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醒了,可把副队给急死了。”
这是我清醒后,听见军医先生说的第一句话,然而我只能转动眼珠,粗略打量一下环境。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医用设备简陋。我全身都疲惫,连个指头都懒得动,嗓子着了火,感觉不大对劲。
军医出去好像跟护士吩咐了什么,一会儿又进来往点滴里加抗生素。
“你是高烧引起肺炎,幸好直升机飞到那块儿,正好有人发现了你,晚了就糟了。”军医先生喋喋不休的,“你好好休息吧,山路快挖开了,等挖开市内军区医院的救护车就能开进来了。”
他说起来没个完,真想用鞋底把他的嘴堵上。我醒了一会儿就困了,闭上眼睛,耳边重新清静下来。再醒来天是黑的,灯泡的瓦数挺低,帐篷里是昏昏暗暗的。
有个男人正背对着我换衣服,身上一个清晰的背心印子,没被晒到的身体白皙健康,覆盖着薄薄的有力的肌肉层。脱完上衣又开始解皮带,我差点吐血,兄弟,我是病人,又不是死人!
刚闭上眼就听见外面人有喊:“叶副队,晚饭做好了,给你打一份送过来不?”
“行,谢了啊。”
他回过头,我的视线来不及收回,突然撞上,措手不及的。
我怎么看见叶榛了?
他把解开的皮带又扣上了,走过来,手探到额头上,皱眉,忧心忡忡的模样。
“烧还没退。”叶榛摸摸我的脸,“果果,渴吗?”
叶榛把水凑到我嘴边,他离得很近,走进我的眼底。跟从前相比,他只是黑了些,还是那样的干净澄澈,时光走得那么急偏偏忘记带着他。
见我发愣,他扯住我的脸:“你不会已经不认识我了吧?”
我指了指喉咙,抱歉地笑了笑,又做了个写字的手势。叶榛了然地把手机给我,我慢慢按出一行字:我的同学找到了没?
叶榛点头:“找到了,医生不够用,他们在帮忙。”他又高兴了一些,“幸好他们早找到一些山民还带了药,帮大忙了。”
他对我真温柔,没给我冷眼,也没恶语相向,这全是因为我生病的关系。
我点点头,又昏睡过去。
之后的几天里,一直不太清醒,总觉得吵,元气大伤的人还觉得累。叶榛很少跟我说话,他很忙。当然他来了我就装睡,不知道他发现了没。后来于雅致接替了叶榛的照顾工作,我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于雅致跟叶榛道谢。这场景太有趣,我现在的男朋友跟我的前夫道谢。我差点从梦里笑出来。
山路挖开后,救护车把我拉进了军区医院,其实我已经好了大半。一刀切老师闻讯带着康乐医院的救护车来接驾,回到康乐医院更是受到了热烈的迎接,就差铺个红地毯洒满玫瑰花瓣大喊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了。有够夸张。
后来连副院长都惊动,带了个盒饭过来,和颜悦色地说:“小唐啊,医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注意加强营养啊。”
等他走了,夏文麒打开盒饭一看,差点没吐血,西红柿炒蛋盖饭,您也好意思说加强营养?柯杏香同学每天都开她的甲壳虫过来,送煲汤,专门往返于唐家与医院之间。
总之,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势汹汹的后福。
我始终没告诉任何人,我遇到了叶榛,他已经调回了本市军区,已经是少校了,升官发财,没缺胳膊没少腿,看起来脑子也没问题,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他去救灾,偶尔遇见了受灾的我,仅此而已。
以后应该也不会见面了吧,所以没有必要说,没什么好说的。
出院后,副院长老头放了我一周的假。
这一周的假我基本上是在床上度过的,有时醒过来就看见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趴在我的脸上,抿着小嘴好像要哭似的。小东西吓坏了。不知道夏文麒跟他说了什么,最近他乖得过分,像只小心翼翼讨好主人的小猫。
