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海楼的最高层伫立良久,默默看了一会儿红川,明常才乘着攀云梯下楼。
走出高高耸立的学海楼,他漫步在红川书院里,混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不时看看周围的景色。
书院很大,楼房分布错落有致,打眼看去,数千座房舍环抱四方,暗合阵势,隐隐凝集为一座庞大的阵法。
人虽不少,这里的环境给人的感觉却是清静淡雅,各种树木花草十分繁茂。
南边有一处药田占地数十亩,被一座防护大阵笼罩着。一块又一块的药田里种满了灵药,那些灵药正在迎风生长,有很多是珍稀灵材,在外面的坊市上难得一见。
明常盯着中间几块紫莹莹、黄灿灿、绿油油、蓝汪汪的药田,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那几块田里种的,绝对是顶级的药材,其中有一片五彩灵芝色彩斑斓,彩色光芒亮得耀眼。
“真让人有进去洗劫一空的冲动!”
明常心头冒出的这个想法,他很快按耐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书院中高手如云,不知道有多少老怪物潜藏在这里,谁敢在这里做强盗,保准瞬息间就会被人打成渣。
大学士整顿江南至今,时间过去一百多年了,在“全民崇文,百姓尚武,文武并重”的精神下,大夏帝国的新兴学府如雨后春笋一般,这座红川书院正是顺应了潮流而崛起。
近几百年,朝廷一系列的改革举措下来,各级学院飞速壮大,吸纳了海量的优质人才,由各大书院毕业的学员更是一代强甚一代,为帝国输入了新鲜的血液,注入了一股又一股庞大的力量。
大势所趋之下,无数的修行世家也不得不将家族中的天才送进各大学府求学。
在朝廷兴办学府的政策下,各级学府的教学体系日益成熟,大量具有丰富经验的名师集中在帝国学府,更有帝国庞大的修行资源倾斜过来,这就导致,那些修行世家培养出来的优秀后辈,越来越比不上从书院毕业出来的精英了。
然而,一旦进入朝廷创办的书院,享受帝国资源的培养,人就被打上了朝廷的印记。越是天才的人,成为书院学员后,这个印记就会越明显。
那些世家私自培养成才的后辈,在官场上被朝廷限制得越来越紧,甚至非官办学府毕业之人,渐渐有不允许招纳为官的苗头。
无疑,朝廷的这一招,对各大修行世家是一种重大的打击,各族的天才子弟,一旦通过书院成长起来,说话办事,首要的是该考虑朝廷利益。
这样,无数修行世家经营的那些势力,就被朝廷逐步削弱,此消彼长,帝国的统治根基日益巩固,各个修行世家对朝廷的掣肘日渐变小。
明常叹了一口气,对朝廷的这些政策,他不想有什么非议。
提起灵觉,他隐约感觉得到,这红川书院中,有一股磅礴的大势在蕴藏,好几个地方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气息,让他阵阵心悸,应该是有修为深不可测的强者,正在交感天地,吐纳天地灵气。
估算了一下时间,五刻钟差不多过了,他最后还是选择听取老乞丐的忠告,到这书院中呆足五刻钟,这下,是时候去城南福瑞大街了。
“花长老,我和你素昧平生,你在图谋我什么呢?我到要看看,什么样的血光之灾会落到我头上。”
明常对老乞丐所谓的血光之灾还是将信将疑,快步在书院里穿行。
他已经找了一个书院的人打听过,从这个方向直走,就能到红川书院的南门。
城中一个僻静的地方,刘冬允一身白衣,静静地负手而立,身边站着三个中年男人。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拿出传讯玉牌,修为催动之下,玉牌中响起声音:“大人,目标从书院南门出来了,请示下,接下来怎么做?”
听完,这个手拿传讯玉牌的中年人对刘冬允行礼:“主人,目标出来了,您看……”
刘冬允缓缓转身,看上去淡然自若,双目中却有红光急剧闪烁起来,他的眼神里透露出兴奋,还夹杂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紧张之色。
“我苦等多日的良机终于来了!明常,我知道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可我现在并不打算探究你那些秘密了,今日,诚邀你前来赴宴,一场我精心为你准备好的死亡之宴!明常,你是没有办法拒绝我的,对吗?”
