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我活了这几十万年,可偌大六界我也算是一直都在鬼界活动。
其实,也来过几次仙界的,却都只是路过……路过罢了。
不过前段时间,唯有那么一次,是真真切切地赶来了一趟。
可那时是带着脾气来的,且来了以后,发完脾气就走了。
所以今次算是借月老的光,托乐神的福,来这仙界好好地逛上一逛。希望那些当时惹到了我的臭鱼烂虾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来惹我这座脾气大心眼小的瘟神。
否则,等他们投胎转世的时候,我可要好好地教教他们生不如死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先去苍梧峰看看吧,那小丫头说起来也在这住了有几百年,我也从乾坤镜中看过无数次。可是嘛……这视频和实物总是有些差距的,就像是见了猪跑却总想尝尝猪肉是什么味的,你说是不是?
而且,要想给月老牵红线,与其五湖四海地去找,不如来这儿。
因为,有一件东西,谁若是碰了,他就是睡着了,也要梦游来与他打一架。
果然啊……哪怕是看过一千遍一万遍镜子里的样子,也不如现在我脚踏实地站在这梧桐树顶上,伸手就能摸到竿竿湘妃紫竹,满怀都是曼陀罗花的香气,亲身在烟皇最高峰感受一番什么叫一览众山小。
好地方!这丫头果然是好眼光!
只是,高处不胜寒。这苍梧峰不仅高,且在全峰上下有大大小小剑冢千八百座,其中封了至少上万柄神兵利器,别说已经有差不多一百年没有人住了,就算是请了太阳神,火神他们来添上些人气也未必能起到多大的增温效果,这山夜来尤其寂寥,倒真像是一片巨大的墓地。
这座山,从我见它之日起,就是它最热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冷清至极的样子,我实在是想象不出,什么时候能让这座凉幽幽的山,真真正正地活泛起来。
也许……这一世那丫头能?
遥遥望了望峰顶的千溟塔,眼睛微微眯了眯,遂纵身一跃,在竿竿修竹和棵棵梧桐间点了几步便来到了这座白玉一般的九层宝塔前。
其实整座苍梧峰虽气氛冷凝,可颜色却是斑斓而鲜艳的,唯一的素色便是这千溟塔了。
它就像是一块璞玉缀在最华丽的织锦上,一捧冰雪搁在红墙绿瓦之间,一朵腐生花硬生生开在积血飘橹的战场里――与旁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清高,又有些孤独。
我忽然很想一步一步地进这座塔里,走走她上辈子走过无数次的路。
推开第一层的大门,入眼便是那熟悉的、我几百年前就见过的巨大的屏风,上面绘着烟皇山的全景图,一笔一划都是溟烟精心勾勒的。
那是上一世她一百岁生日时,溟烟送给她的礼物。
那时候他将这幅画交到她的手里,对她说:“小未,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家?
呵,亏他们俩还把这里当做家!那一世,这里的人可没有几个把他们当做家人。
这一世,烟皇山也早就不是当初的烟皇山——不是那个,她视若珍宝,不容许他人侵犯分毫的家了。
好气!只要回忆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分分钟只想把这烟皇山都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毒太盛,大限将至——最近我越来越易怒了,脾气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对自己不喜欢的事不耐烦。
要不是为了帮月老这个忙,我现下真是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了。
思及此,我赶紧撩起衣袍便朝着千溟塔塔顶而去。
千溟塔的塔顶没有多大,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小藏经阁——因为这里仅有的陈设是四周摆满书的书架。我抱臂倚在一个小书柜上,袖子却一尘不染,看样子应该是常有人来打扫的,而且打扫得很是干净,就连六面琉璃窗子都擦的很是仔细。
不过,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来看书的,也不是为了来视察这里打扫的干净程度,我来是为了一物——悬浮在塔顶正中央的宝石台子上头宝光氤氲的遮云剑。
剑柄上溟烟亲手雕刻的两片青青竹叶,剑鞘上她绘的金黄梧桐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我每看到一样,脑海中都会蹦出几个故事。
剑上的魔气不知被谁投到换骨池里涤荡干净了,这倒是省了我一趟麻烦。
也正如我所料,就在我将这剑周的结界打碎时,我的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
我不用转头,便知道来者是谁,甚至也猜到了给遮云剑涤荡魔气的人是谁。
除了他,还有谁?
