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军俱乐部的大型豪华包厢内,坐着特高课的十几名高层和骨干,说是喝酒,可是每人面前的杯子却还没人动,现场气氛凝重。
三名行动组的小队长已经带着人员勘察现场回来了,所有带去的人都在另一间包房,也是为了严格封锁消息。
听完汇报后,针对明天的围捕方案进一步明确,不过最关键的是假扮‘履带’人选迟迟没有确定下来,主要分歧是这次究竟是派侦缉队的副队长胡俊杰去还是派小岛去,胡俊杰是上海站的老人,很难被‘铁甲’识破,但是,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还有待考验。小岛的忠诚没问题,中国话也是最好的,但是,毕竟是日本人,对军统的了解不够,很难说不被对方识破。
汪星一直保持沉默,松田裕太也是沉默不语,其实松田裕太自有想法,不过他还是想听听部下的建议,从部下的建议中,他可以评定他们的水平。
伊佐晃也没有发言,他也在冷眼看同僚们的争论,不时观看机关长的表情,他能感受到机关长平静表情下隐藏的不屑。
最后,松田裕太看向伊佐晃,伊佐晃知道,他必须说了。
“机关长,属下认为这两个人都不合适。”
众人全都看向这个行动组长,汪星表面不动声色,右眼角却不自觉地抖动一下。
他无法将情报传送出去,只能险中求生,他提出这个真假‘履带’方案的关键就是接头人,胡俊杰是最佳人选,也是这条计策的前提,如果是胡俊杰,那么‘铁甲’就可以转危为安。否则,‘铁甲’凶多吉少。
松田裕太终于开口了:“噢?伊佐君,那么你认为谁比较合适呢?”
伊佐晃说:“我们精通中国话的本土特工都被派出去了,小岛君的中国话也就是比其他人好点,目前,上海本部能够骗得过‘铁甲’的可以说没有,即便我们只想抓住‘铁甲’,也会引来租界巡警,让这次任务功亏一篑。因此,这个人选必须能够不引起‘铁甲’的怀疑,至于胡俊杰,已经被军统列作了黑名单,他是军统的老人,照片早就在军统留底,难保不被‘铁甲’认出来。所以,他们都不合适。”
黑泽介问:“难道伊佐君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伊佐晃笑着说:“当然,程桑就是合适人选!”
众人恍然,汪星也是愕然。
松田裕太哈哈大笑,点点头说:“不错,就不知道程桑肯不肯?”
众人看向角落里,那边,程晓峰正在专注于电文。
程晓峰放下电文和笔,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汪星一眼,对松田裕太微鞠一躬回答:“哈依,机关长吩咐,卑职定当遵从。”
松田裕太面色渐渐沉重起来,不无担忧地说:“程桑,这次外勤实属无奈,说危险也很危险,只要你不被对方看出破绽,将对方带到安全屋,你可以自由行事。一切以安全为主,哪怕是一个上海站站长也不及你的平安。只要你现在提出来不去,我绝不会有任何意见。”
程晓峰面露感激之色,郑重地说:“感谢机关长的爱惜,卑职定会小心行事!不过,我要提前做些安排,做做功课。”
松田裕太看了看众人说:“这次,程桑就是这次行动的副指挥,诸君,尤其是伊佐君,你们要配合程桑。”
“哈依!”
汪星看着程晓峰,背后的衣服在不觉间,已经被汗水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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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峰何尝不是,他将已经实施了冒险行动,就在刚才,佳美已经带着他写好的密电离开了,那是按照地下党的发报频率、联络方式和接收时间,安排樱花小组发出去的密电,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地下党报警了。
他其实也是在赌,赌佳美对他的绝对服从,赌他在樱花小组的权威,赌地下党能够收到这封报警密电,赌地下党负责人有足够的智慧应对这次变故。
那封密电是:‘同志,由于叛徒的出卖,明天去跑马厅的接头已被日方获悉,宪兵队已经设下陷阱,请设法营救新编第四军的特派员,务必继续保持这套密电联系,至少持续一段时间,否则,我将暴露,同志。’
他不知道地下党的负责人会怎样看待这次报警密电。
他不知道这次发出去的密电后,将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风险。
因为,电讯组会收到这封密电,也知道电讯组监听员的耳朵,能够分辨出这次发报的指法。
因为,目前地下党的叛徒他还未知,如果那个叛徒就是收发电报的,他将彻底暴露,如果叛徒是那名联络员,或许尚有挽救的机会。
不过他还是要赌一次,因为他欠地下党的,欠那个牺牲的特派员的。
哪知道,事情瞬间就出现了转机,自己将成为特高课的假‘履带’,可以前往现场。刚才的冒险就显得有些轻率,如果,老师在,定会再一次地批评他,可是,他还有机会么聆听老师的教诲么?
