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杰上五年级了。这时候的农村小学还没有开办六年级,所谓的九年义务教育,实际上是八年,即小学五年加初中三年,因此小学五年级就是小学毕业班了。自从“开窍”以后,梁杰的学习那是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五年级刚刚上了半学期,梁家河小学的老师们就一致认为:梁杰是梁家河小学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这一共识的结果是,班主任梁老师找来梁柱山,很客气地跟他进行了推心置腹地深入交谈,核心意思就一个:建议梁杰去考县一中的初中部,理由是去仙河镇初中有点浪费好苗子。
梁父很兴奋,但是兴奋之后又有些发愁,原因有二:一是梁杰还小,去了县一中没人照顾;二是几辈子的老问题——缺钱,去县一中肯定开销大得多。老两口商量了半宿,最后一致决定:无论如何不能亏了儿子,就去县一中读书,住学校公寓,吃学校食堂,然后梁父外出打工挣钱,梁母在家经营庄稼,总之不管多难多苦,都要支持儿子好好读中学、考大学。
过完春节,梁父就背上铺盖卷,外出打工了。从此,身子单薄的梁母,忙完了家里的忙地里的,连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饶是如此,她也坚决不许儿子帮忙做一点活,只让他好好读书,争取依据考上县一中。
转眼到了毕业季,梁老师帮助梁杰报考了县一中初中部,并陪同他前往县城参加了入学考试。县一中的初中部历来都是自主招生,不跟全县小学毕业会考同步,这主要是为了面向全县选拔好苗子。因此,县一中初中部招生不仅比全县小学毕业会考早上半个月左右,而且考试题的难度也大上不止一倍。但是,这些对于梁杰都不是什么问题。考试结束一周后,成绩发布了,梁杰居然名列前茅,毫无悬念地被录取了。
一个漫长的暑假过后,梁父寄来了打工挣来的血汗钱,而梁母为儿子做好了新衣新被新褥子,并陪着他一同来到县城,前往县一中报到。
县一中位于县城南部,校园很大,大楼林立。进了校门,只见当门摆着一溜桌子,乱糟糟地围着很多人,原来这就是新生报到处。好不容易挤进去,递过录取通知书,工作人员看了看,在面前的花名册上翻找:“梁杰……哦,初一级四班。住不住宿?”原来,县一中并不要求学生统一住宿,而是采取自愿原则。
在得到梁母和梁杰肯定答复后,工作人员开出两张收据,让他们去财务室缴费。一看单子上:820元。梁母心里一沉,梁父打工半年,也就寄来800元,再加上家里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够1000元,而这820元也仅仅是一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
缴了费,又去班主任那里登记,然后将行李搬到学生公寓。学生公寓在校园最后方,东西各一栋,东边四层高的是男生公寓楼,西边三层高的是女生公寓楼。梁杰被安排在男生公寓楼的二楼208寝室,大概一个不到20平米的房间,两侧各摆放着两架高低床,总共八个床铺,两边墙角各竖着一个四格的大铁柜。寝室里已经有早来的学生和家长了,五个铺位被占去,梁杰找了个靠门的上铺,将行李放上去。
梁母帮着将床铺好,看着时间不早了,就急着要赶回去。梁杰送母亲出了校门,母亲就不让再送了。她拉着儿子走到旁边一条小巷中,看看周围没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包零钱,交到儿子手上:“这是150块钱,你拿上先用着。记着不要省,该吃的吃,该用的用,不要亏了自己。不够了就给妈捎话,妈给你想办法。”接着,又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赫然是藏在家里衣箱底的那个荷包。只见梁母将荷包打开,取出那个土不拉几的“玉佩”,给儿子挂在了脖子上,声音有些哽咽:“戴上,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梁杰鼻子一酸,眼睛有些花。
梁母走了,单薄的身子消失在县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梁杰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知道这次报名花尽了家里的所有钱,也知道母亲根本没办法给他凑够读书的日常花销,而唯一的指望就是父亲打工挣钱。他还有些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时候将这个“玉佩”给他。
回到寝室,家长们陆陆续续都回去了,舍友也都来齐了。相互之间通报了姓名,也就算认识了。全寝室八个人,同属于初级一四班,且都是县城以外来的。当然,县城里的学生一般不会住校的,他们走读。没有任何悬念,梁杰是寝室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已经15岁了,正常都应该初中毕业了,——而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才11岁。于是,大家熟悉之后,都叫梁杰“梁哥”。
