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夜,地窖里有些寒冷,三人打了地铺歇息,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天未亮大侠就与老头出门。大侠备马去了,老头回家收拾东西。
回来时给他带了一身新衣服。有件棕色深衣和靛蓝半袖坎肩,还有条虎皮挽绒围裙,一条绑腿,羞云看着好笑,说不到冬天谁穿这个?老头说山里天气凉快需多穿点。
羞云只好系上围裙,脚下绑了个鹭鸶腿,头戴干红凹面巾活。看自己身上哭笑不得。老头说这身打扮好看。羞云又问他自己的剑呢?老头说忘记带来,便回家里去拿。
出地窖门时遇上解大侠进来。大侠说马已经在后门备好了,趁现在无人即刻启程,问老头上哪儿去?老头说回家去拿要物。大侠问什么东西?老头不答,惹得大侠生气骂他。
老头笑着出了地窖,羞云忽然想起件事,也要跟着老头回去。解大侠让他们快去快回,莫耽误行程。
二人出了地窖,闻空气十分清新,镇上酒味淡了许多,都被风雨洗刷掉了。见地上全是稀软烂泥,都是被雨水泡的。没走几步鞋底就沾满了黄泥。
二人踮着脚绕到酒坊后门,见两匹黄驽马儿拴在桩上,羞云看见马儿心中欢喜过去拍了拍它肚子,却被马抬脚踩了一下。踩得他脚骨头疼。
老头见状问他:“小子,昨晚见你躲避巴掌身法伶俐,今天却躲不开马脚,怎么搞的?”
李羞云蹲下身子揉了揉脚背说:“我也不知,从小就是这样,时而反应奇快时而迟钝,全凭感觉行事。”
老头说:“嘿,你要是一直都这么机灵就好了,咱也省了不少事。”羞云问老头去恭山要多久,老头说骑马快,只要半日就到恭山。
二人走入西边树林,路过不少人家后院,感觉镇里气氛与往常一样。老头寻思说:马项应该没死。死了他家必要大闹。一定搅得镇里鸡犬不宁,不会如此宁静。羞云听了心情复杂。
二人绕到老头家后院,进屋后老头从墙缝间把剑取出交还给他。羞云拿上剑,忽然鬼迷心窍像有心事似的。老头问他怎么了?羞云欲言又止。老头让他有话直说赶着上路。
老头沉默半晌无语,又抹了几次眼泪,抬头叹了口气向他索要儿子的回信。羞云方才想起这事来,说最近大半月都未上隗州城里去过,上山后哪日若有空闲就去城里跑一趟帮他取信。老头催他早日去取,又说要和他一起回山庄去。羞云低头执意称无法回去,等庄主交待的事办完了才能带他回山庄,老头无语。
羞云沉默片刻又问老头在山上如何与他联络?老头说要联络时我自会托管家和你通信。羞云点了点头拿起东西便和老头回酒坊去了。
此时鸡鸣三遍,酒坊伙计都陆续早起。二人行至地窖门前一路遇上好几个自家伙计,都认得老头,看羞云打扮奇怪手里还拿着剑他们便不敢多问。
二人下地窖去,见大侠已经换了身黑衣裳手边包袱盘缠都收拾好了,坐在椅子上脸色憔悴的很。见老头回来,面露少许快意。
三人携包袱快步出了地窖,往后门去正要上马,此时突然遇到一群拦路虎。只见后门外涌进几个人来,手持棍棒当面堵住他们去路。个个挽起袖子颈系红蓝二色麻花攀脖,正是吴记酒坊伙计的打扮。
仇家居然找上门来了,三人大吃一惊忙往后退,退到酒窖前空地上,解大侠领他们调头往正门撤去。走到中门处遥见正门也冲进一群人来,手持钉耙棍棒,共三五十人来势汹汹。
老头低声说:“糟糕,吴家人找上门报仇来了!”羞云吓得两腿发软原地跪下又被老头拉了起来,只见那群人挨家挨户将伙计们从房中撵出往这厢坪地上驱赶。好像官兵扫荡似的。
其中一人喊道:“把这些杀人走狗统统拦住,一个都别跑了。”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暗自心想:原来马项已经死了,便互相问该怎么办?羞云问老头,老头问大侠,大侠慌张的很,一时无有对策在原地站着不动。
此时后门的人也逼了上来,共有十来个,两下人马合围将他们三人与商家二十多名伙计在酒窖屋前团团围住。
吴家伙计们人人凶恶,个个狰狞,好像恨不得生吃了他们。羞云两腿又筛糠似的哆嗦起来倚在老头身上站着。老头拍着他肩头劝他莫慌。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人毛手毛脚摆好阵势,一个小胡子走出阵前对他们叫道:“谁是这里管事的?出来说话!”
