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回到了身体里,我费力睁开双眼,看见站在跟前儿的子歌,还有芍药。
不知为何,我没来由的忽然流起了泪,盯着芍药,又盯着子歌,眼泪汹涌,停不下来。
像是久违的亲人一般,我仿佛死过一回后发现身边还有真正爱我,疼我的人,那种劫后余生,那种失而复得,也夹杂着些许往事的伤感味道。
“小姐,别哭,别哭。”
芍药凑近了,使劲儿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的。
“小白芍,好久不见。”
眼泪打湿了头发,流到枕头上,我回握着芍药胖乎乎的小手,这妮子,这么些年未见,倒还吃胖了不少。
“胖了好,胖了好看些。”
我对着芍药又哭又笑,听完芍药哭的倒是更凶了。
“小姐,你…你还记得我…呜呜呜…我改名儿了…”
噙泪看向子歌,他瘦了,也白了,不似从前那般纯净了,眸子里头含着些沧桑,夹杂着丝丝喜悦,以前本就寡言少语,如今看去更显清冷了。
“笑笑,回来就好。”
“白芍怎么改名儿了?”
我刚哭完,说话时,带着点儿鼻音,听去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这妮子身体不好,总爱生病,改成芍药好养活些,也好上口些。”子歌跟我解释道。
“那便不是小白芍了,是小芍药了。”
“小姐,你回来真好,以后我们一家人便开开心心好好儿在一起,谁也不许离开了。”
擦掉眼泪,芍药看着我笑了起来,一笑,哭肿的眼睛桃子一般。
“小姐你不知道吧,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学会了好多东西,我会做许多好吃的了,有原来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桃花羹,还有人间的阳春面,你小时候总不喜欢吃荤腥,所以我没有学太多肉菜,但你爱吃的,这些年我都学会了,可好吃了呢。”
“我就知道小姐总会回家来的,我一直知道!这些年,主上元气伤的重,我也总寻些吃食来给他补身子,可他都只吃几口便放下了,看都瘦的不成人形了,现在好了,小姐回来了,主上也能多吃点东西了。”
如数家珍般,芍药大概有一大筐的话想要和我说,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都是我做的!”
我伸手摸摸芍药的脑袋:“那便去做碗阳春面来给我吃吧。”
“好!遵命!”
芍药去了厨房,换子歌坐了下来。
“都记起来了?”
我点点头:“嗯,都记起来了。”
“有什么打算?”
“先,把这具身子,葬了吧。”
“是何意?”
“总要与过去告别不是,既然都死了一回了,也要向这少女做一个告别。”
我敛了眸,看向子歌:“子歌,谢谢你。”
子歌却怔愣许久,才回我的话。
“笑笑,当年天父说过,你有三劫在命中,如今已过一劫,地母那时说,你恢复记忆的时候,便该有第二劫了。”
看着他眼中浓浓的担心,我忽然觉得,我让爱我的人,都活得太累了。
握着子歌的手,我定定望着他:“子歌,三劫也好,四劫也罢,我都不会再让你为我受一点点伤了,你也得相信我。”
“我长大了。”
“笑笑,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你也答应我,别再为那人受伤害了。”
“我不会再见他了。”
“以后我们一家人便好好生活在一起,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不求了。”
“嗯。”
我笑着点点头。
确实啊,有什么事情,是比一家人能平安健康生活在一起更好呢?
门外飘进来了阵阵香味儿,我细细闻去,竟真的是我儿时最爱吃的那人间阳春面的味道。
芍药端着盘子进来了,子歌起身去给她帮忙打起了帘子,将那盘子放在塌边那方小檀桌上,芍药端起了碗,用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竹勺子舀起了一口汤,再三吹过后,便要喂进我口中。
我难为情的抬手挡了一挡:“芍药,我不是小孩子了…”
妮子尴尬的笑了笑:“啊哈哈,小姐,我忘了,你小时候我都是这样喂你吃的,你那时候一见到这阳春面呀,都要急死了,我怕烫着你,吹一吹你都不愿意,就要哭鼻子了。”
“芍药!”
我羞愤一声吼,芍药立刻住了嘴,拿起了盘子里头的一双竹筷子递给我,又将碗送到我嘴边。
“…芍药,这不还是喂我吗?”
“小姐你不知道,你吃东西的时候最喜欢到处洒了,那时动不动就烫到自己了,我也是担心你嘛。”
“…你到底是谁的家臣?”
“自然是小…是主上的嘛。”
“芍药,我真的不用你喂,我可以自己吃,好吗?”
强行端过碗来,我喝了一口汤,顿时觉得舒爽极了。
小时候,爹爹也总喜欢带我去人间玩儿,不知道为何,旁的我都不爱吃,偏爱这阳春面。
一把细面,半碗高汤,一杯清水,五钱猪油,一勺桥头老陈家的鲜酱油,烫上两颗挺括脆爽的小白菜…
那些珍馐美味吃到嘴里,倒不如一碗阳春面来的实在。
那时芍药总喜欢缠着爹爹也带她一同去,只要坐在那面摊儿上,她定要拉着那厨子问上一遍,这面应该怎么做着才好吃。
爹爹喂她,她吃完了就喜欢喂我,明明比我小好多年纪,就喜欢处处照顾着我。
爹爹在时还说过,要给小芍药找个好人家儿的,我们小芍药小小年纪就有贤妻良母的架势了呀。
吃着面,又不自觉落了两滴泪在碗里,溅起了两朵小水花儿。
“芍药,待会儿陪我去趟青芒山吧。”
“你去那处做什么?”
子歌本来坐在他那椅子上头正看着书,一听完我说话便转头问我。
“将她葬了。”
“嗯,也是应该的。”
子歌便又看起了书,芍药懵懵问我:“谁呀?葬谁?”
我噗嗤一笑,点了点芍药的额头。
“随我去就是了。”
青芒山。
“小姐,这里好美啊。”
芍药蹦蹦跳跳走在我前头,一会儿看看野花,一会儿摸摸小草。
“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你要葬谁呀?”
“这具身子。”
“啊,小姐,你舍得把这皮囊脱下来了?”
“…芍药,你如今说话我越发听不懂了。”
“小姐那年走时,不过少女模样,我不知小姐如今是何模样了,不过一定更美了!”
带着芍药走到了当初遇见这少女的那条河边,流水潺潺依旧,这青芒山,也没有变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