地大声说完后,姚佳希哭了。
“是我不好!”她哭着跑出教室,留下章海兰和许多准备自习的同学。那天晚修她没有来,章海兰整个晚修都在自责吵架没有注意声音,也没有追上去安慰她。
烧烤的香气越来越近了。章海兰看了眼手机,快十点半了。他站在路边给姚佳希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并问她明天要不要去哪里一起自习。明天是周末,可能有两天时间见不到姚佳希。章海兰只感觉很不安,他只想见姚佳希。
按下发送过了一两分钟,章海兰才长出一口气。果然嘉希不会这么快回我,也许在干别的,可能是在看书吧,他想。他拐进长景路的一个岔路,前面路灯下是一个烧烤摊,是一个典型的夫妻档,桌子和凳子都用了很久。附近的充气儿童乐园里,妈妈正催她的小孩赶快下来回家。
“老板,韭菜金针菇和五花各来两串。”章海兰无精打采地说。
“好,要不要酒。”
章海兰佝着背坐在塑料板凳上想了想,说:“要一罐百威。”
“没有百威小伙子,青岛纯生要不要。”
“也行。”百威是沈庭宇经常喝的,章海兰自己一人时不知道该点什么。
章海兰又拿出手机看看女孩有没有回复他,可是路灯下他只能在黑屏上看到自己那张提不起劲的脸。
他哼地一声自嘲,觉得自己确实是做错了,可又觉得不完全错。他只想让沈庭宇赶紧过来聊天,以前都是听他说,自己只能接话,现在他有话说了,沈庭宇却要忙欠下的工作。
出院半个多月,章海兰其实每天都在回想那晚的奇遇,那个黑袍男子已经走出去很远激不起他的恐惧。他想到那个轻功了得意志坚强的蓝衣女孩总是会分神,他想到那些乖张的火球总是热血澎湃。但回忆到了惨死的女店员他也会后怕,只是他现在有一种投机倒把的快感,就像股票投机大赚一波的落地实感。
半个月了,章海兰还在跟数花瓣一样纠结该不该去问医生谁救了自己。
章海兰伸展手臂松松脖子,老板把碟子放下的时候,筷子也拆好了。
想象照进现实是那么猝不及防。什么也不干就不会有事,那些怪人也许找不到自己,可往前一步是涉险,是局外人搞不清的纷乱和迷雾,是身首异处。章海兰拉开啤酒,小口小口地喝,品咂那晚沈庭宇死命架住他时说的话。
“你疯了吗,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我以为我是谁呢。他把韭菜和烤五花肉扒下来一点一点慢慢吃,他觉得自己没沈庭宇那么爱吃云吞面,烧烤加辣,味重,很爽,而云吞面有点淡,比白水只咸一点。看眼手机,依旧没有女孩的回复。
他举起罐子喝了一大口。
直到老板把他摇醒,章海兰才发觉自己竟然睡着了。
“小伙子,喝喝酒放放松,东西看好点。”老板拍拍他的肩,笑呵呵地说。
章海兰拉过书包抱在胸前,眼睛迷迷糊糊的。风似乎又凉了不少。
“遇到伤心事了,小伙子?”
“没…没有,”章海兰开始打心眼里烦老板一个劲儿朝自己“小伙子小伙子”地招呼。
“嗨,就是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酒多少喝点,消愁!”
章海兰看着仅有的一个空罐,似乎还没到能消愁的量,他满不耐烦地答道:“叔叔我刚高三两个星期。”
“高三哪里小了,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出来了,吃苦赚钱,哪个不是这样的。”
章海兰觉得这话没法接,他打开微信,注视着置顶的姚佳希,跟下面他加的几个同学群杂七杂八群相比,那里就是一处寂寥的角落。
“我和我哥们儿一起出来的,虽然大把烦心事,但是隔两天肯定都会一起喝酒吃烧烤,就跟小伙子你一样。”
“又十一点半了,”章海兰自顾自地嘀咕,但是他不想那么快就回去。家里一向没人,回去也是一个人坐着。他很想再给姚佳希发一条微信,左思右想不知道该发什么。期待着的一起自习的时间和地点,以及“海兰我理解你”之类的话,始终没有出现。
“…有次我和工头打架,我哥们…”
“…老婆那时天天给我送盒饭…”
“…大家都要赚钱养家的嘛,肯定时间没以前那么…”
“买单,老板。”老板人挺好,但章海兰不想听下去了。
“好!22块!嘿嘿嘿。”老板笑着大声说。
“掌柜,这里有胡麻圆子吗。”章海兰正拿钱包,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住了,抬头一看,那晚的蓝衣女孩正站在桌前。
“你要什么?”老板没听懂蓝衣女孩的话。
“我要…要胡麻圆子。”蓝衣女孩也被一脸莫名其妙的老板弄得有些慌,她涨红了脸重复了一次。
“你是要去什么什么花园?”
