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韩溯差了林奴儿去脚夫行寄信,林奴儿是本地人,熟门熟路,也不需要他额外提点什么,自己想着出门去医馆看看几人病情,再去县衙寻李大人取银两。
有时候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给递枕头。韩溯刚出客栈,就见一顶小轿停在了门前,师爷张耘正站在轿子旁,正在等待自己。
韩溯先施一礼,客气道:“张兄好早,韩某这厢有礼。不知师爷这是出来公干吗?”
张耘也微笑回礼,道:“公子说笑了,我是奉县尊大人之命,来给公子送昨日所谈之物,并代他老人家问一句,事情可有进展。”
韩溯退开一步,让开大门,对师爷笑道:“哦,那张兄来得正巧,韩某正想去县衙一行,如此倒省了韩某脚下的新鞋。张兄快请里边坐,韩某与你细细说来。”
师爷对韩溯再施一礼,笑道:“既如此,敝人就却之不恭了。”说完对身后轿夫打个手势,一个轿夫掀了轿帘,从里抱出一个枣木矮箱来,箱子不大,半尺多高,长宽都不到二尺,看着却十分沉重,那轿夫抱起时,颇为吃力的样子。
韩溯迎了张师爷进屋,那轿夫也随后进来,把枣木箱子放在一边地上,韩溯随手赏了他三钱银子,让他告退了。
韩溯关了门,张师爷问道:“公子,之前那事……”
韩溯见这李大人如此识时务,这还没得准信,就把钱送来了,自己也不必要再墨迹什么,爽快道:“师爷不必担心,三日之内,此结可解。”
“哦?看来公子昨日一行,所获颇多啊。”
“韩某幸不负县尊大人所托,效些绵薄之力罢了。”
张耘心想,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难哄,有权势的女人更是难哄,哄这天师千金,怕不是难如登天。韩溯这厢却说得这般笃定,仿佛胸有成竹了一般,难道说……是了!这韩秀才年轻有为,还长得如此英俊,说不定天师千金是喜欢了这秀才,嗯,一定是这样,难怪如此之快就能建功,定是如此了。
想出了合理的解释,自己说服了自己,张师爷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如此甚好,甚好,那某也该回衙署,向李大人复命了,替韩公子报个捷,哈哈哈哈。”
韩溯见张师爷起身欲走,道一声且慢,也站起身来。韩溯凑去张师爷身旁,拿手一挨师爷的袖子,渡过去一物。张师爷就势接了,入手一沉,便知是一锭银子,分量足有二十两重,原来是韩溯关帝庙一战,缴获里最大的一块银子。
张耘不解,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韩溯笑道:“张兄莫急着回去,韩某也有一事,要劳烦张兄,帮助指点一二。”
张师爷一听是求他办事,一下就进入了状态,一手捻须,另一手很自然的把银子拢去了腰间,微笑问道:“哦?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么?公子放心,在这盂县,韩公子之事,就是张某之事。张某虽不才,也可与公子参谋一番。”
韩溯见这张师爷如此上道,果然和李大人如一丘之貉,性格路数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表面儒雅,但凡事都喜欢拿银子开路。不过,这倒也方便了他办事,也就不以为意。
“张兄有所不知,那日韩某与小天师在山谷遇贼,随行护卫全军覆没,危难之下,幸得山中几位猎户挺身相助,方得逃出生天。奈何几位义士家园都被贼人焚毁,其中有三位,更是连户帖也被贼人毁去,如今没了户帖,便如逃兵一般,行走颇为不便,张兄是衙门中人,对此当是有所体会。韩某也是体谅三位义士忠勇可嘉,想请张兄为三位义士补办一下户口,好教韩某报答义士的救命之恩呐。”
韩溯说话时,在“逃兵”二字上重重一顿,拿眼去看张耘反应。
张师爷听着韩溯的话,脸色却没有丝毫波澜,只如听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一般,笑答道:“韩公子高义,张某佩服。那三位义士也是杀贼有功之人,便公子不说,张某也不会置之不理。若公子信得过在下,此事就包在张某身上,补作户帖,不过区区小事尔。”
其实明代的户口管理颇严,户帖上的属性,决定了一户人的身份性质。一个人是民户、军户还是匠人、优伶之类,都是靠户帖区分;而且户口性质还是世代相传,寻常小民不能改变本户性质。
比如军户就是世代传承,平时耕种军屯,战时操练上阵,守卫边疆。而由于军户和卫所官员是世袭发展,卫所官员侵占军屯田地、私自役使军士耕种之事不断发生,最终导致明初可战可守,耕战结合,养百万兵而不费朝廷一颗粮米的卫所制度,成为糜烂不堪的腐败土壤,军户实际上沦为卫所官员的私人佃农,导致军户大批逃亡,边事崩坏。
