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温室中的孩子们,见过最血腥的场景不过是御园围猎中被杀死的鹿。
猛然见到这么一团逐渐停止抽搐的肉块,逃出生天的予欢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脚,倒在地上开始干呕。
李长风铁青着脸忍着吐意,一丝扭曲的微笑爬上他的嘴角。
他看着一瞬间惊慌失措的太子。不,他并没有看着那个长于妇人之手,只会工于心计的少年。
那人作为棋手,还是太嫩了。
这盘棋可不是谁想下就能下的了的!
李长风越过被打穿一个缺口的人墙看着的,是敞开的门口。
一匹黑马慢慢踱了进来,那马身上汗水随走动成股流下,颜色鲜红似血。
马背上的人手提虎头长枪,银色枪尖带血。
正是这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了一个亲兵,再示威似的挑起来,扔进李家前庭。
他就这么骑着马闯了进来。
可谁敢拦他。
他本就是这方寸天地的主人。
“父亲!”李长风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笑容。
是的,这位身上带着漠北肃杀之气的,如死神般降临在帝都的,正是李家三兄妹的父亲,人称“疯狼”的振威将军,李征蓬!
…
“母后大人。”
殿中,一位年仅十岁的美貌少女下跪向皇后行礼。
乍一看之下她的外貌着实异于常人,雪一般苍白的长发扎成少女专用的双鬟,随着女孩的行动微微摇晃着,她的瞳孔呈现出血样的红色,这般在旁人看来极其怪异的长相正是天生的疾病所致。
她继承了雍家的绝美姿仪,脸上每一个地方都近乎完美,仿佛瓷偶活过来一般,精致易碎。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合乎法度,毫无差错。宫人们常常私下里叫这孩子为“偶人”,这孩子也确实活的……人如其名。
“雍亭拜见母后大人。”女孩再次俯首。
竹皇后没什么心思看这女孩儿木头似的表情,她起身掠过那女孩儿,轻声道。
“我们去找你父皇。”
表情木然的雍亭身体微微颤抖,她慢慢爬起来,鲜红的眼瞳毫无焦点。
“是。”
甘泉宫外表金碧辉煌,虽然是皇帝寝宫,但宫门常年紧闭,只是偶尔会开启。
皇帝自八年前得疯病以来,再也没踏出过这个地方,日常的朝政由皇后总管,交宰相太傅代理。
皇后慢慢踱到殿门前,看了一会儿这略微老旧的飞檐,深吸一口气,让人把紧锁的殿门打开。
雍亭跟在她身后,手捧诏书。
封闭的殿门慢慢开启,露出了之中的黑暗。
皇后率先一步踏进去,她站在门内,示意雍亭去找皇帝。
白色的少女在微弱的烛火下穿行。
她紧紧抱着手中的诏书,这东西需要皇帝亲笔署名,绝对,绝对不能丢掉。
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了。
只是在须臾之间,一只手卡住女孩脖子,将她轻松提起来,又摔到墙上。
“咳咳…父…父皇。”雍亭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拿着诏书向那个疯狂的迟暮男人走去。
“滚开!”皇帝的脸在烛火微弱的光芒中显得极其狰狞。
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兽。
一只失去了所爱的一切的,悲哀又愤怒的困兽。
“我…我是春和…”女孩吐出一口气,慢慢说出早就安排好的谎言。
也许她就是为说这粉饰太平的谎言而生。
“春和……春和……是你,我的女儿!”皇帝脸上同时显现出悲伤和欣喜两种表情,他的脸痛苦的扭曲着,眼神却充满狂热。
雍春和。
这名字论谁听了都会心痛不已。
身为天之骄女的长公主,生活幸福美满的长公主,嫁给了大雍最优秀男人的长公主,本该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存在。
可眼前这男人,她的父亲帝延,将这一切亲手毁掉了。
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死了春和姬的丈夫和孩子,怀孕即将临盆的春和姬被软禁在宫中,在痛苦和绝望中生下怪物般的孩子,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两年之后将碎瓷片捅进了自己的胸膛,但她确实是死了。
雍亭,正是春和姬生下的,怪物般的孩子。是皇帝的外孙女,白鹿的妹妹。
她被当做普通嫔妃生下的公主养着,除了帝后和极少一部分,无人清楚她的来历。
“春和…我的春和…”皇帝总算平静下来,“又来找父皇玩了?父皇带你去骑马……白马……金马……汗血马……”
可悲的男人。
雍亭慢慢凑过去,将头放在那男人的膝盖上,感受厚重的大手慢慢顺着她的头发。
“春和出不去呢。”雍亭重复着经过训练的话,“母妃说了,春和没个女孩儿样子,要父皇亲手签字画押春和才能出去玩呢。”
“好,好。”男人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他接过雍亭手中的诏书,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咬破了手指,在结尾用血署上了名字。
帝延亲笔,对于朝中老臣来说,没有什么比这带着血腥臭味的几个字更有震慑力。
“太好了,春和这就去给母妃。”雍亭款款起身,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骑马,骑马,约定好了。”男人的眼中充斥着迷乱。
“约定好了。”女孩儿如释重负,顾不上身上被砸出的淤伤,像白兔儿一般跑走了。
宫殿外,皇后接过女孩手中沾血的诏书,叹了一声,“我本不想走这一步的。”
她深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斥着更为复杂的情感。
那是不可磨灭的,一厢情愿的爱情的劫灰。
“雍亭。”她开口,蹲下身去,用手指抚摸女孩的脸,“他杀了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兄长……你恨他吗?”
“我不知道。”雍亭摇了摇头。“我害怕他。”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皇后轻轻搂住她,这个比同龄人都要瘦小的孩子轻轻颤抖着。“要是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人。”皇后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原谅我。”
这一局棋,获胜的,依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