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庙只是一座鸽笼式建筑的一部分。张生和苏来宜继续向内深入,就走进了“鸽笼“。四处是光线昏暗的走廊和无数狭窄的房门,犹如令人眼晕的迷宫。
这样的“鸽笼式建筑“在码头附近屡见不鲜。这类建筑原本都是大型的库房,英国人最早在此储藏他们鸦片、陶瓷等各类商品。跟着他们脚步而来的各国资本家们继承了这些古旧的仓库,为了赚取中国人的钱财,将它们改造成了由无数狭小隔间形成的蜂巢。他们用种种简陋的材料制成隔板,在原本宽敞的库房内部切割出一个又一个狭小的房间。原本这种“鸽笼”是出租给租界内住不起房子的外来中国人的,外国资本家们靠这种手段聚敛了大量财富。单现在整间“鸽笼“已经被这座寺庙收购了下来,另作他用。
“鸽笼“中寂静无声,远远某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走廊七扭八弯,苏来宜在其中有种丧失方向的眩晕感,视野之内全是禁闭的房门。一些房门上开着窗口,能看到房间内的情景。
大部分房间都是仓库,摆放着食物、布料等货物,还有些是装水的水罐,大概存储着“观音水“。有些房间内则摆满了多层的货架,上面摆放着一排排的玻璃罐,罐子散发出刺鼻的药水味,不知道里面浸泡着什么。还有的房间房门上了锁,窗子也用铁杆加了固,能看到屋内摆放着无数金银法器,即使此处昏暗的光线也掩盖不了它们的珠光宝气。
“教派这个生意永远是最赚钱的买卖。”张生悄悄地说:“哪个世界都是一样。”
隐隐约约的人语声传来。在数条走廊的汇集之处,他们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房间房门裂开了一条缝,透过那条缝,张生和苏来宜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那房间的摆设让她想到了道场。地板上摆放了几排蒲团,一些弟子装束的男女正盘坐在地上,静听台上一个人讲法。
弟子们的装束极为朴素,而讲法的人居然是个锦衣华服、浓妆艳抹的异族女子。她看起来像个混血儿,脸色黄而油润,鼻梁高耸,一头漆黑的头发结成两股大辫,高高盘在了头上,充满了异域风情。她身披印度式的金色轻纱氅,露出的双手也涂了金色的指甲。她整个人金光闪闪,仿佛一尊金色雕像,但身上却带着一股妖气。
“对待庸人,要先以利诱牵,再导之以正道。”那女子说,声音倒是纯正的汉语,语调极为柔媚:“在得知他们水流圣母的真身时,他们可能会大失所望。但早晚他们都将皈依‘浮肿之女’……此外,那些做血肉布施的人们,你们要好好管教,不要让他们惹出事情来,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他们看家护院。”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语句,听她讲话那些人却均沉默不语,极为恭敬,气氛诡异之极。
苏来宜赶紧远远避开,跟着张生,继续朝内部前进。
她有些后悔跟着张生来到这里了。她应该留在佛堂里,在那里等待张生出来。
这建筑出乎意料的巨大,简直深不可测。不见天日的深处还有更多的房间。深处的房间布置和之前完全不同,这些房间的墙壁是用铁加固过的,门是用铁制成的,小窗上了铁栅栏,地上铺着稻草。这些房间相比仓库,更像牢房。
经过一个牢房似的房间,苏来宜发现里面有人。那人全身缠满裹尸布般的布条,眼睛部位也用一方布蒙住。他四肢着地,蹲坐在地上,口中的舌头像狗一样吐出来,朝外哈着气。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或者闻到了她的味道,那人头转向她的方向,四肢触地朝她爬了过来。然而随着一阵锁链稀里哗啦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了下来。苏来宜看到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根铁链,被固定在了墙上。
苏来宜连忙远远离开那个房间,不敢再看其他房间里的东西。她紧紧跟着张生,就差贴到他身上了。
张生仍然脚步坚定,面色如常。奇怪的是他虽然也是初来乍到,却似乎有着明确的目标,尽管走廊七扭八歪,但能看出他在朝一个方向前进。
他要去哪儿?