“不是不是,我是想吃圆子。”
“什么呀,小伙子你知道这姑娘想要什么吗。”
章海兰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对话觉得很好玩,但他只想走开,离得远远的。他又想起那颗头。
“老板给,我的22,”章海兰起身匆匆背上书包,“她想吃汤圆。”
“哦哦哦,”老板拍了拍脑门,“原来是要汤圆啊,这里没有,只有烧烤,哈哈哈。”
蓝衣女孩摆摆手说没关系,然后转身看着像是逃跑一般走开的章海兰。
“海兰,你…你去哪儿。”
章海兰冷汗一冒,他慢慢转过身,又几步走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蓝衣女孩微笑,她见老板又转回摊位烤烧烤,便拉着章海兰坐回了原来的桌子。女孩还是那一身广袖流仙裙,齐眉的刘海和齐肩的蓝发。桃花眼温柔明亮,小鼻子秀气可爱,章海兰觉得女孩在发光,和那天晚上一样。
“海兰,我叫月萱,这样一来海兰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月萱嘻嘻一笑,“月萱一直都知道海兰,就不要问这么生分的问题啦。”
“知道我…”章海兰脑子一片混乱,“完了,我会不会被杀掉,”他又紧张地站起身,说道:“我已经吃过了,先走了。”
“海兰等等,”月萱急道,“已经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都有人死了!”
“海兰你…”月萱慌张地看着往这边好奇看过来的人,双手挥动让章海兰冷静,“谢钰不知道你们还活着,相信月萱,月萱发誓,好吗。”
章海兰忽然有些脸红,他默默地放下书包坐回原位,他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谢谢你救了我的命。”章海兰看了眼月萱的眼睛,低头答谢。
月萱嘿嘿摸头:“其实月萱也…没多大把握,那个谢钰很凶,我打不过。”
“你的伤,还要紧吗,没伤到骨头吧,还有你的头,我记得流了血。”
“伤都好了,前天走路腿还有点点痛…就是了。”
“月…月萱?”
“嗯?”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我只是…”
“老实说,我是很谢谢你救了我,”章海兰盯着桌子,不敢看她,“我知道你们都不一般,而我只是个普通人,还…还要考试。”
月萱不敢说话,只是小心地听着。
“就说那个谢钰,那个男的,他就这么一刀就把头砍飞,我心底很怕,还有那个火龙,还有你的功夫,都玄幻得不行,我以前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种事情。”
“对不起,吓到了海兰。”
“不,我不是怪你,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很怕死,因为我不会那些东西。”
月萱想到章海兰那天晚上还有勇气站出来,便摇了摇头。
章海兰苦笑:“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从哪知道我的名字的,我不想卷进去。”可他明明想知道更多,脑子里却钻出其他理由,悄无声息地消磨着很久以来的热情。
像是高考,像是保命,面对期盼已久的世界的自己,原来是这么怂。
月萱慌慌张张地答道:“我是听说的,我…”
“这怎么可能呢,在医院里办住院,名字这些怎么可能听其他人说呢。”
“月萱…不太会骗人,也不想骗海兰,”月萱低头答道,“其实是冬…冬姐姐。”
“什么,是冬姐!”章海兰顿时天旋地转,他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些人物,冬紫棠掩藏得如此之好,以致自己没有丝毫的察觉。章海兰自嘲自己其实也根本没有半点本事去发现这些,该庆幸的是冬紫棠并不是谢钰那种杀胚,否则要是哪天嫌章海兰的倒霉样不顺眼,难保不一掌拍死他。
他抹了一下脖子的冷汗,向周围盯过来的眼神赔笑致歉,然后他说:“月萱你是说,那天是冬姐和你把我和我朋友送到医院的?”
月萱点点头,说对。
“是冬姐…摆平了那个杀人犯?”