“是你?”
没想到啊,仅仅是看着我的背影,便可以认出来我。我与他,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啊。
哦,不对……也许目前在他的认知里,这仙界中除了我也没谁能这么轻易破开他的结界吧……
“我只是来替她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她呢?”
“死了。”
“……”
我将心里被旧事勾起的火气一压再压,闭上眼睛,狠下心道:“你早该知道了吧,那铃铛上的封印,也早该在十二年前就消失了,不是吗?”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他打了个踉跄:“不……我不相信。”
“你爱信不信。”我并不愿意与他多费口舌,拿起了那塔顶中央尘封多年的遮云剑便要走。
“站住,把剑留下。”
“你说什么?”
“把剑留下。”
“卿不负,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他不说话了。
真气啊!气得只想把这整个仙界血洗一遍,把十二年前的那些畜牲都屠戮干净。可是现在不行,她还要在这里再投一次胎……
我转过头去——他那桃花眼眸正遥遥地看着我,里面写满了倔强。
他不再是那个初见霓君时吊儿郎当,脏兮兮的邋遢鬼;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只知道跟在她屁股后面,拿她的话当圣旨的小徒弟了。
他身上的鹤氅变得油光水滑,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倒真是有几分当帝君的范儿了。
“我拿这个,跟你换。”我将手中的红绳遥遥抛给他,“把它系在手上,我保证两年后,人和剑我都会还给你。”
“你,你说什么?”他似是被我的话吓得不轻,“你不是说,说她……”
“行了!”我实在是不想再与他多费半句口舌,“信我的话,就按我说的做,不信的话我也不逼你。只不过这把剑我是要定了!”
“我信你。”
噢,总算是把他唬住了!
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这红绳交给他了,而他也必定珍而重之地看护它。
来之前的路上我就在想,要怎样才能将这红绳以一个合理的身份,用一个合理的理由交给他,并且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以免他这丢三落四的性格将这小小一段的红绳弄丢。
我是思来想去,就决定还是拿遮云剑吓他一下,虽说天机不可泄露,可我——堂堂阴司命,阴德极深厚,为了这小丫头的终身大事,折上一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就是少活几年,反正我也活的够久的了。
本来嘛,我也只不过是想着假装要抢遮云,恐吓他一下而已。左右这剑拿与不拿都无所谓,不过是个道具罢了。他当这玩意是个宝贝,我可不稀罕!
可就在刚才,我突然看不惯他们要了她的命,还要霸占着她的东西。
名分、地位这些旁的也就罢了,这佩剑却想要替她争一争——哪怕不能物归原主,也不应该放任遮云就这么被锁在这里。
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如此信我,信得半分戒心也无。
可他实在是过于执着,却又没有实力去保护上一世的她。
我希望这一世他能稍做弥补,我也不求他护她一世,哪怕只有一次护住呢?
哪怕给我争取点过来当救兵的时间?
希望他不要再让我失望。
拿着手里看似轻灵实则沉甸甸的遮云剑,留给他一句“我已将她葬在帝君冢里了。”便破窗离去。
事情办完,心情也变好了,我倒不想直接回阴曹地府去了。
蓦地,有点想去看看一看那个人,那个上一世让她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爱到死去活来的那个人。
其实上一世的她,与我的性子有点相似,凉悠悠的十分冷情。可与他的相遇,却彻底改变了她,他激起了她的一腔柔情,而这腔柔情再加上全部欢愉又都毫无保留地全都交付于他。
我实在是好奇,他的灵魂深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让九重天上最最尊贵的小公主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久不用的析魄之术,是时候要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