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重和元年,歌舞升平,花石纲络绎于途。千里运河之上,怪石异树争奇斗艳,好一派盛世气象。
山东济州巨野县,宋氏医馆内室。
“若你也死了,让我怎么活?”
宋毅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中,耳边隐隐传来年轻女子啜泣的声音。
我是谁?我在哪?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大宋苦读经书的15岁医馆传人、21世纪的全科医生兼狂热的历史爱好者,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神奇地融合。翱翔九天的飞机、开颅剖心的手术……种种瑰丽异景惊世骇俗,然而最令宋毅震惊的,却是九年后的靖康之耻。
煌煌大宋,百万大军一朝溃灭,帝王如狗,妃嫔为妓,年幼公主被轮jian致死。更惨的是平民百姓,不知多少人死于屠刀之下,又不知多少难民饿死途中,乃至万里家园,遍布尸骨;繁华街市,竟成炼狱。
“不!”宋毅猛地坐起,全身大汗淋漓。床边的女子吃了一惊,随即喜悦地扶住宋毅:“小毅,你醒了!太好了,快躺下。”
宋毅只觉头昏脑涨、浑身无力,便就着女子的搀扶躺下。见女子喜极而泣,赶紧安慰道:“嫂嫂,我没事了,你别哭。”
重伤之余,声音嘶哑无力,女子却如闻纶音,伸手擦去泪水,抓住宋毅的手笑道:“好好,我不哭。小毅,你可吓死嫂嫂了,究竟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下手之人的形貌浮现在脑海,那伙泼皮的领头人,分明是隔壁荀氏医馆少东家。只是一起生活三年,宋毅深知沈怜柔内向胆怯,看着她消瘦柔弱的样子,宋毅把话咽回肚里,笑着安慰道:“嫂嫂,没人打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
沈怜柔半信半疑地说道:“走路都能摔成这样?未免太不小心了。小毅,你都15了,咱家终究要靠你撑起来,以后可不能这么没正形。”
沈怜柔一副长嫂如母的模样,其实也才18岁。在宋毅的另一段记忆里,18岁只能算青葱少女,正是依着父母撒娇扮痴,伙着同伴飞扬青春的年华,而沈怜柔,已经努力维持医馆、抚养宋毅三年。
宋毅郑重地点头答应:“我听嫂嫂的,以后这个家,就由我来支撑。”
有了后世的记忆,不说能做得多好,但支撑起这个家绰绰有余。而且宋毅还隐约觉得自己新得的记忆远不止医学、历史,只是模模糊糊,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了两句话,宋毅就已疲惫不堪,正要闭眼休息,外间忽地有人大声吵闹,隔着一进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你这王郎中,前日还说啥宋氏医馆治‘搭背疮’厉害,今儿又说治不了,这不是害我家大郎性命嘛!”
王郎中是宋氏医馆坐堂医。听了质疑,王郎中答道:“我家擅治痈疽不假,但病有轻重,这‘搭背疮’实在是痈疽里的凶险重症,便请汴京名家来,恐也难治。”
门外有人怪声怪气地叫道:“你家抢病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又有人附和:“对,前天你王郎中说什么包治包好,还预先收了人家十贯足钱——这种坏规矩的事都敢做,实在是杏林之耻!”
后说话的两人正是荀氏医馆伙计,沈怜柔闻声面色大变,连昏昏沉沉的宋毅都忍不住睁开了眼。十贯钱可不是小数,这年头,两文钱便可以买一块烧饼,八文钱可以买一碗盖肉的烩面,搭背疮虽说是十有九死的重病,但药材价格摆在那里,一般两三贯足矣,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五贯。
何况医馆都是收取当日的诊金和药费,哪有声称包治,病没好就先收取全部费用的,这不是砸自家医馆牌子吗?
偏偏还让荀氏的人抓住了把柄。
沈怜柔强自镇定地说道:“没事,小毅你好好歇着就是。”说罢匆忙起身,惶急之下,砰地绊倒了一张胡凳。
宋毅一把拉住她:“嫂嫂,我有一张方子,对搭背疮等各种痈疽有特效。”
沈怜柔一喜,自家小叔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从小就聪慧好学,被寄予厚望,准备参加“童子试”。在大宋,这是堪比进士出身的正宗科举途径,中则可立即为官,且多为起草诏书、东宫陪读之类的中枢要职。被誉为“大宋三大神童”的杨亿、晏殊、蔡伯希均出身童子试,其中晏殊乃一代名相、大词人,童子试的难度和前途可想而知。
能被家里寄予童子试的期望,宋毅在才学上的靠谱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沈怜柔一喜过后,俏脸忽地一沉:“小毅,童子试可不考医书。不是让你一心读经书,不要看医书的吗?”
