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巨大十字架的倒影投向地面。影子两侧,老少二人对立而站,像是被十字架的阴影分离。
“老师,您真的要一个人去吗?”年轻神父的语气中透露着担忧。
“我老了,这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老人的面庞略显沧桑,但笔直的身躯似乎隐藏着年轻人都没有的爆发力,“等我隐退后就是你们的时代了。不用担心我,让我有始有终地走完这几十年的路吧。”
“可是......”
“没关系,神会保佑我的,就像保佑你度过孤独的童年一样。”老人提起脚边的皮制包囊,一人高的包囊中装着某种沉重之物,老人却视若无物地将它背到了背上,“你也陪了我大半辈子了......”
年轻人知道,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背后那个更早与老人相识的东西说。望着老人故作坚挺的背影,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
“格拉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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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条锋利的丝线如鞭击般划过,老村长口中的异虫带着深色汁液被切为多段,在地上抽动几下后便停止了活动。
“这种宿主受到致命伤就钻出来的低等生物竟然能繁衍到现在。”蠹笙环顾四面八方围来的村民,“不过这些低等生物多起来一时半会还真搞不定。”
“如果葬仪使者还在的话咱半分钟就能杀干净。”与蠹笙背靠背的少女收回甩出的细线。
“谁?”
“咱的武器。”不可多得,诺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自豪。
“但你现在手上只有风筝线啊!”
“这不是风筝线。”
周围的村民越来越多,几乎所有人都手持简单的武器,不过就算菜刀与锄头也是致命之物,何况是难以计数的菜刀和锄头;还有一部分人竟手举未点燃的火把,让原本十分阴森的气氛更加浓郁。
一位村民呆滞地望着老村长的尸体,发出凄惨悲凉的嚎叫,这如魔音灌耳的声音丝毫不输冬天山中萧瑟的猿啼。而其他村民像是在回应,也纷纷举头嚎叫,一时全村都回荡着葬礼般的哭嚎。很快简单的葬礼就结束了,街道回归寂静,众人将视线集中在蠹笙与诺,原本呆滞的眼睛中带着即将溺出的仇恨与兴奋。
随着第一个人的带头冲锋,整条街道被寄生的村民都冲向了二人,带着无视刀刃的肉体与无畏死亡的精神。
早已准备好的蠹笙释放积蓄的力量,拔刀的同时将冲在最前的倒霉鬼斩成两截,而另一边的诺也毫不示弱,刀刃般的密网无情地切割袭来的人群。
很快两人身前积尸成山,血液在地面形成一条小池。如果与修罗般二人相对的是等同数量的活人,他们可能会因眼前的尸山血海而恐惧溃逃,但这些如活尸的村民只会在受到致命伤后拖着嘴里半吐的虫子重新起身,不顾性命地前仆后继。
正当黄色的汁水都快积攒成洼时,不知从哪飞出一只透明的圆瓶,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高飞的瓶子以及内部摇晃着的圣洁液体。银白色的箭矢精准地命中半空中的瓶子,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纯净而又明亮的光芒遍布半个村庄,持续数秒后逐渐黯淡。沐浴光芒的村民有些跪地捂眼,有些甚至倒地挣扎,呕吐抽搐。
“这里,快过来。”年轻神父的声音出现在二人耳中,两人推开挡路的村民奔向声音传出的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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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的废弃小屋中,满身血液与黄色粘稠液体的一人一猫坐地喘气,卡尔特神父用散发微光的液体在木门上绘制符号。
“这样应该能阻挡他们。”画完符号的神父转身看向二人,“为什么不走。”
“哈呼......我现在还真有点想走,”蠹笙调整呼吸的同时抹去手杖上的奇怪液体,“不过前提是我得知道,这个村子——雾神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你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们,然后在这待到天亮赶快离开。”
“这就告诉我们了?”蠹笙有些不敢相信。
“这并不是什么机密。”卡尔特眼神中带着一丝哀伤,“这个村子的地下生存着几百年前那场灾变的遗留物。”
“你说生存着?”蠹笙抓紧了他的手杖,年轻神父的话语让他产生紧张感。
“就是那些虫子,这些丑陋的东西因为村庄开矿而重见天日。愚昧的村民把它们当作神明祭拜,还定期供给祭品。获得祭品的虫子分泌出的液体能让人获得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这也是附近流传雾神村掌握了奇妙力量传说的原因。”
“只是这样吗?”蠹笙有些不愿相信。
“我在村长家密道里发现的资料只有这些。几天前,教会怀疑此处有‘不洁’的祭祀,我的老师主动前往调查,然后失去音讯。我这次来的目的除了挖掘出真相外就是找到我的老师。但是你们也看见了吧,实际情况与资料完全不符,记载中村民们掌握了控制虫子的方法,只要按时献祭,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一定是老师来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他是熟练的代行人,就算是现在的状况他也不可能无法脱身......”