看到汪星的后背衣服上的一片湿渍,程晓峰笑了,他知道老狐狸这次的如意算盘打空了,这只老狐狸将怀着忐忑的心里煎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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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务课的中班到了下班时间,因为明天要休息,所以姑娘们叽叽喳喳谈论着明天的安排,刘悦欣也加入其中,只有小红和孙良秀两人各怀心事,走在最后。
轿车和三轮摩托雷打不动停在门口,连位置都和昨天一模一样,两个日本青年依旧华服隆重。
一个小姑娘从对面跑来,正是孙姐的女儿月月。她老远就喊:“妈妈,妈妈!”
对于这个小姑娘,大家都认识,不过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一家人离开,这次小姑娘显然是有什么特别激动地事情。
“瞎跑,对了,叫阿姨,这是小红阿姨,这是欣欣阿姨。”
“阿姨好!小红阿姨,欣欣阿姨,我妈妈总提你们俩。”
刘悦欣和小红弯腰,小红对月月问:“是吗,月月,你妈妈怎么说阿姨的?快跟阿姨讲一讲。”
“妈妈说,小红阿姨最时髦啦,摩登女郎。”
众人都笑,连那两个日本青年也忍俊不住笑起来。
“好啦,我还说你小红阿姨漂亮呢!”
“嗯,是啊,妈妈,爸爸答应明天去看赛马啦!”
小红继续问:“月月,小红阿姨也去好不好?”
月月拍手,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欣欣阿姨也去好不好?”
刘悦欣心中一动,回答道:“好,一起去。”
近藤富卫也凑过来:“月月,叔叔也去好不好?”
月月看看面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心中充满好感,但是她没有回答,而是向孙良秀身边躲去。
“好啦,月月,我们走!”孙良秀牵起女儿的手,她对面前这个日本富家公子不感冒。
近藤富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各位,明天一起去看赛马吧,门票,爆米花,还有汽水我全包。”
“好啊!”其余几个姐妹倒是跟近藤富卫熟了,一起起哄。
刘悦欣恼怒道:“我们自己会买票,用不着你献殷勤。小红,孙姐,还有各位姐妹,我们明天下午一点在钟楼下见,各自买票。”
说完,不管面面相觑的众人,独自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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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良秀坐在自行车后座,环住丈夫的腰,听着丈夫和女儿讨论明天看赛马应该准备的东西,时不时‘嗯嗯’一声,回应女儿提问。
她第一次看刘悦欣发这么大的火,这几天那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每天前来,风雨无阻,一般的女子早就被俘获了,可这个刘悦欣还真是有骨气,或许她背后的那名高手才是让她心仪的吧。
孙良秀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啊。
回到家里,安抚住兴奋有些过头的月月睡下,夫妻两人进入卧室。
孙良秀压低声音说:“怎么答应孩子去看赛马,门票很贵的,还有,不是明天还要跟组织接头么?”
柯震东笑了笑说:“明天上午例行接头,下午才看赛马,都不会耽误,再说,也应该带孩子出去玩玩。”
“嗯,听你的,今晚我将日本驻上海本部、宪兵队、特高课和一些重要部门的通话记录整理出来。最近话务课出现一些问题,不知道应不应该给组织汇报,你给参谋参谋。”
“是你曾经说的那个叫刘悦欣的在暗中练习发报?”
