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宋毅也已经大好,正在后院读书。沈怜柔则坐在不远处给他缝补衣物,时不时地看看认真读书的宋毅,盘算着怎样给小叔补补身子。听到外间有人在夸赞自家医馆,沈怜柔大喜,丢下衣物就跑了出去。
宋毅摇摇头,继续读书。靖康之耻姑且不论,宋江、方腊暴动在即,必将死伤无数。而且朝廷横征暴敛不止,物价即将飞涨,大众度日艰难。要想活得更好一些,父兄原先给自己规划的童子试就是最好的出路。
本来三年前就该参加童子试,由于父兄亡故而拖到今天。自己今年是15岁,再大一岁,就失去参加童子试资格了。
而且年龄越大,考试要求越高,所以大宋立国以来,通过童子试的多数都在12岁以下。
好在之前打下的基础着实雄厚,又有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见识,只要能被选送开封府,宋毅相信自己一定能中。
最大的难关,倒是怎么样在济州府脱颖而出,获得选送资格。
读了几句,前院忽地吵闹起来,宋毅侧耳细听,荀氏少东家荀武来熟悉的声音正在大叫:“你们宋氏不要脸,偷了我们荀氏的祖传秘方。谁不知道我家太公治搭背厉害,这个治搭背的方子,正是我家太公的。”
宋毅哭笑不得,这个便宜孙子他可不想收。
荀卜辰站在自家医馆门口,听得面色纠结,想了想,他干脆扭头回去。这种泼皮无赖死无对证的勾当,只有自家混账儿子干得最漂亮。最起码这些年里,荀卜辰就没见过哪个老百姓能应付得了的。
果然,从沈怜柔起,整个宋氏医馆都懵了。这种事无凭无据,上哪说理?本来荀氏此举纯属胡搅蛮缠,可以不予理睬,偏偏几个泼皮堵在门口,一边跟着叫嚣宋氏偷秘方,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沈怜柔。有个泼皮手臂上盘着条火红的赤炼蛇,还有个泼皮干脆用破铁锅装了粪,跃跃欲试地像是要往外泼洒,臭气熏得人人后退。
闻声而来的保长劝道:“有话好说,不要做这等勾当。”
泼皮叫道:“他家偷了荀氏的秘方,泼的就是他!”
少东家荀武来也道:“保长,不关你事。我们医馆靠秘方吃饭,他敢偷我家祖传秘方,那是要我家的命,决不能放过他。”
听说是这等事,保长大为头疼,讷讷地闭嘴。泼皮们更为放肆,吵嚷着就想冲进屋来。宋毅放下经书,大踏步地走向外间。
刚刚起身,大门外忽地起了一阵小小骚动,似乎又来了什么人。哄闹声中,蓦地响起一声大喝:“竖子安敢骗我!”
声如霹雳,震惊街市,宋毅疾步冲出,就见一个粗壮大汉斜倚在椅上,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精神萎靡至极,若非有人扶着,只怕已经倒下。一条更为魁伟的长须大汉站在旁边相扶,右手按住腰刀,双眼冷冷瞪视王郎中,卧蚕眉开合间杀气腾腾。
王郎中见到这魁伟汉子目中寒意,不由打了个激灵,忽地指着门外喊道:“不怪我,是他们荀氏故意哄骗,明明是搭背,却说这痈不大,好治,又假装与我争抢,还激我说宋氏连痈都不敢看了,不如早点关门,我这才上当。”
长须大汉冷笑:“尔等将我这兄弟当做货物吗?荀氏之事暂且不论,我且问你,包治包好是不是你说的?”
王郎中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还没治病,先收十贯钱,是不是你做的?”
王郎中惊慌失措,额上冷汗涔涔。
门外荀武来看得眉飞色舞,看长须大汉这样子,说不定马上就会大打出手,直接拆了宋氏医馆的招牌也说不定。
谁知长须大汉问完,却蹲身背起病人就走,只丢下一句话:“我家兄弟性命要紧,此事记下,待我回来,定要砸烂你这骗子窝!”
这大汉雷厉风行肌肉虬结,病人身体虽也粗壮,但那大汉背着他竟似轻若无物,三两步就到了门口。
见他就这样走了,王郎中松了口气,沈怜柔却大急。看这长须大汉的气概,定是任侠坚毅之辈,这等人说到做到,眼下他急于救兄弟的性命,将医馆轻轻放过,但既然放出话来,那不管他兄弟是死是活,过后必然会来打砸。
自家既无官府靠山,又没有兄弟势力,只有一个弱不禁风尚未成年的小叔,还有一个更加靠不住的王郎中和几个伙计,到时候如何抵挡?