“你叫我们躲到天亮离开,那你呢?”剑士放下了他的手杖,发现白跑一顿的他有些疲惫。
“虫子的发源地是一座废弃的矿坑,村民把祭坛建在村中,但祭祀的地点还是那里。我要去看看。”神父将箭矢搭上弓弩,拉开强而有力的粗弦,“身为神的仆人,不能放任这些亵渎之物繁衍。”
......
“你有没有过这么一种想法,明知没有结果,还是要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去拼命。背负着必然失败的命运,带着微笑迎接并不完美的结局,即使知道是侥幸心理作祟......”蠹笙躺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你在说那个神父吗?明明他的老师已经九死一生,明明会死在肮脏黑暗的洞穴,就算这样,他还要前往。愚蠢的行为。”
“我怎么能输给那个家伙,”蠹笙抓起了身边的手杖,挺起身子,“搞不好我想要的东西就在那个矿洞里,如果不去看一看,这几天的跋山涉水不就成笑话了。”
“早知道这样咱就不吃你的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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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中出奇的湿润与黏滑,像是被一只巨大的蛞蝓蠕动通过。两个身穿教会服装的男人相距数米,持弩的年轻人凝视另一人的背影。
“老师,”卡尔特握弩的手无力地下垂,“这不是神......”
“没错,这不是神......”健壮的身影背着与他身高相符的厚重十字架,十字架上的握柄说明这是一件特殊的武器,“这是神赐予我们的馈赠,而这些愚昧的村民却靡费着神的恩赐,还把这当作神本身去祭拜。真是放肆!”
卡尔特溃散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他强迫自己举起无力的手。
“只有我发现了这恩赐的真正用途,它无私地带走了村民的痛苦与疾病,并给予他们永生。”身负十字架的男人慢慢转身,原本苍老的脸比两人初次相遇时还要年轻,他向卡尔特伸出了手,“来吧,我的学生。让我们一起把神的馈赠分发给世人吧,我们将成为真正的神使。”
“不,格拉老师。”卡尔特猛地将重弩对准堕落的神父,“你现在已经成为了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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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艰辛地绕过像是牵线人偶般闲逛的村民,来到了矿洞。还没深入探索,地面上黏糊的血迹拦住了二人。
“卡尔特先生!”蠹笙发现了靠在石头上的年轻神父,腹部流出的大量血液说明了情况的不妙。
“钝器伤,几乎把内脏砸碎了,就算用咱的线缝住伤口也无济于事。”检查伤口的诺得出了判断。
“不是让你们好好躲起来吗?!咳咳咳......”卡尔特刚要发怒,无名的悲哀却代替了怒气,“呼......算了。冒险者先生,我有一个任性的恳求,咳咳咳......一切的事发都是因为我的老师,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控制虫子寄生在村民身上。他中了我一箭后逃到了洞穴深处,请帮我杀了他。”
蠹笙沉默了几秒,“我答应你——看在你多次让我离开的份上。”
突然,嘈杂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全村幸存的村民都聚到了矿坑,像是前来朝圣一样有序地进入。
“咱挡住他们,你快去。”
蠹笙转身向山洞深处跑去。
诺依靠钟乳和石笋快速地用丝线构建了数层环环相扣的陷阱,不断握住松开的左手调整着手指与陷阱的相性。靠在石头上的神父往自己腹部注射了暂时止血止痛的炼金药剂,同时靠咬着箭矢减缓药物流入几乎稀碎内脏时带来的痛苦——比铁钩插入腹部搅动更胜的疼痛。
“你想要去帮忙,咱不反对。但你要做好接受死亡的准备。”
“我明白......反正我现在已经活不长了,咳咳,我要亲手解脱我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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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胸口血流如注,他的学生差几公分就打穿了他的心脏,以身体硬抗青铜十字架为代价。
“虽然拔出了银箭,可造成的伤害却无法凭借‘神的恩赐’恢复......”神父喃咛着,捂住伤口的手重新握住身边十字架型武器,“出来吧,不要像只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我可不是老鼠,我带着猫的。”蠹笙从岩石后走出。他内心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绰绰有余,他可以自在地对付一头狼人,但拿着和狼人等重武器的人类相比嗜血的怪物更加可怕,更何况是个身经百战的代行者。
神父没有说话,拖着巨大的十字架向蠹笙袭来。蠹笙不敢用手杖硬接,贴着墙壁快速闪躲。强大的冲击让石块迸裂,发出的声响像是的雷鸣。
