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是个小国,没有令人称道的名胜,也没有令人震撼的古迹,但巴林人却善于用形象来塑造国家和民族的精神。一棵树、一口井、一座桥,已经成为巴林人的向往、追求和精神价值的象征。巴林是个小国,可她的胸襟却不小,坦坦荡荡,一览无余,人们可以从巴林人对“三个一”的尊崇中了解到他们的大气,一种精神文化的气象和气魄。
小国之大气,比大国之小气要好上百倍。
八、博物馆是国家的祠堂,陈展的是民族的家谱
巴林人十分在乎客人去参观他们的博物馆,认为这是对他们国家和民族的尊重。
巴林在国家摆脱贫困,经济得到发展后,花巨资建造了一座宏大的博物馆。博物馆紧临波斯湾,四边是开阔的庭院,中间耸立的是乳白色大理石建筑,设计古朴而新潮,远远看去像是一座穿了新衣的古城堡,又像是一艘停泊在港湾不沉的舰艇。据说其规模、其现代、其宏伟在整个中东也是屈指可数的。一个百万人的小国,并没有多少文物古迹,建设如此气魄的博物馆,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对自己历史和文化的尊崇。
一个国家和一个人一样,当他从潦倒的困境中走出来,开始走向富裕和繁荣的时候,能够不忘自己的历史,不忘自己的祖宗,不忘深入自己血脉的文化,委实是值得赞扬的。
巴林博物馆的展品不够丰富,甚至会让人感到单薄的内容要撑起这宏伟的石头建筑略显牵强了些。但它毕竟较完整地陈展了巴林的历史和文明。其实,巴林人是把博物馆当做国家的祠堂,这里收藏和陈列的是民族的家谱。
中国人有修建祠堂,续写家谱的传统。修祠堂现在已很少见到了,可续家谱在不少地方还很时兴。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方能找到往哪里去的方向。了解真实的过去,是为了真实地前行。续家谱是为接续祖宗昨天的香火,当然也是为延续明天这香火的不灭。家族是如此,国家也是如此。
可是,有人把续家谱变成了修家谱。修家谱如果是为了去伪存真、补正谬误也在情理,但如果是为了修改历史,为自己今天的发达找出历史的根据,是为了寻找历史的荣耀,就大大的可悲了。如姓刘的非要寻根到当年刘邦的汉家天下,姓朱的非要找出些与朱元璋的瓜葛来,姓张的则不惜工本考证是安徽的张还是湖北的张……其实祖宗只是血缘关系而已,今天的中国早已废除了封建世袭,血统论早已被打倒,想从祖宗那里寻找荣耀来满足虚荣没有一点意义,想靠祖宗推销自己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市场。
不忘本、不忘祖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可为了一点光亮,非要找萤火虫做祖宗也大可不必。
我赞扬巴林人的历史情结和人文情怀,由此引发了一些关于修家谱的感慨,纯属题外话。
九、比较是循循善诱的老师
一个叫苏珊的埃及导游,为了让中国游客更通俗地了解埃及的历史和文明,常常用比较的方法介绍埃及的文物古迹和名人佚事。比如把埃及某女王说成是埃及的武则天,把某法老说成是埃及的秦始皇,把帝王谷说成是埃及的十三陵。这样对比起来讲解,大大增加了中国游客的兴味,也找到了一个向中国人普及埃及文化的绝好方法。
比较确实是个好方法,比较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
本已是尘封凝固的历史,一对比就变得鲜活生动起来;本来是两个遥远且不搭界的文明,通过具象的对比却成了近距离的沟通;本来是坚硬冰冷没有生命活力的石人石兽,在对比中却有了体温,有了几分亲和感。
对比揭开了神秘的迷雾,对比在差异中寻找到了共同语言,对比使遥远隔膜变得熟悉亲近。
西方大学里有一门课叫东西文化比较学,其教科书的内容是宣扬欧洲文化中心论。要我看,已是文化相互交融的今天,中西文化的比较研究势在必行,建立一门学问也大有必要和可能。问题是如果强行把一方作为坐标、作为中心、作为正统,把另一方作为从属或者是陪衬,不平等的比较、蛮横的比较不成文化霸权了吗?
