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月华似练,在浓黑的底幕之上勾勒出一个与白日里不尽相同的月老祠。朦胧、缥缈、影影绰绰。那些连绵起伏的轮廓像是不知名蛰伏的怪兽,一边窥探人心,一边蠢蠢欲动。
倚着窗口的宜欢心头莫名的空落,是因为老头吧?
这几日,他那张讨厌的褶子脸出现的愈加频繁,阴魂不散一般。明明都已经死了,就像上个月死在东院角的那只麻雀一样,身体冰冷僵直,毫无生息。还是她亲手埋得,就埋在后山那颗大槐树边上。
“欢儿,这月老祠就交给你了,书生虽然来历不明但忠厚老实、老庙祝无处可去,却是有缘之人。以前庙里香火鼎盛......,现在、现在却愈发惨淡。宜欢,宜欢。”“不要说了,我都答应你......。”后面,后面宜欢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答应过什么,或者承诺过什么。
她只知道自那以后十几年来无所感的月老祠渐渐的在视线里清晰起来,庙祠前的百步石阶,庭院中蓁蓁向荣的桃树,甚至于鸿禧堂前缭缭绕绕终年不散难闻的香火。哦,还有书生和老庙祝。一切清晰的突兀,突兀的连她自己都惊愕。
宜欢烦躁的抿了抿唇,披了件套衫就去了前院。
院子里枝叶扶疏的桃树挂满了红绸,随着夜风打着旋儿,似乎还泛着微光。宜欢眯着眼睛皱了皱眉,不禁又凑近了几步。这光?她伸手拂了最近的红丝绦,搁在手里并无异样,除了有些泛白,毕竟上了年头。可能眼花了?瞥了眼坠着的木牌,“风逆”。
宜欢摇了摇头松开了手,轻身跃起,仰卧于枝干上,听着耳边传来的虫鸣犬吠,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开始做梦了,青石所砌的圆坛,坛内有颗枝繁叶茂的桃树,花叶累累,色泽妍丽,莹莹的似粉还白,煞是好看。周围依旧是散不开的浓雾,只有这颗花树。她左冲又突,却还是陷在迷雾里,闹得都烦了。
“宜欢,宜欢”。
睁开眼,宜欢就看见青衣的书生仰头站在花树底下,嘴里唤着她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这书生将她从梦境里拉了出来,越发觉得他轮廓清晰。嗯,长得还挺好看的,跟小白一样,看着顺眼。
一跃而下,宜欢踌躇片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
这一拍倒是把容云拍愣住了,摇了摇头他笑容微涩,转身发现小丫头已是走远了。
待花树底下重新安静下来,狐狸小白才从累累花叶里钻了出来,黑圆的眼睛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倒是颇有几分宜欢的味道:“老头,你是等过年吗?”
“你、你你......”虚空中渐渐有个人影凝实,正是老主持。
“你,你你什么你,要不是之间渡劫受了重创,本尊能被你个糟老头捡回来吗?”小白一跃而下,落地时已然化形。长发如缎,五官精致,眼尾上挑,肤色白皙,端是美的雌雄难辨,白衣飘飘更衬得出尘脱俗。
老主持看的目瞪口呆,倒是一点不像妖精。
“怎么说你也是道门中人,这么惊奇吗?”不等老主持回答,小白妖精又开口了:“你这身功德升个地仙不成问题,盘桓着不走等过年吗?”
老主持张了张口,升地仙的事他知道,已是收了谍书的。只是,老主持扭头看向了内院的月洞门。
“行了,行了,她有她的造化,走吧”说着说着小白一挥袖摆,老主持便不见了踪影,像是从不曾出现过。
夜风吹得桃树沙沙作响,小白撩了撩纷乱的发丝,转身就踢了桃树一脚:“我愿意,你管的着吗,总比你这个修行了八百年还不能化形的桃树精强多了。”
桃树枝叶无风自动,沙沙声不断,像是在反驳什么。
小白不予理会,调头往内院而去,才踏出一步,又成了只雪白雪白的狐狸,蓬松的尾巴摇来摇去,白的晃眼,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渐渐的桃树枝干上显现出模糊的轮廓,那是一张人脸,挣扎着像是要从树体钻出来一样。
哼,她是不能完全化形,但现在已经能凝实出上半身,这于他们八百年草木系的精怪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像那只没出息的狐狸,千年的道行了,却还窝在人类的怀里,真拿自己当宠物了。
倒是这只狐狸,老主持得修正果,恩也报完了,为什么还留在月老祠?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
桃树精困惑,虽说月老祠属正统道教,利于修行,但于他这种大妖形同鸡肋,没有必要。所以他是为什么赖着不走?
还有宜欢这个人类,她的梦境神秘诡异。她几次侵入都被犹如实质的白雾所挡,只能做到自由进出而已,或许是受修为所限。
说到修为,桃树精就有些郁卒。
自她有意识起,便在这月老祠中,所以修炼上她另辟蹊径,主要靠的就是月老祠的香火愿力。好些年前,大概是几百年前吧,这月老祠香火鼎盛,她的修为突飞猛进。现在好了,只能靠吸收吸收日光月华。哎……,无聊的她都想起了那个曾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的道士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等过了千年大劫,她要走遍四海八荒,六道三界。
之桃,他给她起的名字。
她有名字,她叫之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