躲开致命进攻的蠹笙急忙调整姿态,他对付过很多拿钝器的敌人,明白质量大的兵器有强大的破防破甲功能,也明白其大的缺点也是本身的重量;而重锤般的十字架和长刀比速度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就在蠹笙准备乘对方再次挥动武器前拔刀时,下一击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如炸药在矿坑中爆发一般,巨大的声响伴随着石屑溅出。如果有人正面承受这样的攻击,必定会变成面目全非的一摊血污。
“非常灵活嘛,小伙子。”神父对闪到数米外的蠹笙发出赞赏。
依靠对方不知道手杖玄机拔刀突袭的计划被蠹笙废弃,必须拔出刀来才能和这种带着人类战斗技巧的怪物对峙。还没等手搭上杖首,神父带着非人类的爆发力再次发起第三次进攻,拖于身后的十字架快速地在地面留下一条浅坑,高举在蠹笙面前。
一声金属的闷响,旋转的手杖插入岩石,但沉重的十字架竟也随之落地。
与猫耳少女相处的旅途中,蠹笙和她闲谈过面对带武器的敌人的战斗技巧,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咱会把线挂在敌人武器中心最糟糕的地方。”在十字架砸下的一瞬间,蠹笙将手杖抽向十字架的两梁焦点。虽然虎口被震裂,但也成功让对方的武器脱手。
武器落地的神父并未慌张,出色的战斗经验让他立马掐住了因巨大冲击而重心不稳的蠹笙的脖子,能挥动金属十字架的粗壮手臂将蠹笙摁到墙上。
强大的握力几乎使剑客的脖子断裂,被血色模糊了双眼的蠹笙突然想起自己被钉在岩石中的杖刀。他向上放伸手,果真摸到了露出半截的手杖。握住决胜关键的他默默地将魔力从手心释放,吸食魔力的手杖慢慢泛红,炽热的能量沿着螺纹扩散到整个杖身。
强大的魔力在刀鞘中蓄积,可两人的距离完全不适合挥砍,察觉到不对的神父加大了手上的劲道。蠹笙的意识即将虚无时,他的眼眸突然燃起一道绯红,比起吸血鬼的血色瞳孔,更像是两颗在烈焰中加热到极致的铁球。那恶魔般的双眼让神父不禁急忙后撤抓住斜插在地面的十字架。
积累的能量在瞬间释放,银白色的刀刃伴随着与剑客眼眸相仿的火花从鞘中迸发,蠹笙猛然向前跺步,踏裂地面的同时挥出了带着排山倒海气势的一刀,利落的斩击从上至下切开了神父与阻挡在前的十字架。
蠹笙疾抖刀刃,甩去刀上残留的烟气。在大力吸入一口空气后,他的眼眸又回复成深不见底的黑暗。
“谢谢你,年轻人。”十字架落地后分成两截,断层上还带着炽热的红色,神父缓缓闭上了眼睛,“请告诉我的学生,我为他感到骄傲。”
一条远粗于其它虫子的异物从神父脖子中钻出,黏滑的身躯布满细长的触手,有些触手上还带着螳螂前肢般的刀刃。巨虫身上冒着白烟,显然神父的身体并未给它规避过多的伤害,它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与触手,打算殊死一搏。
突如其来的银光将巨虫从神父脖子中扯出,紧接着的数道银光把它死死地钉在地上。丑陋的身躯扭动得越来越微弱,最终结束了卑劣的一生。
“我听到了,老师。”看着格拉神父的尸体,捂着腹部的卡尔特扔下了手中的弩,躺倒在地上,“冒险者先生,我最后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蠹笙。”蠹笙蹲在他的身边。
“蠹笙先生,请拿着这个。”颤巍巍的手上握着个金色小十字架,“告诉教会我的老师牺牲在了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中。”
“我不太喜欢和教会接触,”蠹笙抓住了年轻神父握十字架的手,“不过我会的。”
“谢谢......”
......
学院顶端的镀金十字架反射着神对大地的馈赠,一老一少坐在木制长椅上交谈,一本厚重的书被硬塞在男孩手中......清风拂过,柔和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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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封闭了天空,造就了没有阳光的清晨。山中的村庄依然明亮——因为火光。
蠹笙把拗断的旗杆扔到一间燃烧的木屋中,迷茫的眼眸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你还没告诉咱为什么要来这呢。”诺站在长草的土路上招呼蠹笙。
“因为我的一个叔叔,”回过神的蠹笙转身走向离开村庄的大道,“他临死前让我找一样东西。听说这个村庄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后我就来了。”
“啥东西?”
“你接下来还要跟着我吗?”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蠹笙赶紧转移话题,“还是说有别的打算?”
“咱要先去把沾在身上的奇怪东西洗掉,然后再去吃饭。”
听到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跟随自己的意向,蠹笙松了口气。
“但咱没有钱,靠你了。”
“为什么我要理所当然得给你付钱啊?!”
“因为最近几天帮你干的事不是几条烤鱼能弥补的。”
“是你自己要跟我走的......”
浓厚的烟连向天空,火焰将一切肮脏的、美好的事物都化为尘埃,永远地埋葬在这片森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