比较应该是平等的交流,是包容的互鉴,是汲取的交融,是友善的沟通。不能因比较而引发无谓的争论,人为制造隔阂和交锋,再而变成矛盾和冲突。曾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美国学者叫亨廷顿,对世界文明作了一番比较后,断言世界的冲突将发生在西方文明与伊斯兰文明之间,即“文明冲突论”。这话题当然会引发一场世界性的争论,庆幸的是赞成亨氏理论的寥寥无几。文明的多样、文化的差异,对人类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大千世界,各色人生,大家生活得愉快是因为有千姿百态的文化、多元多样的文明。如果哪一天,在无端挑起的文明冲突中,某种文化一家独大、称霸全球,而其他文化(或文明)都被斩草除根,那会是一种什么结局?纵然胜利者的文明是一朵国色天香的大牡丹,也可能只有武则天之类喜欢,而天下的人谁会喜欢百花园中只有一花独放呢?不过亨廷顿发明了“文明冲突论”,也并没有信心百倍地去预言某一种优等文明会独霸世界,他在其文章的结尾做过如此预测:“未来不是一种普世文明,而是一个充满不同文明的世界,其中每个文明都得学着与其他文明共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段话虽然不是亨氏去世前夕所言,但已透露了几分善意,我倒是很赞成的。
在文化和文明的交流中提倡比较,但也要小心,有人会在比较中设套,诱惑善良人上钩。
十、借助历史来理解现在,借助现在去瞭望未来
巍峨挺拔的金字塔,与其说是法老的陵墓(其实是不是陵墓,研究者是有争论的),还不如说是一座雄起在北非大沙漠里的山峰,一座人类文明的高峰。
法老的权势、威严早已荡然无存,可金字塔君临天下、傲视穹宇的气势依然震慑众生,令人敬畏。金字塔下游人脚步轻轻,很少有喧哗嘈杂,就像教徒进了教堂,僧人进了寺庙,肃穆无声。
站在金字塔下,除了震撼、惊叹,更多的是“不可思议”的发问。问题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有具体的也有抽象的,有常识性的也有技术性的,有自然的也有人文的……一座法老王陵可能会引发出十万个为什么,似乎古埃及人留下的这建筑,就是要成为考问后人的千古谜团。有几个似乎所有游人都会提出的问题,至今无人能做出权威中肯的回答。如4500多年前,设计这样的庞然大物,有数学、力学、建筑学的支撑吗?一座完全由巨石垒起的150多米高的建筑,靠的是什么样的施工工具和技术?如此规模的建筑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当时的国力和经济水平是怎么能够承受的呢?
可能这是一些最简单的问题,但还没有谁能揭开这些谜底。据说从古希腊时期就有人开始研究金字塔,到现在国际上研究金字塔者已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有关金字塔的研究成果和出版物也可以建起一座“金字塔”了。金字塔已成为一门高深的学问,但金字塔仍然有许多谜团难以破解,许多未知仍然是当今科学家们需要攻克的难题。
想来可笑,科技文化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居然还要去破解几千年前的文明成果。人们常常感叹对未来的了解不够,可面对神秘的金字塔,我们不禁要发问:我们对过去的了解又如何呢?人类社会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人类文明是发展了还是停滞了?难怪有人猜想,金字塔是外星人的杰作。地球上凡是认识不了的难题就交给外星人,不成了地球人的悲剧吗?
几大古文明的中断是人类发展史中的遗憾。因为中断,使许多已经高度发展的文明成果被流失被遗忘,随风飘散。而现代文明成果有许多是古文明中断以后,从头再来的结果。纵观人类文明浩浩长河,我们不难发现,人类在前行的漫长历程中有过停滞,走过弯路,也丢失过很多,自然也延误过文明的进程,因而也使今日之文明付出了更多的成本和代价。
人们为什么那么着迷地探访古埃及的文明?我想,大概是试图从古埃及的文明中寻找属于今天和未来的东西,借助历史来理解现在,借助现在去瞭望未来。
十一、看金字塔要近看又要远看,看历史要粗看又要细看
看金字塔有两个角度:一是站在它脚下仰望,一是保持一定距离远望。
仰望是近视微观,感受到的是气势。站在金字塔脚下,就是站在伟大与神圣的脚下,再大的个子也只能与最底层的一块基石并肩。向上仰望,看到的是一位老态龙钟饱经风霜的老祖宗。满脸是沟壑纵横般的皱纹,这是漫长沧桑岁月留下的年轮。浑身是斑斑驳驳的伤疤,这是风雨雷电留下的残迹和刀枪剑戟留下的印痕。中华民族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位巨人,作为中华民族子孙对自己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明当然感到骄傲,但站在埃及的金字塔下,依然会肃然起敬。埃及的文物古迹动不动就几千年,在文明的起跑线上,埃及迈出的第一步要比我们早很多,埃及的文明史当然也比我们老很多。老是资本、资格,大凡老的东西就会有地位、有话语权,就会受到敬畏尊重。但老有时候又会成为包袱、成为障碍,就容易倚老卖老、自以为是,就容易僵化、陈腐,失去生机。