刘冬允说这些话的样子很投入,甚至捏紧了拳头,激动得声音也带上一丝丝颤抖。
紧接下来,刘冬允正眼盯着身旁的三人,断然道:“通知所有人,到南面汇合。他既然从书院南门出来,必然是要朝南方去,来时,他是雇车从城东过来的,也一定会再找一辆车架离开,通知我们驾车的那几个人,随时待命。”
“是,主人。”三个中年男人同时躬身领命。
出了红川书院的南门,明常没有走多远,就找到了一处车架停靠点,过去等了片刻,一辆疾风豹拉着的车架停在他面前。
“客官,需要搭车吗?”车夫老头热情地问。
明常笑笑,说:“我到城南福瑞大街的柳条巷,车钱要多少啊?”
“本来需要一百灵币的,给客官一个优惠,收九十灵币,我载您过去吧。”
明常点头,“那麻烦师傅了。”
登上疾风豹拉的车架,车夫赶着车出发,明常坐在柔软的车厢里,闭目养神,努力让心绪平复下来。
疾风豹很快驶出州城的中心,穿过架在红川上的一座高高的石桥,再拐过十几个路口,又一路向南疾驰,离永和大街越来越远。
车架平缓地前行着,车厢里的明常却是心绪难平,老乞丐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血光之灾”这四字让他像着了魔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自从突破灵境以后,我的道心越来越不稳定了,感觉总是驾驭不好灵体内的这股力量,我修出的先天灵气似乎和别人的大不相同,很不好掌控,这是没有修炼明心心法的缘故吗?”
明常不明究竟,这段时间,时常会莫名的感到烦躁,心境也很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感觉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样子下去,修为怕是会出大问题。
宽阔的车行道上,疾风豹、赤角灵犀、血灵马拉着的各色车架在飞驰,道路很宽,形形色色的车架井然有序,奔往各自的目的地。
明常保持着警惕,时刻留意着车厢外的动静,小心翼翼的样子。
大约过了两刻钟,车架又转过一个弯,正在驶向一个偏僻的小巷,忽然,明常霍地一下从车厢里起身,急呼一声:“师傅,停车,马上停下!”
然而,车窗外毫无声息,疾风豹还在朝前跑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只容两架车并排的狭窄小巷子很冷清,后面,有四张疾风豹拉着的车架陡然加速,须臾间超过了明常所乘的那辆车,几个眨眼之间,那四架车极速掉过头来,堵住了明常的去路。
“呼噜噜!呼噜噜……”
五头疾风豹齐齐受惊,不停地嘶鸣着,车架被迫骤然停顿下来,扶住车厢的明常猛然向前倾倒,他没有着急稳住身形,而是迅速抽出右手,顺势一掌打在车厢的门上。
在先天灵气的强劲轰击下,车门应声而开,明常施展身法唰的一下离开车厢,匆匆一瞥间,他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十几丈开外那四辆拦路的车架上,各有几道强劲的气息升起来。
咻咻咻!
十几个黑衣人纷纷从那几架车上飞过来,明常脚尖还没有落到地上,就一下子陷入这些人的包围之中。
血光之灾!
惊异中的明常马上想到了老乞丐说的这四个字,可谓又惊又怒。
围上来的这些人全都穿着夜行衣,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袍里,唯一露在外面的就只有眼睛。
十几道凛冽的杀意锁定着他,每一道杀意的主人都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从这些黑衣人肆无忌惮散发的气息看,他们之中修为最差的那个,都已经进入了灵海境!
整整十四个灵海境修士联手要杀他!
明常深吸一口冷气,心湖翻滚,波澜起伏。
“不可力敌,走为上策!”
他现在身上还带着伤,与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死磕殊为不智!
心念电闪之间判断出形势,御羽飞身身法催动,他的双脚用力蹬地,就要从这些黑衣人的包围下突围出去。
下一刻,明常一惊,身上的气息微乱,又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就在这须臾之间,他惊觉到,僻静的小巷陡然冷了下来,冰冷刺骨,有稀薄的白雾从四周汇聚过来,五头拉车的疾风豹都不见了,车架也没有了踪影,整个巷子里,只剩下十五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外十四个是围住他的这些黑衣人!
明常盯着他前面的人,沉声说道:“居然在这里布下了阵法等着我,你们好大的手笔!”