我抱过他蹭了蹭鼻子,搂在怀里顺毛。
叶梨小东西嫩藕似的胳膊环住我的脖子:“妈妈,你饿吗,外婆炸了肉丸子。”
以前我从解剖室偷来一只小兔子给叶梨玩,他喂那只兔子吃胡萝卜,可兔子没多久就开始拉稀,渐渐不进食。小东西每次看见有谁不吃东西,就想起他那只不吃东西死掉的兔子。看他这样子,我一边幸灾乐祸小坏胚子也有今天,一边为他紧张兮兮的小模样心疼。
我抱起他:“走,去吃饭,外婆炸的肉丸子那是喂猪的,咱们去干爹家吃饺子。”
小东西立刻雀跃起来,爬起来穿鞋子。
这是我与叶榛的儿子。
可我并没有告诉叶家,更没有告诉叶榛。
这个小小的孩子对我来说是礼物,对他来说,或许是累赘。
他还年轻,模样好,三代都是祖国栋梁,以后有权有势的,有的是姑娘喜欢他。看我这么疯狂的迷恋他就知道,这人是个多么根正苗红的祸水。叶梨小东西必定青出于蓝,从小就男女老少通吃,在幼儿园里有个小女朋友,还有两个小男朋友,惊世骇俗的禁忌多角恋。
第二天上午,于雅致来了,他调休,带了我喜欢吃的美国红提,叶梨喜欢的肯德基全家桶,还有田美女爱吃的开心果。
这人真是不可救药的招人待见。
田美女笑得像朵花:“你这孩子真是客气,还带什么礼物啊?”
于雅致谦虚地笑笑:“阿姨,都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您不嫌弃就不错了。”
我把于雅致带进卧室关上门,指着椅子:“坐。”
他带着淡淡笑意:“你好些了?”
“能吃能睡。”
“什么时候回医院上班?”
“就明天。”我抱着胳膊奇怪地问,“你找我有事?”
他挑眉:“我找你就一定要有事?”
我们好像是没事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关在屋子里腻在一起的关系。
我赔笑:“哪能啊?我是说,大老远的您跑来跑去多累得慌,明天臣妾亲自去请安不就得了。”
他噗嗤一笑,高兴了:“贫嘴。”
“医院这几天是不是把我的英雄事迹都传遍了?我算不算名人了?”
“岂止。”他说,“前天有报社的人来,说要采访你。”
“哈?”我有些奇怪,“我有什么好采访的?”
“你救的那个婴儿,找到亲人了,家属跑到医院里感谢你去了,结果你没在。”
我终于想起我还救了个婴儿,遇见了,就救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孩子怎么样了?”
“身体各项指标正常,非常健康。”
听见这个消息我非常的高兴,跟于雅致东拉西扯了医院里的事,老唐送洗好的水果进来。我听见门铃响,接着是小东西的甜甜的喊声:“外婆!妈妈!我跟干爹还有夏奶奶回来了!”
夏文麒这个赌棍问:“阿姨,搓几圈?”
“五块钱一番?”
“没问题。”夏文麒喊,“果果,出来搓麻!”
我拉着于雅致这个冤大头:“一起一起!”
夏文麒没想到于雅致在,打量两眼:“师兄,你带够钱了吗?”
于雅致被赶鸭子上架,面对两个麻坛精英,非常淡定:“应该是够的。”
夏文麒他妈凑上来:“我伺候场子,每人十块钱茶水费,果果多出十块钱看孩子的钱。”
我愤怒,阿姨你到底是有多抠?
叶梨立即举手反对:“我不跟夏奶奶玩,我要跟干爹学赌博。”真是有出息啊!夏赌棍捞过小东西亲了一口,“真乖,干爹赢了钱带小梨子去吃肯德基。”叶梨又举手,“带妈妈一起吃肯德基!”
我热泪盈眶,我好感动。
这么一打就是一天,屁股都没离开凳子。
夏赌棍的至理名言:想成为一代麻神,就要勇于憋尿。
晚上田美女从饭店叫了菜来吃,她活了大半辈子,厨艺根本没什么长进。吃饭时我照例放了一副碗筷在老唐的牌位前,又放了一杯酒。老唐被挂在墙上,还是那副清清爽爽的笑脸。夏赌棍跟我行酒令,喝了不少酒。
晚上九点,我送于雅致出门,他在路灯下拨乱了我的了刘海:“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