远望是极目宏观,看到的是气象。在开罗郊外的吉萨高地向东远眺,看到的是巍然伫立的金字塔群。三座巨型金字塔像积木垒起的几何模型,棱角分明,恢宏壮观。阳光斜照下来,金字塔成为金色的塔。背景是广阔的撒哈拉沙漠,苍苍茫茫。以金字塔为代表的古埃及文明,曾经创造了4000多年前的辉煌,今天金字塔在亘古荒原上呈现的气象依然卓尔不凡。
近看金字塔和远看金字塔得到的感受、得到的感悟确实不一样,即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由此想到人们常常谈及的一个关于回望历史的方法,即粗看历史还是细看历史。
粗看历史,可以从宏观的层面观察历史发展的大势,可以捕捉到历史跳动的脉搏,更容易把握历史行进的规律。而细看历史容易陷入细枝末节的纠葛和家长里短的趣闻,从而忽视历史更为本质的东西,也往往因为热衷于细节而迷失方向。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张艺谋们29个“大脚印”的大手笔创意,引发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和交口称赞,我以为这反映了创作者们可贵的历史观。回顾和记忆我们民族的历史,首先应该关注我们的民族在历史星河中的大历程、大路径,即“大脚印”。了解了大结构、大背景,才能使我们在前行中不会迷失大方向。当然,看历史也不可忽视细节,人们对历史的记忆最深刻难忘的往往是细节。在世界文明史中,不乏一人一事甚至一句话引发历史转折,引发社会巨变,引发文明进步的例子。
看金字塔要近看又要远看。看历史要粗看又要细看。
观察历史、看待事物,多个角度、多个侧面总会客观全面点,总会更深入更本质点。
十二、文明是一种运动,而不是状态
我把埃及古文明称作墓冢文明和石头文明。
到埃及来看到的文物古迹几乎都与墓冢有关。金字塔是4500年前法老王的陵墓,帝王谷是3000年前法老王的陵墓,太阳神庙、卢克索神庙细究起来也是陵墓,是法老王变成神之后的陵墓。一座法老王的陵墓就是一座古文明的博物馆。法老王生前的奢华用品都成了陪葬品,这些当然是代表了当时最高水平的文明成果,木乃伊凝聚了当时最高的科学技术水平。浩大而复杂的陵墓建筑,无论是金字塔、帝王谷还是神庙都反映了当时相当发达的生产力水平。研究古埃及文明、领略古埃及文明,例证、依据都在这些墓冢里,我们从墓冢里看到了埃及的古文明。
埃及的古文明当然也是石头文明,因为反映埃及古文明的载体大多都是石头。金字塔是石头的,古神庙是石头的,帝王谷不是地上建筑,但也都是在山谷里的石头上开掘出来的。石头成了埃及文明最重要的载体。
今天能够见识古埃及灿烂的文明,都离不了墓冢和石头。埃及文明与墓冢如影随形,相生相伴。墓冢埋葬了文明成果,也保护了凝固了埃及文明。尽管这些王陵也遭到后人的盗掘和入侵者的掠夺,但因为是深藏于地下的墓室,完全被盗窃和毁坏就不大可能。总有遗漏下来的,总有躲过一劫的。因为文明的载体是石头,使得古埃及文明永远定格和留存。但一块一块的石头依然存在。纵然是风雨不息的冲刷和入侵者刀剑无情的砍凿,石头上文明的痕迹不会消失殆尽。纵然是漫天大火的焚烧,但海可枯石不会烂,更不会变成随风逝去的粉尘。
埃及法老王修筑陵墓是为了来世,为了复活,为了营造未来的天堂。当然他们不会有来世,不会复活,不会在死后进入天堂。他们在埋葬自己的同时,也埋葬了人类文明。
在我看来,埃及文明的中断,正是因为法老们穷尽财力人力,滥用文明,使文明失去人们的滋养而枯萎,这是他们的罪过。不过,今天当我们徜徉于残垣断壁中欣赏古文明的时候,倒有点要感谢法老们,是他们以陵墓的方式汇聚了文明,是他们用坚固的石头记录了文明。有王陵才有了今天重温古文明的机会,有石头才有了今天展示古文明的可能。
曾经鲜活生动、辉煌耀眼的文明,如今被埋葬、收藏在黑暗的墓穴里,被定格、遗留在褪色了的石墙石柱上。虽然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壮观和华丽,但一切都已停滞、风干、没了生命。有人说过,文明是一种运动,而不是一种状态,是航行而不是停泊。当今人们对文明的研究探讨,较多关注文明成果,很少注重文明过程。也难怪,历史留给我们的文明,看得见的只有文明成果的遗存。而文明的过程,随着时空变迁,已成为逝去的历史。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中,失去的东西比保存下来的多得多。现在好像还没有哪一位考古学家,发现了储存下来的文明过程。这就告诉我们,大部分历史的真相永远失去了。也有人试图在历史伟人和文明巨人身上寻觅文明的过程,然而,哪怕是一个扭转乾坤、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依然是匆匆而去的过客。在浩渺无边的历史文明星河中,伟人和巨人也都是闪了一下亮光的星星而已,绝不会把他运行的过程长久留在星空。
十三、没有永恒的文明,只有永恒的山川河流
看到已经停止生命气息的文明,已经成为凝固枯萎状态的文明,心底里有一种莫名的压抑、凄楚、遗憾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