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妖龙又道:“哼……什……什么东掌、西腿、南剑、北拳,‘北拳’这样徒有虚名,枉自侮辱了其他三位的威名,世人还以为当世四杰的功夫有多么了不起呢!我看不然,这位名唤‘狗杂种’的武林怪杰,比之于你秦霜么,就要高明许多!”
台下的狗杂种破口大骂道:“去你奶奶的,东拉西扯什么你?!离间计么?”继而转头对秦霜道:“霜儿,别听他胡诌!”
百变妖龙本以为他此言一出,狗杂种这位神将必定受用,说不定还会跟秦霜起口舌之争,那自己就有充分的时间化解体内寒毒。
谁料狗杂种竟似与秦霜衣襟带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心下不禁狐疑:“他二人难道以前熟识么?怎的这位武林怪杰对他如此亲切,口呼‘霜儿’?可从比武初期到现在,都半月有余,为何二人竟没说过一句话?”
百变妖龙哪里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以绝,真正的朋友,哪里在乎认识时日的长短、言语交往的多少了?!
秦霜与神将虽无深交,然而早已听聂风说过神将誓死守卫‘柏鉴山’的故事,对于神将对轩辕帝的忠义节操,早就心生敬佩。
神将也素闻秦霜博学、儒雅、憨厚、仁善之名,早就有折节下交之意。
故而二人在危难时刻,均怀道义相勖之心。
秦霜冲‘狗杂种’微微一笑,拱拳施了一礼,而后目视敌手,心下疑惑道:“他怎么径自耍开了嘴皮子,却不来进攻?”
百变妖龙见秦霜眉头微皱,似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用心,不禁愈加惶恐。心道:“这小子的绵掌功夫厉害,我还有两套变身功夫可以与之匹敌,然而此刻经脉被封,‘爆减震法’、‘修罗狂舞’都使不成了!”
独孤梦已窥见端倪,当下叫道:“秦霜,他已经为你绵掌所制,动弹不得了,你只需上前推他一把,量他必败无疑!”
百变妖龙口中骂道:“小姑娘胡扯,我怎的不能动了?”说着,向前强行迈出一步,稳稳立定。五脏六腑却犹如针刺斧劈一般,血气旋涌,脸色苍白,头昏目眩,仿佛觉得东西易向、南北错位。
这一下连百灵、楚楚等也瞧出不对,纷纷对其嗤笑起来。
独孤梦‘哼’了一声,翘起桃红色的嘴唇道:“你倒是再多走几步呀!”
秦霜问道:“你不行了么?你服不服?”
百变妖龙喝道:“我一时不备,为你绵掌所困,哪里却能心服?!”
“哦?是吗?”秦霜略带轻蔑的反问一句,接着闭目凝神,双掌侧垂,径直卧倒在比武场上。
虽是卧姿,身体态势却全然如练武一般,单肘着地,支托全身,如醉八仙中的睡罗汉一般。
场上观众见此,无不惊讶怪异,对手已而命在顷刻,不趁此时机逼他下场,哪里竟还有闲心睡觉?真是大悖常理。
芸苓、独孤梦二人虽智计尚佳,却也不知秦霜何至于如此。
“浪儿,你心浮气躁,凡事太过偏激,显然是养气功夫练得不到家,肝火太盛。究竟太缺少悲天悯人、心怀天下的古仁人之心了。你若觉得习武与做人二者之间毫无联系,那么便大错特错,武学中的妙谛大都从做人中的道理所悟,二者大同小异、殊途同归,最高的境界都为天人合一,你可明白?”秦霜口不张开,声音径自腹内发出,雄浑犀利,每说一字,均声传数里,远处皆有回声。
断浪点了点头,目露谦卑、受教之色。
秦霜又道:“我传你几句打坐、休息的口诀心法,你依法修习,必能改克不足。以你的资质,想成为一代武林大豪,殊非难事。听着:‘理定则情忘,谋盛则力怠,体空则气行,阳聚则阴散,心死则神活。空明澄净,抑邪匡正,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方始知天地万物,皆备于我!”
断浪用心谨记,口中不断默念。
百灵等人诧异道:“秦大哥究竟在干什么?他不跟百变妖龙去动手,却有闲心传断浪功夫,难道比武之后不能传么?!”
孔慈大声叫道:“老秦啊,你搞什么名堂?”
聂风心领神会,笑道:“秦大哥是知道百变妖龙还没用尽全部实力。”
“知道他没有用尽全部实力,那又如何呢?”孔慈依旧一片茫然不解的表情。
聂风道:“作为一个有信仰的战士,如果在对手尚未使用真正实力的时候就痛下杀手,那么他会觉得有愧于自己的良知与专业素质。武术的宗旨在于将人类的身体机能推至极限,要的当然是实打实的较量。否则虽然获胜,又有何意义?这里是光明正大的比武场,不是诡诈阴森的政治场,这个时候对敌人暴下杀手,未免太过‘厚黑’!”
