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走了后,朱冥方才出了门庭,黄氏正好经过,他连忙叫住了。
“娘,我在这儿呢。”朱冥叫住黄氏。
“这孩子,怎的在这地方,害得我一顿好找,你爹爹他们今日晚上有宴席,我来带你去。”
“我不去罢了。”朱冥说道,一想到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便脸上一阵骚热。
“为娘知道,你今日受委屈了,可那无伤大雅,毕竟你是不会武功之人,这不怪你。”黄氏细心开导,朱冥这才放心的跟随母亲赴宴去了。
席间张灯结彩,灯火明亮,人声鼎沸,从大堂一直到府门之外,都是排满桌椅的。
正当中的主席位上,自当是朱家自家人,朱冥老爷子朱天齐落座,在朱天齐的右首,是天山绝的武千作。
他两人义结金兰,在辈分上来说,应该是最高辈分人士,相互客套一番,也都落座。朱冥看见,在他身后的席面上,就是天山绝的人,他一转身,就能看得见武寒雪,其次是她的哥哥武行邪,武行锋。
朱冥只打一眼,黄英便叫他端正些,莫要四处张望,管家朱孔三正在到处张罗开席,忙得不可开交,几次从马素儿旁边走过,他很正经,却是马素儿眉目之间,暗含情谊,手脚也有些许小动作,朱应仁在其旁,并未察觉,只大口吃饭喝酒,一天劳累,到了此时,才有饭食,着实腹中饥饿。
朱冥便觉叔父可怜,他的叔父朱应仁,那是仁义宽厚之人,武功造化不及朱应红以及朱家的几位高手弟子,可是,要论为人处世,却是无可挑剔的。
当年,由朱天齐做主,才成年的朱应仁便就娶了当时名震江湖的昆仑阁阁主的女儿马素儿,昆仑阁是由一支蒙古人所创立的江湖门派,相传,昆仑阁的组建者及其成员曾是成吉思汗的怯薛军成员,早年在昆仑山山麓游牧,后元世祖忽必烈一统中原,他们逐步进入中原,以昆仑阁为名,他们行踪不定,没有特定的地域,又,他们以骑术见长,擅使蒙古弯刀,四处奔走,传闻与元朝廷亦有相当关联,所以江湖人士极少招惹他们,即便如此,也有不少江湖高手死在他们手上,即便如此,却并未让江湖人士人人得而诛之,相反,中原武林都对昆仑阁的人推崇备至,只因被其所杀之人都穷凶极恶,或江湖败类。
十二年前的朱家刀会,一向密不示人的昆仑阁派人前来,这其中就有昆仑阁阁主马凌绝之女马素儿,时值朱家长子朱应仁加冠,正是到了婚配年纪,朱天齐便觉机会,江湖朱家和昆仑阁也都是武术世家,可谓门当户对,两家联姻,好上加好,强强联手!
朱天齐便向昆仑阁的人提及此事,只随口一说,探探虚实,等待回复,不日,昆仑阁的人竟然应承下来,朱家皆大欢喜,不多时就良辰吉日,操办了婚宴酒席。
单说这马素儿,蒙古人,却也生的漂亮,天生丽质,要论模样,哪怕朱冥之母黄英也要让个三分,肤色冰清玉洁,大概因常在寒冷地域生活所造,较一般蒙古女人,更显清瘦,眼小而有神,气质却有些许野性,自当擅骑射,好武功,尚武好斗。
马素儿进了朱家的门,就从上到下的看不上,自认为下嫁了,对于朱应仁,也一向是横眉冷对,后来生下了女儿朱莺莺,也逐渐融入了朱家,可是,未曾想到,她却与下人朱孔三有染。
朱冥看周围,该到的人都到齐了,也已经开席了,只是这当中却少了一个人,那就是周长风没在。
朱冥想到,今日周伯伯输掉了比武,可是今晚的宴席,他身为朱家的弟子,应该到场才是,可此时此刻,却未见身影。
朱天齐跟武千作相谈甚欢,“敢问兄弟,此番南下是有甚么其他事宜么?”
朱天齐问武千作说,“不瞒大哥,兄弟我此番是绕道前来你处,我们本是前去参加蓬莱大战的。”
“哦?你天山绝往日可不好这种热闹,怎么,此番又要前去呢?”
“热闹凑不凑的,无妨,我这几个徒孙,未曾见过大世面,此番前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也好。”他指着坐在另一桌上的武氏徒孙说道。
“那是那是。”朱天齐连连称是。
朱冥看着朱应仁和朱应红很快离席,觉得甚是奇怪,心头还想着,莫不是叔母所行苟且之事被发觉?可倒是马素儿未见异常,在席间谈笑欢声,不过,肯定是有要急的事情,不然怎么贸然离席。
朱冥好奇,他便推脱要方便,也出了门去。
望见爹爹和叔伯往后花园过去,朱冥也跟了过去,却没有往花园那边去,而是曲径通幽处,狭窄的路几个回转,到了朱家的一处练功房,里面灯火通明,偶有声音传出来。
眼见着两个大人走了进去,门也倏地关上,朱冥才靠近去看。
这一处练功房在朱府的池塘侧畔,环境清幽,平时,人迹罕至,是朱老爷子的练武之地,今天晚上,却有点热闹,却是为何?