“严格来说只是救走了我们,谢钰的火跟不上姐姐。”
章海兰哎呦一声出口气,他顿时手足无措,也许他梦想的大门并未关闭,而是一直悄然开着的。这个世间,也许还有无数的人身怀玄幻绝技,只是他们深藏不露罢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若有所思,但最后他还是放下了,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人手罢了。
“冬姐姐是我的同门师姐,她是个好人。”
“我知道我知道,”章海兰连声答道,“你既然是冬姐同…同门,就该知道我经常去冬姐的咖啡厅。”
“嘻嘻,我经常见到海兰。”
“什么,经常见我?”章海兰开始回想,他忽然眼睛一亮:“难道…是你?”
月萱端端正正地坐着,嘻嘻一笑。
“是你,是月萱…”章海兰松了口气,“早就跟冬姐说了她咖啡厅好像闹鬼,没想到…”
“海兰,月萱可不是鬼。”
“嗯,对。”章海兰哈哈一笑,月萱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推到章海兰面前:“今天来找海兰,其实是为了这件事。”
“这个是什么?”章海兰顿感不妙。“这是月萱送给海兰的,”月萱的眼里亮着光,满是期盼,她想让章海兰快些打开它,同时也俏皮地做了个压低的手势。章海兰会意,他把匣子拿到桌下,悄悄地打开盖子。白光一闪而过,章海兰眨眨眼睛,他看见匣子里躺着一把匕首,精钢可想而知的锋利,青铜造的格和柄一见而知的古奥和神秘,上面有绵密的龙鳞图样,此时正放着暗淡沉闷的铜光。
果然是这样。
章海兰把匣子关上推了回去,说:“我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想平平安安地考大学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不想知道太多。”
“不,海兰你拿着,这是章鹿道前辈的东西…”
章海兰两眼一瞪,身体几乎瘫软:“不可能,我爸怎么也…你们肯定搞错了”
“海兰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月萱歪着头一脸迷惑,“难道章鹿道前辈没说过祈明堂和下子宫的事情吗,也没提到…提到过月萱吗。”
“我爸就一个历史爱好者、考古学家,成天出差,他怎么可能…”章海兰忽然卡住,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些可能存在的关联。
“这怎么可能呢,我爸他居然…哈哈哈,”章海兰呆呆看着月萱,“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还有,他和妈妈,现在到底在哪里。章海兰捏着桌角,胸口隐隐作痛。
月萱叹口气,她正要张嘴,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她害羞地拿两只大袖子捂住了肚子。
“那个...是不是想吃胡麻圆子。”
月萱突然兴奋起来:“是啊是啊,可是掌柜的说他这里没有。”章海兰说:“这个点没有开门的店,但是想吃还是能吃的。”
“啊,这个时辰还有吗。”
“有卖的地方。”
“那、那就吃完再说好不好。”
章海兰平静地看着那个木匣,默默地嗯了一声。
后来他去附近的一家711买了一小袋三全芝麻味的汤圆。他让烧烤摊老板烧了一锅开水,顺便点了两条烤茄子。等整袋汤圆煮好了,他和月萱就坐下来一起吃。
老板虽然偷听了半天两人的对话却还是不明就里,最后他以为章海兰和月萱是闹分手又和好的小情侣,又多烤了一条玉米给月萱:“金玉满堂金玉满堂哈!”章海兰被这吉利话搞得有点尴尬,可月萱虽然露出一副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的表情,但还是一个劲儿地谢老板。
芝麻馅的汤圆章海兰也爱吃,身边的女孩似乎比他还要狂热。月萱端着海碗急着吃却又担心被烫到的着急表情,让章海兰觉得又可爱又好玩。他们没有像刚才那样面对面地坐着,而是分坐在桌角的两侧,所以即便章海兰多看了月萱几眼,月萱也浑然不觉。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悄悄忘记了。
没有答案的问题,心急如焚地去等待答案;摆在眼前的答案,却不敢往前一步翻开来看。
都忘了该有多好。
最后两个人就像是普通朋友间吃完了饭,被请客的月萱向章海兰连连致谢章海兰连说应该应该。两个人趁着晚风一起沿着长景路散了一段步,然后在一个路口告了别。章海兰再回过头看时,那个穿古装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夜已深,路上没有别的行人,昏黄的路灯下偶有一辆车驶过。章海兰端着木匣站在路口,他看见通往每个方向的路在清净的夜里都显得那么笔直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