而明代的户帖,规制十分严整,伪造不易。即使是普通百姓的户帖,上面也有上至户部尚书、侍郎等一二品大员的押名,和下至本州本县的地方官吏的印鉴。
不过这毕竟是洪武年间流传下来的祖制,虽然户帖的外观形制一直未变,依旧是层层签押,但到了明末这种塌方式腐败的王朝末期,买官卖官都是常事,何况为翁敦治这几个逃兵伪造个户口呢。
张师爷与主簿刘万禧私交不错,知道刘主簿长年经营此道,从中牟利。不论是“变易姓名”,还是“冒合匠户”,或是附籍投充,甚至空印现造,都是轻车熟路。韩溯言这三个逃兵本是猎户,既收了他的银子,便卖他个人情,帮他办三个民户罢。
张师爷应了此事,与韩溯又交流一番,问了些翁谢三人的相关信息,便告辞一声,言办好之后,改日登门给韩溯送来。
韩溯起身送走了张师爷,正打算回房清点一下银两,不待他关门,翁敦治、翁敦伟、谢帮略三个汉子就鱼贯而入,面对韩溯并排站着,脸上十分激动的样子。
韩溯不知三人为何而来,但看见翁敦伟今日已能下地走动,顿感十分欣慰,惊喜道:“哈哈哈,伟兄弟的病已大好了吗?今天真是好日子,看到伟兄弟能下床走动,韩某真是打心眼里高兴,来来来,几位请入座,咱们坐下说话。”
翁敦伟比起他大哥翁敦治,性格更加腼腆,小声回道:“回公子,小人已经好多了……嗯……谢谢公子照顾。”
翁敦伟在这边和韩溯寒暄,翁敦治和谢帮略则是彼此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两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纷纷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向韩溯抱拳施礼,道:“恩公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说完,翁敦治和谢帮略两手打开,改为双膝着地,深深拜下一礼,呈五体投地之姿。
两人拜下不动,翁敦治看弟弟还傻乎乎站着,用手一捏翁敦伟脚踝,翁敦伟这才反应过来,按照哥哥进门前的吩咐,有样学样地拜伏下去,还在地板上给韩溯磕了个头。
韩溯一看三人反应,立即明白这三人是看昨日自己招揽了胡明德,心里按捺不下,跑来毛遂自荐了,连忙笑道:“翁兄弟,谢兄弟,这是何意?为何行如此大礼啊?”
谢帮略第一个说话:“公子,今日我们来,就是想投入公子麾下,日后好为公子驱策,愿公子成全!”
翁敦治也跟着道:“我们兄弟困于山中,是为公子所救,公子的大恩大德,翁某本已无以为报。今日一大早,我们就来公子门前了,只是犹豫不敢进,方才我们在外间,对屋里的说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公子您一直还在为我们弟兄之事奔波,翁某真是,真是……从今往后,我翁敦治愿加入公子麾下,一效犬马之劳!”
翁敦伟也赶忙道:“我翁敦伟也愿为公子效力,报答公子恩情。”
韩溯看三人表情真挚,语气坚定,所言尽是发自真心,也是大为感动,道:“韩某人何德何能,能有你们三位兄弟为我效力。今后,若三位不负韩溯,我韩溯也当与三位肝胆相照,同进同退,荣辱与共,生死与共!”
翁敦治、谢帮略听韩溯肯答应下来,脸上都是一喜。翁敦治拿手肘一顶翁敦伟,三人齐声回道:“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又一起直身,再拜下一礼。
韩溯知道此时不是谦让的时候,面对三人,挺胸直背,端坐整齐,郑重受了三人一拜,再弯腰去扶他们起来,笑道:“甚好甚好,众兄弟快快请起。韩某今日得三位助力,犹刘玄德拜将关云长、张翼德一般,实乃一大快事,当浮一大白,今夜本公子请客,我们不醉不归!”
翁敦治听韩溯把自己比作刘备,把他和谢帮略比作关羽张飞,心里又高兴又得意,简直飘飘欲仙。他在书馆里是旁听过的,那关羽张飞拜了刘备做主公,三人一直亲如兄弟,后来刘备当了皇上,关张二人都拜了大将军,封了侯的。他想起那日张姑娘给自己看的面相,说自己将来得遇贵人,就可飞黄腾达,这韩溯韩公子,定是自己命中的贵人没错了。
谢帮略倒没想那么多,一听说有酒喝,也是开心不已。
只有翁敦伟还在纳闷,韩公子是刘备刘皇叔,俺大哥是关云长,谢大哥是黑脸张飞,那俺呢?
这时,林奴儿回来了,看屋里一大帮人好不热闹,笑道:“奴儿给公子请安,信奴儿已送到了。谢大哥、翁大哥、翁小哥,你们在干嘛,给我家公子拜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