朱冥靠在窗台上,往屋里头看,从正面看,房屋也不大,可往屋里头看,却是宽敞得很,中间放着几个蒲团,却不见神像之类的,这应该是用来练功之物,顶上几根粗大的橫梁,下面是粗大的雕花柱子,大堂四周都有灯座,蜡烛熠熠发光,照亮了全部,再里面,是各种兵器,刀叉剑戟,斧钺钩叉……样样不差的纵向排列,最中间摆的,便是具有朱家特色的长刀,这种长刀刀面窄,刀身细,刀长而锋利,形状像是苗刀,又具有一定的弯度,与倭刀也有相似的地方。
朱家的人都使这种刀。
从屋里面的大梁上,一根粗大的绳索垂掉下来,拴着一个全身血淋淋的人,人的下面,是一个大火坑,熊熊的火在燃,上面被拴住的肉身一抖一抖,几番挣扎,毫无作用。
时而那人嘴里冒出苦痛呻吟声来,周围之人举着刀,一动不动,只看着那人声嘶力竭,中间还有一人手拿长鞭,站在不远处,跃跃欲试,呼啦的一声,只听见响,就知道那人已经皮开肉绽,好不残忍。
朱冥吓呆了,那被吊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未去参加晚宴的周长风,他定睛一看,鞭打他的人是铁奎。“平日里,这两人情同手足,如此,怎么下此毒手,怎能忍心?”
“多少时日了?”朱应红问道。
“已经一个足足一个多时辰。”
“那还不快些放下?”朱应仁说道。
“师父吩咐过了,两个时辰才可。”
朱应仁一听也很为难,既是父亲号令,他也不好抵触,朱应红却不一样,坚持要放下来。
铁奎在场,况且,还有众多弟子,这公然违抗师命,是大罪过,朱应红好像看透了铁奎的心思似的,便说要怪罪下来,单罚他一人就是了。
这才放下了周长风,那副模样,已经分不清了,气息奄奄,如此这般,铁奎和朱家兄弟联合运气,施以真气,方才醒悟过来。
朱冥想不明白,既是要救他,又何必打他?这大人们也真是无趣的很。
只听得有人推门而出,朱冥这才醒悟过来似的,慌忙往后面走,可还是被先出来的朱家弟子张平令瞧见了,朱冥是认得的,张平令是朱家弟子,也是朱老爷子的贴身侍仆,平时朱冥就叫他令哥儿,两人自小就熟识,倒也好,令哥儿见朱冥在,准备喊,朱冥便竖起手指放在嘴边作“嘘”的姿势,然后轻声的走了。
他到了一棵树下,亲眼看见,几个人抬着周长风径自去了,那练功房你的人也尽皆出来,看那人没有往这边火来,朱冥才心里松下来,他又绕道去了花园,只因想到今日琐事繁忙,已忘了那池塘里的鱼还未曾投食,他这就顺道过去。
他走过一道石桥,只抬头见天上月如钩,明丽,似玉一般,月光下照,天空寥廓,苍穹无限,“风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苏大学士也真是好雅兴,好文采,好意境,如此词章,令朱冥心旷神怡。
“哎呀,朱哥哥。你在这里,我去了大堂,却未见得到你,太爷说你在此地或书房。”原来是武寒雪,她虽轻声来到,却也是叨扰了朱冥的闲情逸致,他却不气馁,这如水般的女子,若是当年的苏轼在赏月之夜邂逅美妙女子……那词句,定是别有一番滋味的了。
“哦,武姑娘,你寻我,是有什么事情咯。”
“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能来寻你顽?”
“呵嘿嘿,那倒不是。”朱冥的脸习惯性的红了,不瞒大家讲,这朱冥还是头一回跟女子独处,以前,只在母亲,叔母还有堂妹同他顽,她们都令他很自在,武寒雪,却令他不自在了,他说不出,确实有些尴尬难以言说。
“你同我年纪相仿,不必如此拘谨的了,你大我一岁,我叫你哥哥,可好?”武寒雪看出了朱冥的窘迫。
“当然是可以的,武姑娘。”朱冥想法子放松,却还是说话语气干巴巴的。
“错了,你当唤我武妹才是。”武寒雪要纠正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把天上的月亮都映照下来,看着他。
“噢~噢~武~妹,是武妹。”
看见朱冥窘迫瑟缩的模样,武寒雪咯咯的笑了,她觉得他好不有趣。
“你莫要笑了。”朱冥对她说,他知道她在笑什么,完全是他自己的羞臊,不想这女子主动多了,要么就是故意看他败像。
“你再笑,我可就要走了,再不搭理你了。”朱冥转身要走。
却是被武寒雪扯住了衣襟,“不笑了,我不笑了便是,你也不要那么小气。”
朱冥也赌气说自己没要走,而是去看池塘里面新进的几条锦鲤而已。
“我爹爹也养金鱼,好像也有几条锦鲤。”
“哦?令尊也有这番爱好?”
