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站在烟霞洞外,无极门化作拇指大小,躺在他手心。等了许久,才见碧城从洞内走出,青丝如瀑,披散肩头,眉如黛,眼如清潭,唇如浅樱,看到他,淡淡唤了声:“师叔。”
丹朱一时无言,半晌道:“碧城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话尚未说完便被碧城打断,她道:“师叔不会无事来这荒凉地方,可是有所求?”
“魔族、妖族联合飞花流叛徒一齐攻打归子山,这半月中你想必也听见了杀伐之声。归子山下结界已破,明尊性命悬于一线,飞花流和其余前来相助的仙门弟子伤亡惨重,我们快守不住了。”丹朱道。
碧城望向丹朱,他颌下短髭参差不齐,黑色中混杂了数根白须,面容有多日不曾安眠的憔悴,终日不离手的酒葫芦也不曾带着。
已经到了不得不求助于她的地步,想来飞花流如今情形着实紧迫,有灭门之危。
碧城垂目沉吟。
丹朱继续道:“百年前飞花流内乱,许多通神境高手追随叛徒罗恒而去,门派凋零。虽然明尊掌门接手后励精图治,但后起之辈中得仙根者寥寥可数,只有洛卿尘、苏浅和点苍峰江景轩尚可窥见天道。明尊前些日子被罗恒所伤,无法继续战斗。洛卿尘近日来功法突然精进,突破化仙,到达通神,想是被逆境激发了潜能。你俩联手,我们飞花流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碧城弯唇,道:“我这盗窃神体,残害同门的弃徒竟然能得各位掌门如此器重,真是感激得很。”
丹朱面色微僵,半晌方道:“我知你是被人陷害,修习魔族功法或许是真,但以你的性格,绝不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背叛师门的事。”
碧城冷哼:“当日荼明宫内,七峰掌门步步紧逼,都认定了我是杀害楚天心的凶手。如今性命难保,方才惺惺作态,要免去我的罪名了么?所谓仙门,真是虚伪得可以。”
丹朱一时无语。那日荼明宫发生的事确实也无法说清,他们窥探过朝阳宫那个弟子小照的灵台,发现她并没有说谎。那日杀死楚天心的是“碧城”无疑,但一张脸也无法证明什么,不排除妖人用换颜之术陷害的可能。碧城却对用冰针封印楚天心记忆的事供认不讳,而且坦言自己说过要杀死楚天心,令人不禁心中生寒。明尊大怒之下,以为她被魔族功法迷失了心智,下令将她拿下。洛卿尘将她幽禁烟霞洞,也是恼她欺瞒师长居多。可自己内心还是相信碧城多些,不认为她会真的作出那样的事情,但当时情况所逼,不得不作出将她擒下的决定。
“我可以出去,帮你们击退强敌。”
就在丹朱无法,不知怎样劝说的时候,听到碧城清幽的声音响在耳畔。
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淡淡:“但是有一个条件。”
丹朱眸中泛出喜色,道:“但说无妨。”
阳光洒落山涧,在碧城发丝上跳跃,她弯了弯唇,露出个清浅笑意。红唇微微开合,说出一段话语,如画的眉目舒展,逐渐清晰起来。
丹朱静静听完,望进她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魔族和妖族攻上归子山那日,飞花流弟子拼死抵抗,铅云蔽日,落下雨来。雨水混合着血水渗入归子山的泥土,沿着石头岩壁流下。山下豺狼哭号,择人而噬。
魔族两大护法踩着飞花流弟子的尸体,登上靈苍峰。妖族在妖王的带领下占领了丹朱所在的紫朱峰。飞花流残余弟子退居靈苍峰,与魔族做殊死抵抗。
洛卿尘浑身浴血,白衣被雨水浸透,瓢泼雨幕里苍玄剑划破苍穹,与云中闪电争辉。罗恒用双手接住剑刃,身体在剑气下不受控制地后退了数步。罗恒冷哼一声,右手肉掌接住苍玄剑凝出的剑气,左手成拳,狠狠击在剑刃上。天罗掌霸道至极的力量将剑意击碎,拳风裹挟着暴雨汇聚成一头雄狮,呼啸着朝洛卿尘而去。
丹朱被朱凤、白凝两大护法围住,左支右绌,落于下方。幸亏得韩凌烟相助,两人协力,将白凝放出的化骨蝶斩做齑粉。狂狮怒吼的声音响起,丹朱与韩凌烟齐齐朝洛卿尘看去,想要前去解救,却无论如何脱不开身。
白凝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只有化骨蝶,你们如此分心,是嫌死得不够快吗?”薄如轻纱的衣袖挥动,一团五彩斑斓的烟气瞬间弥散开来,混入雨丝,融入云层。
“彩雾旌蛉!”江毅惊呼,“大家快封闭六识!”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的眼角便滴落蛛网似的液体,脸上皮肤也从那一点处溃烂,片刻间脱去半边面皮,只余淋漓血肉。
江景轩目眦欲裂,手中鸳鸯双钺狠狠击碎魔族士兵的头,跑到江毅身旁,叫道:“爹!”
江毅双目圆睁,身体僵硬,已经无法言语。
江景轩手指接触到江毅身体的地方分泌出蛛网状的黏腻液体,他尚未来得及回神,右手已被砍去。鲜血从断掌处喷洒而出,江景轩怒吼一声,几乎昏厥。
刘青峰手持长剑,面露决绝:“江掌门已无法救回,你这手掌若不砍去,旌蛉幼虫便会蔓延全身,你也要给令尊陪葬!”
白凝冷笑起来,胜券在握,她便像戏耍老鼠的猫,不着急让他们毙命,看着他们丧命前惊惶失措的模样也是种乐趣。
江景轩眼眶泛红,望向父亲。彩雾旌蛉已经遍布江毅全身,整张皮都被啮噬干净,剩下一具布满血管的血红躯体。
“我们今日都要命丧于此了。”楚朝如发髻散乱,裙摆上被朱雀火烧黑了一块,早已没了平日盛气凌人的气势,精致的面容也露出憔悴神态。
韩凌烟冷冷道:“不到最后一刻,就有希望。莫要说丧气的话!”
彩雾旌蛉随着雨水落到飞花流弟子脸上,脖颈里,手足上。到处都是凄厉的哀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