宋毅精神萎靡,勉强解释道:“嫂嫂,都是父亲偶尔教我的,说过一遍我就记下了。”
宋氏祖传医术闻名乡里,若非三年前宋毅父兄双亡,只怕那荀氏医馆早就关门大吉。听说宋毅得了公公的秘方,沈怜柔面色转和,急切地说道:“那快说给我听。这秘方可是宝贝,我得亲自抓药,不能让外人偷了去。”
宋毅说了两遍,沈怜柔记性也不算差,当下牢牢记住,命令宋毅赶紧休息,自己急匆匆地赶往外间。
宋毅安心地闭眼休息。病家所求的就是治愈疾病救回性命,预收十贯钱虽然恶劣,但只要治好搭背疮,再退回多收的钱,病家大喜之下,必定就无事了。
自己这个名为《五香连翘汤》的方子屡经验证、改进,可谓集前人之大成、汇后世之精粹,对搭背等各类痈疽有奇效,完全用不着担心。
而且相比于当下,自己拥有的后世医术简直是神乎其技。即便严重到汤药无效,宋毅照样有不小的把握。
大门外,荀氏的两个伙计攮臂捋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只差揪住王郎中这个杏林之耻痛殴。再远一些,荀氏东家荀卜辰悠然自得地站在自家医馆门口,看着宋氏医馆摇头感叹:“杏林之耻,世风日下啊。”
荀氏少东家站在边上,手臂绞着青龙,胸口纹着猛虎,得意洋洋地说道:“爹,你不知道,是我让人勾搭王郎中的儿子赌钱,把王郎中的家当都输光了,又让小丙他们激那王郎中,假意跟他抢病人,他才会说什么包治包好的昏话,才会跟病家收十贯钱。”
荀卜辰瞪了他一眼:“整天就会弄这些勾当。”复又笑道:“搭背十有九死,这下看宋氏怎么收场。”
荀少东更为得意:“等人死了,再把死人往宋氏医馆一送,着几个泼皮一闹,保管让他关门。到时候,济仁堂这种大家伙不算,整个巨野县,就只有咱们一家医馆啦。”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这时沈怜柔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忧心之下,她的丽色之外更增娇弱,让人望之顿生怜惜。荀氏父子同时咽了口唾沫,荀少东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喃喃道:“好美的小娘子,弄垮了宋氏,一定要把她弄上床。”
荀卜辰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怜柔,嘴里发狠道:“决不能让宋氏活下去。”
荀少东咬着牙道:“这几天来了两个搭背疮,王郎中都收了十贯钱。另一个比这个更重,我看是死定了,宋氏也死定了。还有那个宋毅,我就不信他不死!”
谁知那边的病家叫骂几句,就没了声音,再过一阵,病人家属拿了十贯钱和几包药出来,把病人背走了。
荀氏父子面面相觑,随即两个自家伙计走了回来,荀少东急吼吼地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退回了十贯钱,又开了新的药方,说是有特效,病家信了。”
荀卜辰自己是医生,闻言捋着胡须呵呵一笑:“搭背疮自古难治,而且这个搭背已经很严重,咱们济州地界怕是无人能治,我看是宋氏吹嘘罢了。”
荀少东喜道:“宋氏还是吹牛?那更好了,等人死了,看他们怎么办。”
荀卜辰点点头:“走,且先回去。想来过得几天人就死了,定会上门来闹,到时候,咱们出手推一把。嗯,最好再借点银子给那沈小娘子,越多越好……”
荀少东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禁:“多到她还不起,就只能床上还了。”
“哈哈。”父子二人大笑。笑罢,荀卜辰又指使一个伙计道:“你不是跟宋氏抓药的伙计熟吗?去柜上支点银钱,找他喝酒,想法问出刚才开的什么药方,我看看有没有错处。”
那伙计点头答应,第二天回报道:“东家,说是他家主母亲自抓的药,只在旁边偷看到有青木香、沉香、丁香几样,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这几味药合用来治搭背?”荀卜辰发了会呆,有些担心:“药方好像有点道理。不会真的让他们治好吧?”
荀少东着急了:“爹,这药有用?”
荀卜辰瞪了他一眼:“我哪知道,就是感觉有点道理。不过搭背疮哪有这么容易好的,且看着吧。”
三天后,那病家再次上门,却是已经明显好转。病人父亲本以为儿子必死无疑,谁知宋氏药方神奇,竟然将儿子救活,不由狂喜,刚到医馆门外,就对着满街行人大声宣扬宋氏医术,惹得不少人前来围观。
荀卜辰听得动静,跌足道:“想不到他家竟然有这等妙方,这可如何是好?”
听着病家的宣扬,荀少东像是被浇了一大桶冷水,只觉得那娇柔可人的美少女正在离自己远去。发了会怔,他切齿发狠:“我有办法!”
说罢到街角转了一会,找到几个平常厮混的泼皮,便气势汹汹地扑向宋氏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