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时候,肖丽敏的眼睛红红的,看上去有些憔悴,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王惠问她是怎么了,是不是何佳欺负她了。
肖丽敏摇了摇头,用沙哑声音回答说,不是。
大家关切地问她那是为什么。
这时,一旁的何佳把原因讲了出来。
原来,就在上个月的月底,肖丽敏的舅舅刚刚因病去世。
而肖丽敏的表哥,也就是她舅舅还不到四十岁的儿子,昨天晚上和别人一起出去喝酒,中途出去小便时,可能因为当时酒喝的有些多,神智不太清醒,他迷迷糊糊的,一头就扎进了路边的沟里。
跟他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看到他迟迟没有回来,还以为他有事儿回家去了,所以也就没有太在意。
这几个人在喝完酒后,就分别回自己的家去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有人从路边经过时,才发现肖丽敏表哥的头撞到了沟里的石板上,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家里一个月内接连失去两个亲人,肖丽敏的舅妈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当时就昏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里面抢救呢。
何佳讲到这里,肖丽敏再也控制不住,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大家一边唏嘘,一边安慰着肖丽敏,说既然人都已经不在了,要想开点,不要太过伤心了。
最近一段时间,变压器接二连三地出问题。
原因是陆广知一拍脑门,又自作主张地把变压器的油箱给改小了。
他的解释是,变压器的油箱改小之后,就可以节省下来不少的变压器油,这样一算,每年就可以省掉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甚至还嘲笑上海电阻厂的工程师们,说他们当初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白白地浪费了那么多的变压器油,真是败家子,一点也不替国家去节省资源。
但是他却忽视了一点,由于变压器油减少之后,油箱里的变压器的散热功能就迅速降低了,从而使变压器的工作效率大大地降低,而且还严重影响到了变压器的使用寿命。
而且,上一次他自作聪明地把变压器侧面的油管去掉,结果造成了变压器漏油,差一点被烟台的电厂发行业通报,这件事情刚刚才过去不到一年,他居然一点也不长记性,又擅自对变压器的油箱动起手术来。
对于陆广知这种“脑子一热,决定一切”的行为,大家几乎都已经麻木了,因为即使给他讲一万个理由,他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完全听不进去任何的意见的。
张新宇从广西扶绥出差回来,火车刚到金华,眼看着就要到公司了,另一台就又出毛病了。
何佳马上打电话给张新宇,让他立刻原路返回。
陆广知让电器车间的车间主任高树江写个报告,总结一下为什么最近变压器老是问题不断。
高树江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这有什么可总结的?如果油箱不改小的话,什么问题也没有。现在又让我来写什么报告,我写什么呀,这不是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的吗?”
董希同说:“老板是不会在大家面前承认是他的过错的,所以你们电器车间必须得背这个黑锅。”
高树江嘟囔着说:“又不是车间的错,凭什么要我们背这个锅?”
何佳说:“之所以让你写报告,其实就是给他自己找个台阶下呗。”
高树江说:“写报告的话,万一哪一句写不好,说不定他就能借题发挥,把你一顿臭骂,——反正这种事情,我已经领教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董希同深有同感地说:“唉,都是难兄难弟啊,不过既然他现在让你写,你还是得写。”
高树江赌气地说:“我不想写。”
何佳苦口婆心地对高树江说:
“你要是不写的话,他肯定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的。因为如果你没有错的话,为什么不愿意写呢?如果你不写,那就证明你肯定有错,证明你心虚了,不敢写。
真到了那个时候,可能就不是一顿臭骂那么简单了,说不定迎接你的就是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洗礼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权衡一下吧。”
董希同也劝高树江说:“他让写你就写给他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反正走一步是一步。他到底还是老板,怎么说也得给他一点面子。”
高树江郁闷地说:“每次只要他心血来潮,车间里就得跟着倒霉,人家上海电阻厂设计的图纸用了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大的问题,他非要自作聪明地改来改去,结果到最后还要拉着大家一起垫背。”
何佳无奈地说:“谁让他是老板呢,咱们这些打工的,该垫背的时候,只好也得替他垫着,没办法。”
高树江说:“啥时候车间都是最苦最累,到最后又是最受气的。”
大家都唉声叹气,埋怨起陆广知来。
每次一拍脑袋就要贸然地对已经成熟的产品对刀子,陆广知这样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这样的过错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去,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认真地反思过,不愿意从中吸取一点的教训。
车间里返工倒还是其次,工人们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可是人家客户那边呢,谁也不愿意产品刚买来,马上就出毛病的吧?
何佳说,如果老板再这样随心所欲地想改就改,听不进去任何人的意见的话,闳清的名声早晚有一天会被老板就这么给折腾没了。
高树江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闳清公司是由他辛辛苦苦一手创办起来的,我看说不定将来也同样会毁在他这样周而复始的折腾中。
董希同说,是啊,不需要万易刚这种人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公司自己就主动就退出市场了。
何佳说,其实老板的这种行为,基本上就相当于是慢性自杀。
可是,公司是陆广知的,大家除了祈求他脑子里少一些所谓的“奇思妙想”的荒诞想法外,其他的事情,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高树江送给向子威一本打印得很厚的程序。
向子威问他这是什么。
高树江说,当时万易刚离开闳清时,把他的程序算是半买半送地交给了老板。当时万易刚的程序打印了两份,老板给了他和何佳各一份,让他们两个回去后研究一下。
他说他看了很多次,但是始终也看不懂,反正放在他那里也没有什么用,干脆就送给向子威算了。
向子威像是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感觉浑身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闳清公司,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陆广知把万易刚的程序打印两份给了高树江和何佳,而作为主要开发人员的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这是万易刚的主意,还是陆广知的主意。
但无论这是谁的主意,到最后起决定作用的,归根到底还是陆广知。
虽然他当时做的东西已经完全代替了万易刚的产品,这个程序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但无论怎样,向子威编的程序和万易刚的这个东西是同类产品,难道当时不应该交给他一份作为参考吗?
而陆广知居然背着他,把程序交给了何佳和高树江,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给他,他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难道这么多年来,陆广知一直都把他当作是一个外人看待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上一次他单独去浙大那天,接收第一步高频电源材料时所发生的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因为自始至终,陆广知对他都是有着防范之心的。
如果陆广知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那么当然也就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接收这些材料了。
向子威在震惊之余,觉得心中的那一点希望的火苗,此刻正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至完全熄灭。
现在看来,所谓上海的户口和房子的许诺,根本就是假的,如果从一开始陆广知就对他有戒备之心,那么就更别提给他转户口和买房子了。
五年,整整五年,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可怜他每天还在自我安慰,希望有一天能够有奇迹出现,陆广知会兑现他当初的承诺。
他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直到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这才意识过来。
他机械地拿起了听筒。
电话是浙大的吕教授打来的,说是先派几个学生到闳清来做试验。
放下电话,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他在闳清呆了这么多年,如果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那么这几年的青春就相当于白白地浪费掉了。
目前公司正在和浙大合作开发高频,他想跟着浙大,从这个项目中学到一些东西,也不枉他在这里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想,等这个项目一结束,他立马就辞职走人。
因为闳清公司对他来讲,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
陆广知的孙女满月这天,老板娘去公司发了满月蛋糕,每个人六个小蛋糕。
向子威去接浙大那几个学生来公司的时候,看到老板娘满脸憔悴地坐在传达室里,头上戴着一顶太阳帽,帽沿压得极低。
不知道是最近照顾儿媳和孙女有些疲惫,还是因为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孩子,所以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