梁杰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叫姜敏,二十四五的样子吧。她同时还兼任梁杰班的英语老师。正式开学第一天,姜老师给班里同学排了座,就按个子大小。结果,梁杰毫无意外地排到了最后排。跟他同桌的,居然是个女同学。
这个女同学有点特别,据说年龄不大,才13岁,但是个子却长得很高,跟梁杰差不多,而且发育得也挺好,让梁杰有点不敢直视她。更重要的是,这位女同学性格有些虎。这不,刚坐了同桌,就给梁杰一个下马威:“喂,把你的书本笔盒什么收拾好,不准放到我的桌子上!”梁杰有些畏惧地看了看她不耐烦的脸。平心而论,这位女同学模样不差,杏眼桃腮,樱桃小嘴,可是在梁杰看来,却是有些狰狞可怕:这才第一天啊,名字都没相互通报,就来这么一出,这肯定是位不好相处的主,以后还得小心点。
打定这个心思,梁杰赶紧将自己东西收拾好,整个身子也朝边上挪了挪,生怕不小心冒犯了这位姑奶奶。对于梁杰的表现,女生似乎还算满意,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讲台上,姜老师首先做了自我介绍,原来她从省城师范大学毕业才两年。完了又让学生们作自我介绍,从前排开始,依次往后。终于,前面的同学都介绍完了,轮到梁杰和同桌了。按照顺序,应该是梁杰先来,结果女同桌首先站了起来:“我叫杨露,城关镇人,城关小学毕业的。很高兴能够与大家成为同学,希望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团结友爱、相互帮助、共同进步!”说完,一甩马尾长发,看都不看梁杰一眼,就自顾自坐下了。这就是她口中的“团结友爱”?
大家听完她的自我介绍,才发现梁杰被迈了过去。姜老师立刻指着他道:“还有这位男同学,请作自我介绍!”梁杰有些尴尬地站起来,说:“我啊,我叫梁杰,仙河镇梁家沟的,村里小学毕业。”然后匆匆坐下。或许同学们这才反应过来梁杰尴尬的原因,看看杨露,不禁笑了起来。梁杰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同桌杨露呢,居然脸蛋上扬,嘴角上翘,似乎得意不已。梁杰心里不仅狠狠道:这才第一天见面,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在笑声中,自我介绍结束了。姜老师开始做入学教育,无外乎就是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中学生,以及在学校遵守什么纪律、注意些什么等等。后来,又有其他任课老师来到教室,跟大家见面认识,讲了一些话。开学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杨露给自己找茬的做法,即使凭现在梁杰“开窍”的脑子,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新任同桌。既然不好惹,以后就尽量躲着,免得闹出大的动静,再让老师和同学们看笑话。
可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因为事情自己会找上门来。第二天,正式开始上课了。梁杰将自己的凳子挪得离杨露远远,而桌子实在没法挪,因为二人共用一张双抽屉的课桌。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杨露似乎很不满地冲着梁杰喊道。
转过头,映出梁杰眼睛的,又是那张漂亮而又可憎的面孔。这又是怎么呢?难道离这么远还不行吗?
没等梁杰回答,杨露指出二人之间的距离:“你是不是想告诉别人我在欺负你?”
难道这也不行?梁杰有些头大。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奇葩同桌!况且,你这不是欺负人,是干什么?但是梁杰终于还是没吭声,他怕自己一开口,这位奇葩同桌又找出什么新茬。忍着气,慢腾腾地将凳子往回拉了拉。
杨露见自己又胜利了,不禁得意不已,嘴里哼着流行歌曲,打开书本,拿出文具。梁杰无语地看着这一切,有些猜不透她是什么心态。
但是这还不算完。杨露似乎很有找茬的天赋,尽管梁杰小心翼翼,她还是能从梁杰的任何一件东西,甚至任何一个动作、声音、表情上找到挤兑梁杰的理由。有时候,理由奇葩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比如梁杰咳嗽了一声,杨露就说梁杰故意打断她解题的思路;梁杰随手捋了捋袖口,杨露就说梁杰在向她示威;梁杰的书本放得乱了一点,杨露就说影响了她的审美,等等。梁杰起初还有些生气,后来就不生气了,因为根本气不过来。
而杨露自己呢,却是做什么都毫不顾忌。一张课桌,她就霸占了大半个。缺什么东西,直接拿过梁杰的就用,招呼都不打。闲得没事干的时候,竟然在梁杰的课本上画娃娃玩,把梁杰气了个半死。好在梁杰能忍,所以总算一直相安无事。随着开学日久,梁杰自己也慢慢进入到学习状态,中学丰富的学习内容让他感觉到其乐无穷,也就不再计较奇葩同桌的这些种种“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