所有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只是十四双发红的眼睛牢牢盯着他,浓重的杀意越来越甚。
“你们不说话,是害怕暴露身份吗?还是对你们自己没有信心,担心留不下我?”明常继续说,欲刺探对方的虚实,他想知道,是什么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要杀他。
没有人回答,十四双看着他的眼睛通红,目光坚定,十分决绝。
看来避实就虚搞突围是不成了,战斗在所难免!
明常一边警戒,一边提起灵觉感应笼罩周围的白雾,有一个很厉害的困阵,他现在已经深陷其中,这阵法隔绝内外,巷子里发生再大的动静都会被屏蔽掉,外面的人无法知晓;而他想凭借身法上的优势离开,也成了极其困难的事,除非他有能力打破这个阵法。
四周的雾气蒙蒙,越来越浓,五丈之外,明常的灵觉都已经感应不到虚实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终于开口说话:“困阵已成,三号,快祭出阵盘,带人主持杀阵,动手!”
“是,大人!”右边另一个黑衣人应道。
还有杀阵?明常脸色再变,这些人围住他却迟迟不动手,原来在等困阵彻底成型,绝不能让他们再启动杀阵,不然危矣!
手上毫光一闪,明常从纳戒里取出了一把黝黑的破刀,正是破柴刀神锋引。
“既然处心积虑不让我走,那我只好留下来,顺便一个一个送你们上西天!”明常声色俱厉,抢先出手,紫金色的先天灵气像烈焰一般从他的灵体内膨胀出来。
他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下一瞬间,距离右边的黑衣人近在咫尺,手上的神锋引划出丈余长的紫金色刀芒,双手紧握刀柄,横劈过去。
“拦住他!”领头的黑衣人大声喝道。
不等那黑衣人的话说完,被紫金刀气笼罩的另外五个人就已经和明常交上手了。
“轰!轰轰!轰轰轰!”
巨响不断,浓稠的雾气震荡不休,明常在两三个呼吸之间,斩出了七百多刀,刀刀夺命。
几声惨呼在雾气中响起,伴随兵器折断的声音。
“啊,刀……他的刀!”一个黑衣人声音惶急,口中鲜血狂涌。
“小心,他的刀有古怪!”后面领头的黑衣人急忙出声提醒,展开身法猛扑上来,想为交战的五人解围。
唰唰唰!
又是接连十几道紫金刀光闪耀,交战之地先天灵气纵横激荡,茫茫白雾之中隐约有刺目的红光在闪烁,那是阵法符纹的光芒,困住此地的阵法,在六人交战的强大余波冲击下,禁制流光不断地绽放出来。
“啊!”
“啊!”
又是接连两声凄厉的惨叫过后,明常施展御羽飞身脱离战场,迅速拉开了与几个黑衣人的距离。
等领头的那个黑衣人赶上来的时候,明常已经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看着面前五个属下的惨状,领头的黑衣人目光惊骇,一下子忘记了追击明常。
现场可谓凄惨,五个和明常交手的人,一死两重伤,另外两个身上也挂了彩。
除了战死的那个人没来及拿出兵器,其余四人的兵器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死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凄惨了,脑袋被明常一刀斩掉,没有头颅的残尸只剩下一副骨架,白骨森森,全身的血肉都被狂暴的紫金刀气剔了个干尽,形如千刀万剐。残缺不全的骨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刀痕,有丝丝缕缕的刀气还未散尽。
侥幸活下来的四人,露出来的眼珠里都充满着震惊,充斥着恐惧。
其中受了重伤的两个黑衣人,有一个断了左臂,另一个更惨,两条手臂不见了不说,胸口还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血口子,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最后两个伤势稍轻,惊魂未定,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可是,胸前刀伤少的那个都有七八道,黑衣被染成了暗红色。
兵器的碎块散落在地上,依稀看得出来原本的模样,一杆矛,一柄刀,一对金钩,还有一杆银戟。七零八落的兵器碎片,还带着残破的灵压,四件武器都是灵宝,但和明常的神锋引一碰撞,统统变成了一堆废铁。
领头黑衣人从惨烈的战场上收回目光,看向明常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们要杀的这个小子,修为明明还不到灵海境,甚至都没有进入灵窍境,和他们整整差了两个境界,可以说差距是天壤之别,怎么会这么妖孽?