“是啊,这个刚毕业的丫头,有日本特务的推荐书,这些日子练习发报的指法越来越熟练,而且不需要密码本。那个小红最近更是有些神秘,我怀疑她背后是中统,她的家庭就有问题。还有,最近一个周,她们俩跟两个日本人打得火热。我想让组织查一查她们的背景。”
“行,如果她们是日本人情报机关或者中统的,那还真是要格外小心。”
“放心,那个小红毕竟年轻,经验欠缺,那个刘悦欣也是刚刚入道。明天她们都去看赛马,你也正好观察观察。”
“她们也去?行,我也想能否看出她们的来头。”
“那个汪星已经回到特高课了,最近,特高课似乎在酝酿什么行动,昨天,特高课门口发生一次车祸,声音很大,那时候特高课院子里的车都在发动,看架势是要倾巢出动。不过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如果领导有时间就讲一讲。”
“好,你辛苦了,安插个耳目在话务课,组织的安排还是有道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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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四日,星期天,天气晴好。
经过了战争初期的恐慌,渡过了最初的混乱,上海‘孤岛’迎来了不正常的繁荣,大批公司在开张,大量工厂在开建,不少外国人的资本从纷纷逃离中国战乱城市,转移到这个冒险家的乐园,带起来经济新一轮的增长。
跑马场这个源自于国外的产物更是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上海跑马总会与各个博彩公司合作,推出各种彩票,其中,香槟票最为著名,香槟票每张售价10元,设头彩、二彩、三彩等不同彩金,头彩最初可得10万元,后涨至15万元,最后加码至22万4千元,一夜暴富,这种诱惑力是任何人也难以抵挡的。
跑马场最早是只需洋人入内,后来向上海市民开放,成为中上层人士交往、休闲的一个重要去处。这里聚集数千上海名流各色人等,曾有人说:跑马厅看台上的人掌握了上海滩八成的财富。
来跑马厅不买彩票等于白来,买了门票,不到彩票厅转一圈都不好意思进场,进了彩票厅就如同进入了上海上层经济圈,尤其对普通的上海民众来讲,买一张彩票那是与上海富人阶层最密切的一次接触,可以满足一次短暂的畅想与虚荣,也是在街坊四邻间炫耀的资本。
财富就在面前,机会平等,在没有比赛之前,每个人都有成为富翁的可能。
彩票厅人声嘈杂,叫叫嚷嚷,在一周预赛的成绩表和往届的名次表前,人头涌动,一些老赌马,做着最后的分析,迟迟不肯下注。
在人群中,话务课的姑娘们在叽叽喳喳,因为大家合买一张彩票,在具体选那匹马的环节上争论不休。三场比赛,每场进入决赛的有九匹马,从中选出一二三名。要想从二十七匹马中,选出九匹马,而且名次全部选对,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幸运。
正在众姐妹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就听背后有人打招呼:“刘小姐、小红小姐,真是巧,在这里遇到了。”
刘悦欣和小红回头看,见到山本宪藏很绅士地站在身后,在他身后的是近藤富卫和尾崎大辅,尾崎大辅还背着望远镜。
小红看看后面的尾崎大辅面色不善地说:“山本先生,什么很巧,尾崎君怎么跟到这里了?”
山本宪藏耸耸肩,很无辜地说:“他们两个其实也是本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精神,希望得到两位小姐的垂青。”
刘悦欣看看后面的两人,平静地说:“山本先生,你要为两位朋友说话,可以,你们不是学经济和金融的,那就拿出一些诚意,帮我们选一注彩票,如果能中,我们可以考虑,如果不中的话,那就等金石为开吧。”
几个姐妹连声说啊,一起揶揄道:“是啊,卖中彩票才能考虑,哈哈。”
山本宪藏盯着刘悦欣看了一会,有些无奈地说:“怎么你也是我的师妹,这样吧,复合彩纯属不可能,我给你们推荐某场比赛的前三名吧,名次不敢说,如果中一个三等奖,你们是否满意?当然了,输了的话,彩票钱算我们的。”
众姐妹开始傻眼了,小红冷笑道:“三等奖?行,这可是你们说的!拿钱来!”
山本宪藏皱了皱眉,故作心疼地掏出10元,递给刘悦欣,说:“你们可要说话算话,这可是宫本君和尾崎君的心意,你们买障碍赛的四、七、八号。”
小红抢先出手拿钱在姐妹们面前晃了晃,然后在众姐妹的簇拥下,挤进彩票窗口。
近藤富卫不解地问:“山本君,障碍赛的意外太多,而且这几匹马在预赛中的成绩并不好啊,能有把握么?”
山本宪藏笑了笑说:“我看过预赛,也知道庄家的意思,就是障碍赛的意外多,庄家才有操作的机会。”
尾崎大辅自从上次打架败给山本宪藏,从心底佩服对方,这次也是相信了,也挤进彩票窗口。
刘悦欣实时的推波助澜,召集了这么多人一起来跑马厅,很好地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掩盖过去。当三个日本人出现的时候,她的心更踏实了,这又多了一层掩护,自己一定能够通过接下来的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