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府,东方厚看着书桌上的折子微微出神,摊在椅子里像是没了骨头。
直到夫人张氏将一方毯子盖在他肩膀上才反应过来。
“老爷该早些休息,眼下西京城是多事之秋,老爷可是河内道五百万百姓的主心骨。”
东方厚抓住张氏的手,那股劳累瞬间都被驱散。
“圣天子来旨意了。”
张氏笑呵呵的信手拿起折子,嗤笑一声“圣天子真是明察秋毫。”
东方厚也不恼,只是纠正道“这样说总归是不好的。”
“怎么?圣天子都说了夫君有失国格,夫妻本是一体,那么妾身是个泼妇也就不奇怪了,难道圣天子还会与一乡村泼妇计较?再者说就算妾身是一介女流也想不通夫君处罚了几个贪官污吏怎么就有失国格了?咱们东方家是投敌了还是卖国了,亦或是私通北边的异族?”张氏说完笑吟吟的盯着东方厚。
东方厚无奈,只好摇头苦笑“你这张嘴啊。”
张氏故作无辜道“老爷真是冤枉妾身了,妾身不过是说了些老爷想说而不想说的话。”
“你......”
“好好,文人风骨,妾身知道了。”张氏说完还俏皮的转了一圈。
“夫君该歇息了。”
张氏馋着东方厚,两人走出书房,张氏乃大家闺秀,相貌自是一等一的,性格也是有几分不让须眉的英气,但看这两人的相貌,如何也想不出胖子是两人亲生的儿子。
东方厚放缓了脚步,问道“朱儿的事都办妥了?”
张氏想起老爷吩咐的事,一时来了兴趣“那少年郎真是拂英的孩子?”
“错不了,而且那人也在。”
果然一提到那人,张氏瞪着眼睛不屑的道“那个缩头乌龟还有脸活着?”
东方厚暗道不好,只能硬着头皮道“平寇兄也是为了大义。”
“为了大义就不顾小家了?一个女人这辈子有几年时间能等?果然男人都是负心汉,你今晚去书房睡吧。”张氏甩开手,独自走开了。
东方厚苦笑不已,自作孽不可活啊。“平寇兄,在下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不过眼下还是要赶紧完善赈灾方案,要不然灾民生乱可就闹了笑话,眼下灾民可不像刚开始的时候在城外。这西京城就像一锅汤,可笑的是那些短视的官员还在锅底添柴,稍有作为的官员也是外行指导内行,无异于扬汤止沸,什么时候这水开了,锅盖扣不住了也就是西京城变天的时候。
东方厚眉头紧锁,毕竟他不是神仙,就算是神武大将军在世恐怕也无可奈何吧。
太守府。
后宅一个独立的阁楼内,昏黄的烛光将两个纤细的身影映到窗纸上,两个人影交头接耳,似是正在商量什么。
“小姐,咱们真要这么做么?”
被问这人迟疑一下,强迫自己抛掉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他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后代,父债子偿再贴切不过。
“去吧,按照计划行动。”
这两人正是之前孙叔齐有过两面之缘的那对主仆。
心儿拿着一张纸抖得劈啪作响,嘴里还啧啧有声“真没想到那个臭流氓真有这样的文才,不过只是无病呻吟罢了,顶多是一个小酸儒。”
刘凝露不知作何感想,反正心里有点发堵,她也没想到那日那卖猪的少年郎竟是自己杀父仇人,大周战神孙其侯的独子,莫不是老天可怜她竟真把仇人送到她面前,只是她恨不得手刃仇人祭慰亡父的在天之灵。
刘凝露便是这白衣女子,她原本叫何凝露,当朝早年和神武大将军齐名的神威将军何君禄独女,若不是何君禄早早遭了毒手,恐怕如今大周便不是一个神武大将军独占鳌头了。
她父亲被害死时她才四岁,只记得娘亲得知了父亲遇难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当晚娘亲搂着她讲了父亲许多英雄事迹,父亲是如何威武如何让敌人胆寒又如何让士兵们爱戴。
那晚她睡得很死,睡梦中好像看见一个模糊的伟岸的身影向她招手,她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她父亲。第二天醒来,娘亲也随着去了,原本左臂上的白布条被截成两半,另一半缠在右臂上。
当时来祭奠爹娘的叔叔伯伯有很多,她清晰的记得有一个威武的男子被人称为神武将军,只不过那时还没有大字。祖父拎起拐棍劈头盖脸的打在那人身上。可那人不躲也不恼,还沉痛的向爹娘跪拜。
小时候不懂,等她慢慢长大学会了装假,学会了在别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她终于理解了,也许那时候那人心里是在偷笑吧,不过她虽然恨透那人,可不得不承认,他便是她学会隐藏自己最早的师父。只不过她不想承认,她不想认贼作父。
后来被义父收留,义父待她甚是宽厚,她过的无忧无虑甚至比其他大家大户的公子小姐还要舒服优渥,只有在别人叫她刘小姐的时候,她才会悔恨,悔的是自己不争气,恨得是仇人逍遥法外,夺走了父亲赐予她的姓氏。
不过还好,眼下自己找到了那人的独子,人都说人死债消,可她觉得这并不公平。不过她已经将那首反诗密奏到皇都,她似乎瞧见了那个少年郎被捉拿下狱,拔舌剁手再凌迟处死,不过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觉得浑身冷森森的,冷到骨子里。
“不行,绝对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所有姓孙的都该死。”刘凝露咬牙切齿。
在心儿眼里,自家小姐一直是温婉安静的奇女子,何曾像这样面部狰狞过。
“小姐,你怎么了?”心儿关切的问道。
“死,都得死。”
心儿毛骨悚然,小姐这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五官挤到一块,银牙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喉咙里咕噜咕噜像是漏风一样嘶吼。
心儿强壮着胆子“小姐无碍吧?”
刘凝露狠毒的瞪了心儿一眼,那眼神绝对不像拥有感情的人类,更像失去理智的野兽,刘凝露呼呼喘着粗气,慢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明亮。“我很好,你去吧,让我好好静一静。”
心儿走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摇曳的烛火烧的正旺,难得是个好天,刘凝露推开窗子,清新空气一下涌进来扑在脸上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脸已经滚烫了。
仰着头,刘凝露看见了她从不曾见过的星空,那层罩在她头顶的阴霾全部消散了,义父说过,她的爹娘定是会变成星星保佑着她,每一个善良的人死了都会变成星星。
她呢喃着“爹娘,我很快就会将咱们的仇人送去见您二老,最暗的那可星星就是。”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重复的吟诵一首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慢慢的后边就变成茕茕白兔东走西顾,有的地方是她的声音,可有的地方是一个熟悉稚嫩的男声。
她甚至不知自己有多矛盾,无关这首反诗,善良的人死了才会变成星星,可在她眼里孙叔齐是她的仇人,是大恶人,而恶人死了是不会变成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