孔慈听罢,略觉赞赏,问道:“那如果是你呢?会不会做和秦大哥一样的抉择?”
“抉择自是一样,只是出发点不同而已。我是因为渴战爱武的心理太盛,只想打个痛快,却没把所谓的‘武德’放在眼里。”聂风坦然道。
学武之人向来最敬武德,聂风竟然公开说自己并无尊崇武德之心,众人不禁骇然。
独孤梦却是一笑,心中思道:“现今的所谓武德,不过是那些‘宁可被人暗算身死也不回手杀人’、‘宁可被别人骂死也不还口’的迂腐规章,与封建道德又有什么两样了?!不讲也罢。孔子所谓的仁、义、礼、智、信、恭、勇、敏、孝、悌,若不与时俱进,再加些新的时代内涵,定会成为社会发展的枷锁,怕要被世人唾弃了。”
芸苓笑道:“这秦大哥不肯白白等人,却还要在对方慢慢恢复体力的同时传授断浪武功,真是会利用时间。”
“风儿,你与生俱来带有一种冲破世俗陈规枷锁的傲气与悲天悯人、包容万物的仁人心术,将来的武功必定在我之上。只是你凡事太过执卓,不懂迂回圆滑,议论慷慨激切,切中时弊,掷地有声,却常不顾及自身。须知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若不加以改正,日后恐要在小人手里栽跟斗。你聂家祖传的‘冰心诀’可还记得?你现下默诵三遍。”秦霜令道。
聂风忙即默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戒点养气,无私无畏。蓄意玄关,降伏思虑。上下相依,神色相顾。凝念一志,尊正祛邪。内外无物,心若冰清!”
他念诵过后,以这几句话参验近些年来所行所为,果觉颇有不是之处,自己把‘义理’二字看得太过理所应当,把‘暴力’二字看得太过简单、邪恶,以致口随心至,这些年来在政坛上有意无意树立起来的政敌也有不少。
当下决定痛改前非,日后绝不轻易开口乱说。
独孤梦心下惶急道:“秦霜啊,秦霜,你倒是多说两句呀!他的缺点难道就是这个吗?我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他最大的缺点便是傻得像块木头,于男女之情木讷无比,……这点,你怎的不说?急死我了!”
“云师弟,你聪颖过人,常怀济世救民之情,也爱思考时弊,感悟人生,故此言语甚少,只是常人看不懂你罢了。其实在众人之中,我最欣赏的就是你。你绝非冷酷绝情之辈,也不是外表沉默、内心奸诈的野心家。惊云,放下沉重的思想包袱,你也许会发现很多关爱你的人,不止聂风一个!别等到失去后才想要去珍惜。我对你的忠告,也仅止于此了。”秦霜说着,双目竟而望向孔慈,那言外之意,实是再明显不过了。
孔慈心曰:“秦大哥,你这番苦心,妹子永感大德。”
众人皆知孔慈对其有意,三年来备受煎熬痛楚,此刻都乐意步惊云被秦霜言语点悟,好与其有情人终成眷属。
于是纷纷望向步惊云,看他作何反应。
孰料他竟一如常态,毫无动静。
秦霜道:“云师弟,为兄的话你可明白?”
“你所说的根本不成立,又让我如何明白?”步惊云冷俊的脸上浮出一缕无奈的笑容。
秦霜吃了一惊,不知为何自己苦口婆心的一番言论,在他看来却全不入耳。
步惊云续道:“我根本不曾拥有,又何谈失去?”
断浪道:“怎会?我们大家对你的好,难道你……?”
“诸位对我的好,我自是铭感五内。他日若有驱使,怎会不从?诸位有难,惊云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去舍身相救,不过这却是因为道义,而非情意。老实说,我从未把诸位任何一人当做朋友,除了聂风!”步惊云道。这一番话说得冰冷彻骨、决绝无比,众人不禁大失所望。
断浪闻言更是难过,他本以为自紫电狂雷一役后,步惊云已拿他当作朋友,心下高兴了好一阵,孰知他此时竟有此一语,不觉怅然良久。
秦霜道:“何以至此?”