“是呀,我爹爹不仅武功高强,却也是琴棋书画,花鸟虫鱼都有所涉猎。”
朱冥听武寒雪提起这些文人雅士所好之物,一扫前番的丧气,提起了兴致,“我倒也是很喜欢这些的,只是……只是家父时常阻碍我。”
朱冥爱好诗书,却也喜好琴棋书画之类,却被朱应红认为是伤家风,败门俗之举,所以朱冥只好偷养,被发现了,那些个活物自当是废掉了,他自己也还要挨鞭子,可是,其兴致从来不减。
“这样,等你到了我们天山绝,我送于你一些就是了。”
“那甚好!真是谢武姑娘了。”
“武妹!最后一遍纠正你,再这样说,便不搭理你,也不给你宝贝了。”
“好好,武妹!”武寒雪见朱冥终于开窍,欣慰的笑了,小嘴唇一抖一抖,甚是好看。
朱冥从一边的四角亭里拿出一个盒子,他抓出一把鱼食,往池塘里面撒了下去,水面激荡了几下,就有鱼儿冒出头来,朱冥甚是喜悦,接着往下撒,撒了几次,武寒雪便要止住他,道,“这养鱼,亦是一门大学问,你如此这般胡乱挥洒鱼食,恐要让着池中的鱼撑着了。”
“那依你看,我该如何喂养?”朱冥抖搂抖搂手里的盒子,反问武寒雪,他倒要看看这女子有何高见。
“你这里。太过素了,尽是些麦麸,高粱的,鱼儿会厌食的,应找些水虫,饵料来喂才好。”朱冥已经回身去拿另一个盒子,里面却都是荤食。
武寒雪便气恼了,“你明知道的,还要假装,诚心戏弄我,朱哥哥,你也是顽皮。”朱冥只作笑。
鱼儿喂毕,武寒雪便说起了夜宴的事情,武千作和朱天齐已经商定,要共赴蓬莱,参加蓬莱大战,她也是问他能去否。
“不知道……不过我爹爹应该能带我去的。”朱冥想的是自己又不会功夫,去了也只是看客罢了。
蓬莱大战,就是在渤海湾蓬莱岛上举行的江湖人士集会,江湖人士嘛,定是不打不相识,故而江湖上称蓬莱大战,这蓬莱大战早前是江湖人约定俗成的,江湖武林有甚么恩恩怨怨,就上蓬莱岛,光天化日下一决高下,或你死我亡,或鱼死网破,方昭告江湖仇怨解开,其血雨腥风,刀剑凌厉,可见一斑,上岛之人,即便无甚么恩怨,也可以在此谈功论武,各家门派各展绝技,与别派大战一番,不分出个高低胜负,决不罢休。
蓬莱大战以十年为期,凡能在蓬莱岛上战到最后者,便是蓬莱岛岛主,岛主主持江湖大义,决策重大江湖事务,还筹备下一届蓬莱大战,其权利之大,乃是武林盟主无疑。
蓬莱岛的岛主每十年一换,至今,并未有人蝉联两届岛主,而今,蓬莱岛岛主唤作贺震威,必定是个厉害角色,此番也不知是个甚么结果。
“那武太爷此番前去是要勇夺岛主之位咯?”朱冥问她。
“那不晓得,我爷爷说这一回带我们见世面,另外是看看武林中又出了甚么绝世武功,他老人家还真没有提及夺岛主之位。”
“那你去了,甚么时候可回来?”朱冥说道,“我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没有用的。”
“武功嘛,我也是不会的,不过不会,倒可以学,我可以教你的。”
朱冥笑出了声,“你自己都不会,怎可以教我呢?”
“不要小看人,我只是不想学而已,嫌它太俗,我一个女子,早晚舞刀弄剑的,不成体统。可是武功套路,我还是门儿清的。”武寒雪瞥一眼朱冥,朱冥听她一说,也觉得这十分奇怪,只怪他天生厌武,竟不知不会武功之人也是可以传授武功的。
“还是算了吧,我天资愚钝,怕学不好,再说,那蓬莱大战就在跟前了,现学是来不及的。”朱冥心里却是很想去蓬莱岛的,四处游览风光,正是他所喜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