苏来宜想到了之前张生给她看的那张地图,心中明白了,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是调查那个奇怪的符号。张生所前往的方向正是地图的符号所在的位置,也就是那个所谓的“牌手“所在的位置。
张生终于在一个小房间前停了下来。这房间门窗俱是铁制,房门上挂了一把大锁,似乎这是一间牢房。张生小心地凑近房门,从小窗朝房间内望去。
不想牢房里先传出了一声口哨声。
“终于有人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就栽在这里了呢。“牢房里的人用愉快的语气说。
牢房里有一个男人。他大约二十来岁,身体依墙,半卧在房间肮脏的稻草上。他身着西洋人款式的黑色大衣,脚边放着绅士气的高顶帽和文明杖,但看面容明显是个华人。他似乎之前曾挨一顿毒打,鼻青脸肿,一侧眼眶还带着青紫的颜色,但脸上带着笑容。
“既然来了,那还等什么?两位朋友,把我的锁打开,一切都好说。”他说。
“里面的人。”张生用严厉的语气说:“先不要站起来。现在展示你的曼陀罗牌。”
苏来宜记得张生说过,曼陀罗牌是记载有牌手信息的牌,相当于牌手的户口簿。
牢房中的囚徒吹了一声口哨。“拜托,每个人都要这么小心翼翼吗?这个游戏真是越来越无趣了。”
张生露出了一副“快一点,否则我要走了“的表情。
那人悻悻地伸出一只手,嗖地一声从袖子里排出了一张牌。他朝窗口展示牌的正面,那张纸牌上印着黑色的曼陀罗图案。“要看就快看吧。”
在苏来宜看来,那张牌上除了那个古怪的符号以外什么信息也没有,但是张生看到了这张牌后,却翘起了眉毛。
“文教授?“他说:“这是你的名字?”
牢房中的人摊了摊手。“你们每个人也都要问一样的问题。没错,这正是本人的尊姓大名,有意见吗?”
“你是个教授?”张生问。
“这重要吗?”那人笑道:“是不是我都叫这名字。这位朋友,我们是继续讨论我父母对起名低下的品味,还是帮我出去,一起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反正我是一分钟也不想待了。你要知道这里的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说。”张生的脸色依然一本正经:“你到底是谁?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好吧,我尽可能简短地说给你听。”那人用轻佻的语气说:“本人姓文名教授,是一名牌手。我的庄家是那个名字叫做‘雕塑家’的家伙。就像我不是教授一样,那家伙也从未雕刻过雕像……”
“再简短一点!”张生不耐烦地说。
“我跟你一样都是‘主牌’。我的等级是‘王牌’,我想你也一样,因为这个副本只有‘王牌’才允许进入。我的主线任务目标是要在规定时间内诛杀或捕获鬼牌,时间限制是七天。
“我在一天前传送到了这个副本。具体出口之类的事儿就不提了。来了以后我马上开始行动,我查到这个地方和鬼牌有联系。然而不巧的是,一不小心,我被他们发现了。”他摊了一下手,“然后我就被这群善男信女围殴了一顿。万幸他们留了我一条命,把锁在这里。
“我走投无路,只好公开了自己的位置,指望着像你这样的路人过来搭救。就是这样。满意了吗?”
“你是一名王牌,居然被外面的那群人,群殴了一顿锁在这里?”张生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吧?”那人说:“又不是所有牌手都是战斗型的。我的点数都用来买那些战斗以外的牌了。不用战斗我也可以完成任务。”
“莫非你是巫术型的?”
“我是会一点巫术,但是会的不多。都说了,我不是战斗型的。”
“那你到底是靠什么混到现在的?”
“能不能不要问这么详细?”那人有些不耐烦了:“要么救我,要么就让我在这里烂掉算了。”
“谈谈条件吧。”张生露出笑容:“如果我能帮你从这里逃出去,你用什么交换?”