商记酒坊的酒监在人群中回头看了看解大侠,大侠低下头来走到他身后,酒监问大侠你去还是我去?大侠一手用力将他推出。
酒头踉跄几步跑出人堆,只好上前对其作揖道:“我就是管事的,你们是何人?有何贵干?”小胡子说:“姓王的,老子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酒监抬头看了他一眼忙说:“哦,原来是吴家刘官人。您怎么来了?还兴师动众的,又要来砸场子?”小胡子呸了一口骂道:“砸的就是你们这个贼窝!你们昨晚派人行刺马大哥,暗地里犯下滔天恶事,还敢说我们来砸场子?”
王酒头听见这话愣了一头雾水,笑道:“好个行刺,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亏你说得出来。昨夜暴雨我家无人出门,谁去行刺你了?”刘协监说昨晚三更才下的雨,二更时便有人行刺。
王酒头斥道:“此话荒唐!休要血口喷人!我家兄弟昨晚都在酒坊歇息无人出门,怎会去你家杀人?”小胡子一时语塞,王酒头又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有人刺杀马项也是他自找的,怪不到我们头上!”
小胡子哑口无言,咬定说反正有人行刺。此时吴家阵背后爆出一声雷鸣似的叫喊:“甭、跟、他、们、废、话!”声音震天动地,把大家吓了一跳。
只见对面人群中间让出条道,里头钻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字胡须满口大牙,狮鼻虎眼阔口方额,头发稀疏上扎小髻,身着短衫两臂精肉,头上一条炭火红抹额,是个咬钉嚼铁的猛士。左右两旁各有一名彪形大汉夹持,皆满脸横肉,身后还有一个长人,身高十尺脸如马面,比田铿还高一个头,好似王莽手下猛将巨无霸。
这几人一出来,场上顿时鸦雀无声。羞云从人群中探出头来,看见他们凶狠模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又要瘫倒在地,还好有老头拉着他。
他哆哆嗦嗦再起身仔细一看,见那头领面目不知是谁,又踮起脚来看他身子,见其一身肌肉鼓鼓囊囊的裂衣欲出,便知是马项。羞云心想:这下完了,原来马项没有死,岂能轻饶过我?我将丧命于此也……想罢心中悲痛脸上露出苦相。
马项大步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三支箭,羞云一看正是弩箭,这下人赃俱获,看样子是逃不了,心中又在叫苦。
大家都见马项逼了过来,都慌忙退步挤在了屋檐下。马项把手里的箭伸到他们脸上看过一巡,又把箭扔在地上,大声问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吓坏了胆子都不敢吱声,王酒头看着地上的箭皱眉纳闷问道:“什么东西?不就是几支箭吗?拿它出来吓唬咱们,什么意思?”
马项回头冲着他嚷道:“你这鸟人休要多嘴!如今还给老子装傻,这箭来头你怎不知?!昨晚老子正在蹲坑,忽然飞来几支箭儿,想把老子射死。用心何其毒也。就是你在放箭!”
酒头气愤地说:“休要血口喷人!上回你说你家酒醅被人掺假,带人砸了我们酒坊。这回又说有人杀你,一天一个把戏,到底还讲不讲理?”
