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手记
梅岱
可能是对文化的偏爱和热忱,中东之行也就格外关注和留意那里的文化。一路上的见闻,也常常以文化视野、从文化角度去观察去思考。此行简而言之:看文化和文化的看。当然,我的兴趣不光是物化了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文化,更喜好探究寻觅那些看不见的形而上的精神层面的文化。
因为时间紧迫,多数地方是匆匆而过,走马观花,很难沉下心来深究细琢,因此,随手记下的也只能是一些零星的浮光掠影的见闻和即兴式的零碎而粗浅的思考。
一、阿拉伯人创造过许多传奇,迪拜则创造了神话
曾几何时,大众传媒中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迪拜。出现频率高了,自然就引发了人们的关注,迪拜转瞬成为举世瞩目的地方。
世界上最高的大楼在这里诞生,世界上最豪华的酒店在这里开张,世界上规模最大、商品种类最全的购物中心在这里建成……
数不尽的世界之最、数不清的天下第一在这里变成现实。
迪拜是一座城市,也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一个酋长国。历史上,阿拉伯人创造过许多传奇,今天地处阿拉伯半岛荒原上的迪拜则创造了神话。
凡是到迪拜来的人,面对沙漠中的高楼大厦,面对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面对肤色各异、新潮时尚的游人,面对高耸的椰树和盛开的杜鹃……面对这梦幻般的城市,有迷惑,有不解,当然更多的是惊奇和感动。
有人说迪拜奇迹靠的是石油,但到迪拜来才知道,迪拜的发展基本上与石油无关。上帝对迪拜有些不公,本在“富得流油”的波斯湾,偏偏迪拜的油只有一丁点儿。他们形象地说:“是从大油桶中不慎洒落了几滴掉在了迪拜。”而且开采已近枯竭。在迪拜的经济总量中,石油占的份额只有3%。
一般说来,一个地方的发展,需要有良好的自然生态条件。而迪拜身处“不毛之地”,却成了世界上的繁华之都,的确让人深思。生态有两种,一种是自然生态,一种是人文生态。迪拜的自然生态是不好,可这里却营造了良好的人文生态。有宽松的政策,有自由开放的环境,有优质良好的服务,有现代文化的支撑。大凡抱着梦想想干一番事业者,到这里来好像都可以找到天地和舞台。有了好的人文环境,有了滋养文明的雨露阳光,有了人们奋斗的动力,就可以有智慧、有知识、有生机,一切需要有的东西都可以有,乃至荒漠里可以长出红花绿草,穷乡僻壤可以建成繁华的都市。造物主创造了万物,万物相生相克。人要与万物相处,顺应万物又要同万物斗争。人类历史当然也是一部人同大自然斗争的历史。现在流行一种观点,认为人对大自然是无能为力的,只能顺应,只能依附。可惜这话说得太晚了点,如果我们的祖先就信奉这样的理论,我们说不定至今还在树上跳来跳去,还在靠吃野果生活呢!
中国的老子很可爱,我们尊重这位伟大的先哲。可老子“无为而治”的思想作为哲学来研究还可以,如果是变成人们的行为准则就有害无益了。因为“无为”人不可立,“无为”家不可富,“无为”国不可兴,“无为”世界只能停止、倒退。
二、迪拜的模式是没有模式的模式
迪拜的成功,吸引了不少人到这里来参观来学习,有些大名鼎鼎的学者来探求研究,要总结什么“迪拜模式”,说不定“一不小心”可以弄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呢!“什么是迪拜模式?”一位多年生活在迪拜、见证了迪拜发展成长的中国企业家说:“迪拜没有模式,非要说迪拜模式,那就是没有模式的模式。”没有模式的模式,听起来令人费解,但是这样的解答倒是反映了迪拜成功的真谛。
其实,所谓模式大都是人为杜撰出来的,是某些文化人为哗众取宠设计出来的。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事,非要牵强附会成一幅美丽的画图,要人们去求证,要人们去附会,实在没有意义。从文化意义上讲,设计和推崇模式,都是想为自己的观点寻找一个合理的、天经地义的文化坐标,目的是使自己的观点变成真理。
研究推广所谓模式有百害而无一利。一国一城发展进步不会有模式,也不应该有模式。这不同于工业生产,先设计模具然后去制造标准件。中国领导人曾说过,大千世界丰富多彩,为什么非要有统一的模式?我们曾经有过热衷于模式的教训。当年照抄照搬苏联模式,结果没有成功而收获了教训。我们不能妄评苏联模式的优劣,假如它没有枯萎而长成参天大树,那也是在苏联的土地上,沐浴着苏联的阳光雨露长成的。至于西方一些人,非要强加于人地推广他们的模式,也在许多地方碰了壁。也有一些“东施效颦”者,非但没有变成美女,原来的一点颜色也失去了。
邓小平是一位伟大的智者,早就提出世界上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路和模式,也没有一成不变的道路和模式,中国人只能从中国的实际出发,走自己的路。所有的路都是在原本没有路的地上走出来的。中国三十年的改革发展没借鉴什么模式,不是成功了吗?我们不要迷信世界上有什么普世模式,也不要天真地听信一些“大忽悠”奉承我们的什么模式。什么人一旦对模式感兴趣,必然会钻进圈套而被禁锢,被绑了手脚。
三、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未来会让我们了解一切
华尔街金融海啸波及全世界,也冲击波斯湾,作为中东金融中心的迪拜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对迪拜的冲击还有另一种浪潮,就是乐于推波助澜的舆论。有人认为,迪拜是一座只空谈财富、描绘财富而不创造财富的虚拟城市,这里只炒作概念、交换创意、催生泡沫。迪拜本身就是世界金融大亨们创造出来的一件金融衍生品。一句话,迪拜不过是波斯湾和阿拉伯半岛间的海市蜃楼,是一座人们下意识中的城市,幻觉中的城市,是建在“沙漠”上的城市。一旦人们从醉意蒙眬中清醒,从梦境回到现实,一旦太阳出来,这美丽的城市便会瞬间逝去,像一缕烟云消失在茫茫荒原。
果真会是这样吗?在世界经济的乱象中谁是清醒者?在众说纷纭的争论中谁是权威?