宋毅扬声叫道:“慢着,我能救你兄弟。”
长须大汉顿了一顿,依旧大步前行。宋毅也不追赶,只说道:“整个济州府,只有我能救你兄弟。”
长须大汉霍然回首,冷冷说道:“你可知骗我的后果?”
宋毅与他对视,淡淡答道:“血溅五步?这病去别处必死无疑,怕是没什么医生敢治,更没什么医生能治。那么足下是要杀不敢为你兄弟治病的医生,还是要杀敢为你兄弟治病、最终却治不好的医生?”
长须大汉一愣,宋毅不容置疑地吩咐:“既然无路可走,那就把他放下。”
长须大汉应声而回,将他兄弟放下,对着宋毅重重一礼,便让到一边按刀而立。看那样子,治好了固然是极为感谢宋毅,若治不好,怕不要拿刀子说话?
见这场景,围观者们议论纷纷,都觉得宋毅少年人信口开河,宋氏医馆这次怕是要悬,便连急不可耐的荀武来和泼皮们都安静下来,只等宋毅出丑后再动手。
听着议论,沈怜柔心惊胆战,悄悄拉住宋毅问道:“小毅,你真的能治吗?”
宋毅回以微笑:“嫂嫂,你刚过门,家里就出了事,所以你不知道我们宋氏的秘技,放心吧。”
说罢,宋毅指挥着一干伙计清场、准备,最后更是拿出一柄菜刀,轻叹道:“可惜不太合手。”
长须大汉眉目一动,说道:“你拿菜刀作甚?”
“足下可知关云长刮骨疗毒?”
长须大汉神色一变:“此起死回生之术也!小先生也会华佗神技?”
“不下于华佗。”
大门外顿时响起荀武来等泼皮的嘘声,长须大汉却从腰间囊内拔出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刀:“此刀当比菜刀合手,只是此乃杀人刀,小先生可敢使来?”
宋毅随手接过:“杀人刀救人,正是佳话。”
长须大汉微微颔首,退到一旁。宋毅将刀用井水清洗一番,又点燃油灯,用火灸烤一阵,这才掀开病人上衣,露出红肿了一大片的脊背。
背部右上角有一个比馒头还大的肿块,其上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暗红突起、凹陷,看起来象蜂窝一般。看到肿块的王郎中和伙计们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搭背比上次来时又厉害了许多。
病人面对大门,门外的观众看不到病变部位,心痒难搔,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挤进来。荀武来挤在前面,一眼看清了那肿块,心中顿时一定。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好歹耳濡目染,搭背疮也见过不少,深知其中厉害。后世手段众多,这年头生了搭背却只能靠自己苦熬。但这肿物里面是无数的细菌,每天以几何倍数增长,任你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熬不过它。所以荀武来一看就明白:这么大的搭背疮,这人死定了。
伙计急忙把人赶出门外,已经有一些街坊看清了肿块,议论声一下又大了不少,话里话外,都已经把这病人当成了死人。
宋毅充耳不闻,看清之后,抬手就是一刀划下。这刀果然锋利,皮肤应手而裂,一大滩恶臭的脓液便从破开处汩汩流下。
好几个围观的伙计忍不住低声惊呼,宋毅面不改色,熟练地一手用瓷碗加垫布接住脓液,一手持刀继续往下划去,腐肉尽处,竟然已是森森骨骼。
长须大汉双目圆睁,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怒张,宋毅眼角余光瞥见,并不理会,持刀在肩胛骨上刮去腐肉,悉悉有声。王郎中看得心驰神摇,一阵晕眩后,赶紧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切开排毒术在此时看来神奇可怕,在后世只是小手术,宋毅熟得不能再熟。排尽脓液、刮尽腐肉后,宋毅往切口内置入麻布绞成的引流条,对长须大汉说道:“好了。你家兄弟要在医馆住些天,以便观察、换药,还得服用我家独门秘方,帮助肌肉生长。”
病人萎靡不振,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插话道:“背上轻松许多,再不象原来那般像是被死死压住。”
长须大汉松开刀把,诚心实意地赞道:“先生果然神技,如此便劳烦先生了。”
荀武来正等着宋毅出乖露丑,最好是长须大汉怒而拔刀,谁知没多大会儿,长须大汉已经把宋毅的称呼从你变为了先生,神情更是尊敬感激,看得荀武来心中恼怒,不由大叫:“什么独门秘方,我家才是治疗搭背的圣手,他是偷了我家的秘方。赔钱,给我磕头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