马项勃然大怒,叫道:“狗东西还敢顶嘴。上次没打你算你走运,这回看我打烂你这鸟嘴!”说着便揪着他的领子把王酒头从人群里拎出来扔在地上。
王酒头打了个滚还来不及起身,马项赶上去对他肚子就是一个趟地腿儿。踢得他调转首尾转了个圈儿飞到几尺开外,嘴里喷出血来。
马项哈哈大笑,回头怒目又问:“姓谢的在哪里?让他滚出来吃我老拳。”众人面面相觑找解大侠,解大侠没有吭声赶紧把头低了下去,羞云和老头缩在人堆中央不敢露脸。
马项连问三遍不见人出来,便骂他是缩头乌龟。大侠仍没有吭声,伙计们忍不下这口气,纷纷回头催他上去给大家出头。
大侠无奈只好站了出来。两边鸦雀无声看着他们。马项见他走了出来,大笑一声,过去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狗东西还敢出来?居然想杀老子。昨晚没抓到你算你走运。待会儿官府就到,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让你不得好死。”
解大侠鼻间哼了一声,说了句:“你算老……几?本大侠都看不上你,怎会去杀你呢?”说罢双手抱胸转过脸去没有理他。马项大怒,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腌臜撮鸟,还装大侠模样。有种跟我比试比试!看我锤烂你的狗头!”
吴家众人听见这话一齐大声喊打,商家伙计们鼓起勇气也纷纷七嘴八舌叫道:“打就打!大侠,给他点颜色瞧瞧!解大侠你武功高强,不要怕事,好歹修理了他,替我们出口恶气。”
吴府众人又开始攘臂助威,喊打声一片。马项用得意的目光看着解大侠,问他打还是不打?大侠面露难色,迟疑后说:“赏你个脸就比试比试,本侠不想伤了和气。你想怎么比试?”
马项转身解开衣服摔在地上,露出浑身精肉在场边转了一圈,回来和大侠面对面站了,胸肉不停地跳动,凶狠地说:“你还不想伤和气,那咱们就比拳头,看谁拳头更硬。”
大侠为难地说:“我本以剑法擅长,不善拳脚。近日又患疾,抱病在身……”此时小胡子在马项后面打断他说:“什么?你患了妇疾?难怪胆子小的像个娘们!哈哈哈!”吴家众人一顿哄笑。
真乃奇耻大辱也,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侠恼羞成怒目露凶光看着小胡子,又对马项双手打拱说了句得罪,便脱了衣裳解下佩剑与他赤膊对立。
见解大侠要和他打架了,马项顿时兴致高涨,原地活动手脚,浑身精肉大动,又扭了扭脖子,望着大侠示意过招。
大侠跨开马步使出个引手,对马项说:“我让你三招。”马项毫不客气,后退两步把拳头捏在胸前蓄力片刻,一个冲拳如山崩石裂直击对方面门,拳头呼啸生风,大侠好不容易才侧身躲了过去,脸上五官挤出扭曲神态。
马项前拳落空马上后拳再来,大侠再一侧身躲了过去,脚下有些不稳。马项又是一拳勾来,大侠半步向前错过拳锋,趁他俩身子贴近刹那右手化掌推到马项的胸前,转腰发力想把他推飞出去,使足了劲却硬是推不动他。
大侠一惊,抬头看马项站在原地任由他推,身子晃了两下又纹丝不动,望着大侠憨笑。众人也跟着笑话他。大侠脸上尴尬又用两手去推他,还是纹丝不动。周围众人大笑。
解之机气急败坏将掌收回变作蛇形刁手去啄他耳根,狠狠啄了几下。马项脸上吃了凌厉的刁手,却不痛不痒毫无表情。众人哗然。
马项忍了许久见大侠不打他了突然暴怒,左手一个擒龙式抓住大侠的手臂,右手对他肚子上猛地一记勾拳,仿佛有千钧之力,打的他两脚离地屁股撅起飞到半空又落下。
马项松开手后,大侠跪在地上痛吟了几下嘴角流出血来,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又冲上去跟马项拼命。
到跟前却被马项反手一个巴掌扇在脸上,这下扇的真重,把他头上发带都打掉了,头发四散开来。大侠眼冒金星在原地转了几圈,踉踉跄跄走到墙边坐下,披头散发两眼发直盯着天上,已然失魂落魄。
商家众人见平日威风凛凛的解大侠如此不堪一击,顿时垂头丧气斗志全无,个个无精打采站着,听候被吴府人发落。