世界上有许多没被打倒却被骂倒的事例。人言可畏、舆论可畏。围观看热闹是人们的好奇心驱使,起哄是人类的劣根性。现实中的许多事都坏在凡事不经过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只是人云亦云随大流。
凯恩斯有一句名言:概念往往大于事实。华尔街的金融海啸会不会引发波斯湾的海啸?美国的金融危机会不会引发迪拜的危机?危机的概念是否与危机的事实相符合?其实概念的夸大往往助推了事实的失真,从而使概念与事实进入恶性循环,最后的结果是概念不可信,事实也不可信。
相信什么呢?相信时间,相信未来。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未来会让我们明白一切。
四、能震撼人心征服人心的话,一句足可以顶上一万句
“伊斯法罕半天下”,一句近乎广告词的话给一个城市带来巨大的荣耀和影响力,大概很难找出第二个例子。“半天下”,吸引了多少人对伊斯法罕的关注,使伊斯法罕声誉远播。“半天下”已经成为世界性的格言。对一个城市的介绍和评价,看来不在话多,只要说到要害处,能震撼人心征服人心,一句足可以顶上一万句。
伊斯法罕是伊朗最古老的城市,曾经是四个王朝的都城。早在2500年前,这里就成为西亚军事重镇。到了萨法维王朝,这里进入最繁盛时期,壮观宏伟的清真寺,富丽堂皇的宫殿,优雅秀美的园林,还有店铺林立、商品繁多的“巴扎”(商店),令五洲商贾、各国宾客流连忘返。无论是城市的规模还是城市的繁华,在当时堪为国际大都市,应该是一座非常了不起的城市。
到伊斯法罕来,昔日的辉煌早已褪色,就像一位绝代佳人已成半老徐娘,依稀可以找到一丝当年的风韵,但亮丽和光艳已荡然散去。虽然没有“徒有其名而无其实”的感觉,但确实很难与“半天下”对上号。
我在想,当年是什么人有如此的气魄,来对一座城市作出这样气吞山河的概括。可能是两种人,要么是政治家,如当时的国王;要么是文学家,古波斯是出诗人的地方。政治家有君临天下、俯视四海的傲慢,文学家有放荡不羁、随意夸张的浪漫。只有傲慢者和浪漫者才会说出带着明显醉意而十足狂放的话来。这从中国也可以找到依据。汉代王莽就借用过《诗经》里的两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唐代诗人徐凝赞扬扬州有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王莽藐视一切的气势和徐凝的豪情夸张,虽然还比不上“半天下”那样简约响亮,但那弦外之音完全是异曲同工。
人们说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也有人说语言是文化的基因。依我看语言本身就是文化。从一句话里可以透视出说话人的心境情感,“言为心声”么。从一句话里可以体悟到说话者的地位和身份,一句话足以证明一个人的文化面目和特征。人与人的文化差异,也常常表现在语言上。
五、建筑和所有艺术一样,意境为上
半天的时间是很难对“半天下”的伊斯法罕有很深了解的,因此只能看看最能代表这座城市的地方。四十柱宫是撑起这“半天下”的“顶梁柱”。四十柱宫是萨法维王朝阿巴斯一世所建,典型的波斯风格建筑。领略波斯文化的魅力,是一定要看四十柱宫的。
四十柱宫并不是四十根柱子撑起的宫殿。名为四十柱宫,但你要一根一根地去数,真正撑起宫殿的柱子只有二十根。宫殿前建有长方形的水池,宫殿的倒影自然会在水中浮现,二十根大柱也清晰地倒映在池中。真实的二十根柱加上倒影的二十柱,不就成了四十柱了吗?一座金碧辉煌、宏伟壮丽的真实宫殿,一座倒映在水中若隐若现、朦胧妩媚的宫殿,相互辉映,美轮美奂,真钦佩建筑师们绝妙的艺术构思和新奇的设计理念。
中国国画艺术讲究虚与实,四十柱宫的过人之处就在于独具匠心地运用了虚与实的理念。现实中的宫殿是实,倒映在水中的宫殿是虚,虚与实的融合既有耐人寻味的美学价值,又有深邃启迪的哲学意蕴。当国王和妃子们身临其境,定会是一种如临天界、如入仙境的感觉。可是,当风雨来临,这水中的宫殿也会飘摇不定。此时的国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一半看得见摸得着,一半则可以看见而摸不着;一半是物质的,一半则是意识的;一半是真切的,一半则是虚幻的;一半是清醒的,一半则是醉意蒙眬的。他会不会下意识地感到,他的江山社稷也像这水中的宫殿恍惚飘渺呢?任何建筑都是物质和精神的庇护所,四十柱宫带给国王幸福,自然也会带来悲伤。