简直是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明常的情况也有点不好,他这番全力催动修为,本以为可以利用对方轻敌的心理,突袭之下,一举斩杀三人,重创另外的两个,可结局却不太理想,只杀了一个黑衣人,余下的几个都还有再战之力。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浑身经脉,还有丹田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在牢中燃烧先天灵气留下的伤,这个时候作怪了,他一全力运转修为,灵体就会产生不适感,像是有一根根针在经脉丹田上胡扎乱刺。
更出乎他预料的是,神锋引这破柴刀锋利倒是够了,他用起来却有些不趁手,一直以来,他修炼的都是剑法,拿起刀战斗,不能做到得心应手,如臂使指,无法与破柴刀完美合璧。
看来不能久战,应该速战速决!
为首的黑衣人足足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叫道:“三号,这小子很妖邪,你们五个还不启动主人的杀阵,其他人随我上,缠住这小子,他的身法诡异,千万不能让他走脱了!”
整条小巷都掩映在白雾里,被一个阵法牢牢锁困住,凡人进入其中,伸手不见五指,以明常这么强的灵觉,十步之外的几个黑衣人他都有些看不清了。
黑衣头领的话才说完,气氛陷入了紧张,因为在巷子的另一头,有人从阵法外施施然地走进来了。
明常感觉得到,这个人步履从容,不疾不徐,落地无声。
活着的十三个黑衣人发现来者,一起弯下了腰,语气中近乎崇拜:“主人!”
来人没有出声,在百步之外停住脚步,气氛沉默。
正主终于出现了!
明常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他试探着问对方:“你终于肯出来了吗,再慢一步,我就把这十几个废物都宰了!”
来人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春风拂晓一般,轻轻招了招手。
下一刻,白雾之中,有一个盘子大小的东西出现,闪着赤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很快隐没在浓稠的雾气中,无声无息地,巷子里的气氛变得凛冽肃杀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血雨,四周的雾气染成了妖艳的红色,片片殷红的血花混杂着,从天空飘落下来。
嗤!
一声轻响,明常瞳孔骤然缩紧,一瓣血花落在他的手上,将他的手背割出一道血痕,纷纷扬扬的血花越来越多,向他所在的位置飘飞。
不好,杀阵启动了!
明常大惊失色,不敢再故作深沉,此刻必须得主动发起攻击,这样才能掌握主动。
一下子将神锋引收起来,他的手上出现一柄灵压逼人的剑,这是柳青青临走前送给他的礼物,他取名“思姨剑”,本不想让这柄剑染上血,可现在到了危急关头,他不得不豁出去拼命了。
御羽飞身,飞叶剑法!
明常蹿进红雾里,身随意动,快如奔雷,疾若电闪,紫金色的剑光穿透茫茫血雾,杀气万千重,声势如万千骏马同时奔腾,剑尖直取红雾中召出轮盘的后来者。
“保护主人!”
随着领头黑衣人一声令下,十几个黑衣人催动身法,先后拼了命一般拦在明常身前,十多双眼眸散发出妖冶的红光,如疯如魔。
“果然是你!”看见这一幕,明常惊呼出声,停了下来。
真的是这个家伙,有点难以置信。
他曾有想过,这次布局杀他的可能是太守萧毅,也可能是这雍州陈家、萧家,或是施家的人,还有可能是影楼的那群亡命之徒。
没想到居然是他――刘冬允!
这个小魔头怎么能组织起这么强大的攻击力量,一次出动十四个灵海境修行者,就为了杀他这个灵体境?
还真给他面子啊!
是了,这些黑衣人双眸发出红光,明显是被人控制了,没有了主见,身不由己。
这是魔功的力量,只有邪恶的魔功,才会夺人心神,掌控他人生死如这般随意,予取予夺,让人甘愿为之赴汤蹈火。
这一双双眼睛里射出邪魅的红光,散发出一种他熟悉的气息,先前这股气息还很浅很淡,若有若无,他的灵觉没有察觉到,这会儿,十三个黑衣人眼中红光大盛,这种气息再清晰也没有了!
他完全可以确定,这是刘冬允的气息,隐藏在血雾中的那个人虽然没有展露修为,但他一定就是刘冬允那个小魔头。因为现场的十几个黑衣人都称呼他“主人”,而这些黑衣人身上的气息,和洞府中魔化时的刘冬允一个样,不是他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