羞云在人群后目瞪口呆,这荒唐打斗把他看傻了眼,半天没有明白过来。老头拿肘子捅了捅他的腰,他才眨了眨眼,转脸对老头说:大侠平日趾高气扬没想到武功不堪一击,实在是丢人啊。
老头没有回话,此时周围正安静的很,他说话声音出众被大家听得一清二楚。大侠也听见了,气的在地上摇头胡乱咬牙,嘴里口齿不清。
马项正站在大侠面前得意,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立刻回头看他,见人群清一色的葛布衣裳,唯独这人穿着打扮异常,神情还鬼鬼祟祟的,马项顿生疑心,指着羞云大声令他出来。
羞云心想完蛋了,这回要被马项打死,便拉着老头的手干哭无语。老头目光茫然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话虽如此却紧紧拉着羞云的手让他不要出去。
马项又在外面叫他出来。喊的他心惊肉跳五脏俱颤。马项见他不肯出来,冲进人群要去抓他,吓得羞云赶紧甩开老头的手走出人群到坪地里两脚发软扑通一下滑跪在地上。
这突然一跪反倒把马项给唬住了,赶紧后退两步,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此时小胡子从后面走上前来对马项耳旁说道:“此人大有可疑,估计就是刺客。”
马项点了点头,憋着满腔怒气走过去盯着他看,恶狠狠地问道:“你是何人?!从哪儿来的?!怎么老子从没见过你?”
羞云抬眼求饶似的看着他,喉中粘粘发不出声。马项起身咬牙大骂:“妈的,给老子说话!昨晚是不是你干的?!”羞云干着急说不出话来。
马项暴怒道:“哑巴还敢杀我!这就打死你!”说着猛地抬手使出一记重拳往他脸上挥来。老头心底发凉闭眼不忍去看,眼见拳头落下随后却没听见动静,再睁眼时看见羞云还跪在地上未被他击倒,心中顿时吃了一惊迷惑不解。心想:难道这小子把他拳头闪过去了?
只见马项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两手捏着拳头,大笑道:“好家伙,躲得挺快!哈哈哈!再吃我一拳!”话没说完又是一记弧拳挥舞过去。
此拳劲道沉重在空中呼啸生风。落下瞬间老头又闭起眼,还是没听见动响,睁眼再看时羞云还好端端的跪在地上,对面马项一脸错愕,回头对自己人说:“这小子反应真快,猛拳都躲过去。”老头终于又松了口气。
小胡子皱起眉头说:大哥小心此人恐怕有诈。话没说完,马项突然回头一记鞭腿偷袭李羞云,这下老头来不及闭眼,眼睁睁见一条白裤子腿影横扫过去,动作快如白驹过隙,仿佛有千斤之力。老头心想,这下真要完了,此鞭腿踢中头颅必要人命。
只见千钧一发时,脚踢到羞云脸旁时他突然低头躲过去了,动作快如鱼儿沉水。马项一腿踢空收脚回旋落地稳住身子才说了句:“小心个屁。”却发现这一脚还是被他躲过,顿时更加愕然
李羞云仍然双目无神,直盯着前方发呆好像着魔似的。马项也放下架势站在原地发起呆来。小胡子赶紧挥手叫几个伙计上去把李羞云给擒住。几个人手忙脚乱把他身上百骨关节都给擒拿住了,抓着头发拎起脑袋准备问话。
马项在场上转了几圈,让手下赶紧拷问他是何人。吴府众人打了他几个巴掌让他开口说话,羞云却一直发呆没有说话。众人又打了他好几拳,还是不会说话。老头着急从人群中挤上前来想替他说几句话却又被吴家人推了回去。
马项问靳老头要说什么?老头说误会误会,此人是恭山寨子上派来谈生意的,今早才到镇里,绝对不是坏人,求大爷放过他。
小胡子寻思片刻对马项小声说:“此人若是谈生意的,靳老头何必给他求情?其中必定有诈。”马项点点头对老头说:“鬼才信你,这厮必是奸细。且看我如何叫他开口说话。”
说着他又转了几圈,突然冲进吴府人群后面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出来。走到李羞云面前,用刀在他脸上晃了晃,说道:“说你到底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的?!快给我老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