波斯人善于创造意境,而艺术往往靠意境取胜。别出心裁的意境所产生的魅力会使一座建筑流芳百世,而这座建筑又使一个城市光艳生辉,使一个王朝声名远播。任何艺术都应把意境作为最高标准,意境为最上,有意境则自成高格。诗词歌赋如此,建筑造型也是如此。正是艺术家们创造的一个又一个意境,使浩渺的人类文明史闪现出一个又一个亮点,而这些亮点又给文明的进步发展一次又一次启迪。
六、误解产生偏见,偏见引发灾难
在人们的印象中,敢到伊朗来旅行,好像要有一些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王蒙有一篇文章写道,因为他到了伊朗,而被不少人赞誉为勇敢。由此我想到,会不会有一天,给凡是到过伊朗的人都颁一个勇士称号?其实到伊朗的所见所闻所感,无论如何是不会与恐怖、动乱联系在一起的。在伊斯法罕,在德黑兰,看到的是车水马龙、安宁祥和的景象。我特别留意街头的行人,一个个漫不经心,悠闲自得,没有匆匆行色,没有浮躁神情,有的只是恬淡与平静。
我无意把伊朗描绘成世外桃源,但真切感受到现实中的伊朗确实和西方媒体报道中的伊朗相差甚远。
世界上的许多矛盾冲突乃至罪恶,多出自误解。误解产生偏见,偏见产生仇恨,仇恨引发战争和灾难。
当今世界的误解,十有八九来自无所不及的媒体的误导。
有些媒体的兴趣在于以设置美丽的陷阱为能事,善良人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成为他们的猎物。他们把媒体打扮成公道正派的代言人,包装成为民请命的“社会公器”。可是,人们对伊朗的误解却多来自那些披着诱人外衣、包装成真人真事的宣传。时间长了,恐怖、动乱、罪恶成了伊朗的代名词。
“社会公器”,其实是少数人欺骗多数人的舞台道具,“新闻自由”成了不负责任、随心所欲者肆意造谣、说假话的理由。而多数人表达真实、了解真相的自由却被剥夺。
虚假一旦自由,真实就被扼杀。
在文化中唱主角的当代媒体,应该以促进人们的了解,消除人们的障碍,沟通人们的心灵为己任。如果高度发达的传媒成了制造矛盾的工具,就像冯小刚的电影《手机》中描绘的,科技成果的手机(实际也是媒体),带给人们的是误会和麻烦,是人际间的哀怨,是秩序的混乱。这样,发达的媒体不是成了文化灾难与文明灾难了吗?
七、小国之大气比大国之小气,好上百倍
在波斯湾岛国巴林,明信片被称为是国家的名片。巴林王国的明信片上最多的是“一棵树、一口井、一座桥”,人称“三个一”。巴林人向外国游客做介绍时也常自谦地说,巴林是个小岛,值得看的也就是“三个一”。
一棵树,是巴林岛荒原上一棵千年古树。赤地千里的戈壁突兀地长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如同旷野里撑起的一把绿荫巨伞。巴林人叫不出这树的名字,都称它是生命之树。
一口井,是一口已经开采后废弃了的油井。据说是1932年波斯湾开采的第一口油井。因为有了这口井,才有了滚滚流淌着美元的波斯湾大油田。这口井改变了波斯湾,从此,贫瘠被富有替代。这第一口井喷出来的不是石油,而是希望之源。
一座桥,是巴林连接阿拉伯半岛的法赫德国王大桥。大桥全长25公里,横跨沙特海湾,是巴林连接阿拉伯半岛的唯一陆上通道。有了这座大桥,才使巴林这个波斯湾上的孤岛融入世界,进入国际社会的怀抱。一座大桥开启了一个民族透视文明社会的大门,打开了他们追赶现代文明的坦途。
生命之树象征着生命。不毛之地的巴林,生命难以生存的巴林人千百倍地尊重生命、崇尚生命、珍惜生命。面对摧残生命的恶劣环境,巴林人自然会把给他们带来生机、带来活力、带来希望的不死古树当做民族的图腾。
希望之井带来了希望。现代科技之火照亮了巴林这亘古荒原。是石油带给他们财富,燃起了他们追求新生活、新目标的希望之火。一口油井成为巴林人梦想变成现实的标志。
文明之桥催生文明。封闭的海上孤岛被这长虹一样的大桥连通,现代文明涌入巴林,巴林已理所当然拥抱现代文明。巴林人把这跨海大桥当做连接昨天与未来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