“士为知己者死,在场诸人,并无知我者。惟聂风深知我意,与我情意相合、志趣一般。况他曾救得我性命(作者按:见《风云外传》——‘断浪智斗乱世狂魔,聂风义救不哭死神’一章。聂风曾从乱世狂魔的手中舍身救回步惊云),自那时起,我便发誓言道:‘日后若反出天下会,不幸与诸位为敌,在战场上遇到了,总要公公平平的一决生死,绝不容让。但如果遇到了聂风,却宁愿舍命给他,也绝不还手。’但我料定聂风绝不会有负我兄弟二人之情意。故而‘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我负聂风’。还请诸位海涵。”步惊云从容言道。
芸苓关切的问道:“只你和聂风两人,不觉太过孤单么?况且聂风实实在在把我们当成朋友,你……你再这样,会被孤立的。聂风断然不会为了你舍弃我们大家的。”
“凡事福祸相依,阴阳相济。朋友太多,未必是好。拥有的少,可以不必承担失去的痛苦,乐得逍遥自在。我的人生观与做人方式与诸位不同,强行结合做朋友,久必生乱。这是我的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理念,难道不是么?把别人的价值取向强加给我,虽然出自好意,未免太过强权霸道。……至于聂风会不会为了你们而与我敌对,这又是未知之数。我跟诸位虽然非友,却也绝不至于成为敌人。更有甚者,若果有人想加害诸位,怕还会成为我的敌人。退一万步讲,即便咱们真的闹到势成水火,聂风又甘愿与你们一列,那么我杀尽诸位,再死于聂风之手,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步惊云道。
孔慈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三年的努力全都白费,心中不禁又酸又痛,头脑一晕,随即向后倒纵几步。
后边有一双柔软的臂膀忙轻轻的将其托住,随即搂在怀里,轻抚其背,以示安慰,却是独孤梦。
谁都知道,他刚才说话的态度虽然平和,但所作假设太过狠辣,竟然说要杀了在场诸人,那么自然也就包括孔慈在内。
聂风听罢此言,也黯然失色,低头不语,极为感伤。心道:“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还不如和云大哥痛痛快快的死在一起,免得累及旁人。让他杀尽诸人而我却袖手旁观,却决计办不到。”
秦霜笑道:“呵呵呵,自以为是!惊云呐,到有一天这里真的有一个人为你而死了,你未必会无动于衷。你不肯轻易的对别人付出情感,大概觉得自己的情感太珍贵了吧。你还是个孩子,连说话都这么小孩儿气!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乐意在你身上多花些时间。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祝秦大哥旗开得胜,速战速决!”步惊云以话茬截断秦霜言语,示意他对手的功力已然恢复,不要在自己这里浪费唇舌,以致分散精力,让敌人有机可乘。
百变妖龙见秦霜对自己恍若不顾,竟悠闲地又是传功法、又是谈人生,早就又羞又气。只是苦于自己被其‘天霜拳’冰力封住,动弹不得,而今已得相当长的时间来用上乘内功化解,寒气早已褪去了五六成,不但手足能动,而且灵活自如了。
心中思道:“我要你为刚才对我不痛下杀手而后悔终身,白痴!去死吧,让你尝尝老子的‘爆减震法’。”
想罢,不禁聚气凝力,双臂张开,双腿微曲,双目兽意如火,筋脉亢涨,肌肉渐渐隆起,每隆起一块,发出的声音便如铜锤落地般的巨响,恍如野兽要从体内蹿出,意态狰狞。
须臾,前排观众席的看客均感头部眩晕、肌肉刺痛,进而脸色苍白,头顶冒出一股不甚起眼的青气,缓缓朝比武场上涌去,疾速注入百变妖龙体内。
再过片刻,比武场周围的草坪也渐渐枯萎,变为荒地,上浮血气,紫雾缭绕,氤氲叠嶂,腥臭无比。当是地底深埋多年的野兽、人畜尸体蒸发激涌所致。
忽而听得三声雷响,竟是三道破空而来的金电冲下,气势未绝,环绕其身而劈,令其形态渐无,几至虚影。已震得比武场摇晃不止,宛若奔涛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松散欲碎。
三道雷光一过,百变妖龙的身体又复变成实体,一如往昔。并无丝毫变化,只是腹部隐隐透闪着两股紫色气茫。
“啊!”百变妖龙一声暴吼,两股紫芒一起爆破,气浪迭涌,雷电喧天,将其身体生生撑为山丘般大小。
随着这一声怒吼,场上观众已有十一人气绝身亡,均是皮肤皱瘪,骨骼稀释,头部开裂,脑浆化为爬虫而出,奔走四散,终降解于地表之下。
二十余万名观众见此意态,无不震骇,以致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体型巨大的百变妖龙身上,对突然暴死的十一名观众恍如未闻。邻近的观众却是大声尖叫,进而吓得昏厥过去。
然而尖叫声终为惊异的赞叹声所覆盖,未能传出,加之以人层太密,维持秩序的保安一时未能瞧见。
楚楚眼尖,惊异道:“到底怎么了?场外怎么会突然多了十一滩血色人形?”
芸苓、孔慈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都瞧见了十一滩涌动的红色液体,宛若硫酸一般,肆意的蛀蚀着地面上的土层。
百灵只是惊呼了一声,吓得说不出话来,想要问问师父那是什么邪门功夫,却张不开口,身子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