“我们一定要在这里谈吗?”那人急不可耐地说:“我知道许多比这个破地方好得多的地方,大江南饭店的菜不错、怡安茶楼的茶更好,我们在那里慢慢讨价还价,岂不是比这里强上百倍?“
“别想。就在这里告诉我你都有什么。”
“好吧。”牢房中的人露出为难的颜色,目光望向天花板。“我现在的确是没有足够的点数和坚果作为谢礼,但是我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报答你。”
“说。”
那人手上多出了一张卡牌。那卡牌上画着并排摆放的两柄长剑,一圈橄榄枝包围着它们。
“这张牌是什么,你不会没见过吧。”
“【联盟】。”张生说。
“对喽。我这张牌的效果就是能够让两个人达成一种‘结盟’关系,直到这个副本结束,两个人的思想将被打上烙印,彼此之间不能互相攻击,无论拳脚、兵击、枪械还是巫术,只要是暴力性质的行为,都无法对对方使用。而且,两人作为盟友,可以共同完成任务,任务目标完成的积累彼此共享。”那人说:“如果你放我出去,我们可以靠这张牌结为联盟,一起对付那个鬼牌。能得到一个强力帮手助你攻克难关,怎么样,合算吧?”
张生低头思考了片刻之后,一只手并成手刀,挥向锁头。乓的一声,那只大锁断为两截。
文教授吹了一声口哨。
“好个莽夫。你们战斗系的牌手解决问题都这么暴力吗?不过拜托下次小声点儿,这附近可全是他们的人。”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走出了牢房。
出门时,他特地朝门上踢了一脚。苏来宜注意到,门上那个位置有一个用粉笔绘制,仿佛梵文一样的特别符号。“啊,这样就舒服多了。”他自言自语道。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他没有更多解释。
走出门,他看到了苏来宜,又吹了声口哨。“你也是牌手?“
苏来宜赶紧摇了摇头。
“一看就不是。“那人笑道,将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苏来宜抬了抬帽檐。又对张生说:“不过我奉劝一句,把界内人拉进我们的游戏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庄家也不会允许我们利用牌局赋予的力量对界内人胡作非为……“
“她是我支线任务的指引人。“张生说:“曼陀罗判断她可以为我指引出几个任务目标。“
说话时,张生始终谨慎地和那人保持着半尺距离。
“怎么了,还不信任我?”那人笑道,掏出来那张【联盟】牌:“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缔结契约吧。”
“不必了。”张生说。
“什么?”那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是不信任我吗?你难道不想多一份保险?”
“在牌局这种游戏中想要害一个人,不仅仅可以攻击,其他可以构害他的方式数不胜数。“张生冷冷道:“我已经猜到你是那种类型的牌手了。【联盟】这张牌,如果真的用了,大概在我们之间真正能保护的只有你自己。”
“好吧好吧。”那人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收起了牌。“那么你还需要什么?事先声明,我可是身无分文,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你只要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就行了。”张生说:“至少在这一点利益我们是一致的,我们都是来诛杀鬼牌的。”
“既然你拒绝同盟,那就无所谓了。”那人扶了扶自己的高顶帽:“出于对你的报答,我先送你句话吧:有一个敌人,现在正在接近我们。当初我就是被这一类敌人击倒的。“
他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张牌,彭的一声,那张牌在他手中化为一张毯子那么大的墙纸:“不好意思,我先闪了。”
他将墙纸披在自己身上,身子往墙上一贴,竟然融入了墙壁。那张墙纸接触到墙的刹那,瞬间化为了墙壁的颜色和质地,和墙壁浑然一体。那人就像消失在了墙纸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瞬间消失在了墙里。
“别走!”
张生的铁手朝墙上砸去,在上面砸出了一个凹坑。然而那个人还有那张怪异的墙纸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完全没了踪迹。
“老兄,别对着墙发火。我并不会穿墙,只是躲起来了而已。“那人的声音在四处回荡,判断不出来具体的方向:“之前我不是说了吗,我并不擅长战斗,有敌人来了,我只能退避三舍,先走为敬了。与其找我,你还是当心马上要过来的那个东西吧。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是那家伙也相当危险。”
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窸窸窣窣的,频率极快,不像人类,倒像兽类四肢着地在地上奔跑时发出的声音。
“找个地方躲起来!”张生对苏来宜说。
他摆出了架势,准备好迎接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