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面新隔出来一个小餐厅，平时不陪客户的时候，陆广知中午就在小餐厅里就餐，不去附近的老爹老娘那里混饭吃了。
此时的陆广知，正在小餐厅里坐着，而老板娘则忙着往小餐厅的桌子上端着菜。
而建行的那个客户经理，则在里面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不时和陆广知，还有老板娘聊着天。
三个人之间看上去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向子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在那场鉴定会之后，他没想到建行的那个家伙居然还敢公然地在闳清公司随便出入。
但周围的人似乎对这些都司空见惯了一般，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惊讶的表情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莫非，真的是他自己想多了，老板娘和建行那个家伙本来就是非常纯洁滴男女关系，人家两个人在一起，只是简单地探讨了一下人生哲学而已？
向子威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红楼梦》中那个刚进大观园时的刘姥姥，整个一个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梁静波辞职后，把女儿送了全托，夫妻两个现在的工作就是：平时在家里接活儿来做。
本来，梁静波想接一些杭州合达光的外加工生意，为他们配备一些电加热器之类的东西。
这个是由老钟负责从中牵线搭桥，由万易刚向梁静波提供原材料，然后到时候他们再按合同金额的比例分成。
这一切，都是在梁静波辞职前早就规划好的。
梁静波心想，有老钟和万易刚做后盾，这下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于是梁静波放心大胆地从闳清辞了职，做好了当小老板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这两个人的能力。
陆广知听说后，一个电话打到杭州合达光，合达光那边立即停止了梁静波的供货。
老钟提供的杭州合达光这条线，已经彻底没戏了。
梁静波去找老钟，让老钟替他想办法。
老钟嘴上虽然答应着，但是好多天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再给老钟打电话时，老钟已经不接他的电话了。
梁静波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听信老钟的忽悠，冲动之下就辞职了。现在他和老婆两个人都呆在家里，做的东西又没有销路，很是苦恼。
他向何佳透露，自己现在很想再回到公司来。
陆广知也有些动心，虽然梁静波辞职时，他有些生气，但是毕竟跟着他这么长时间了。平时出差时带着他出去，还是比和别人在一起，感觉上要习惯得多。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梁静波第一次提出辞职的时候，为了挽留梁静波，还替他出了三万块的首付。
消息传到了老板娘那里，老板娘勃然大怒：
“就一个破司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既然都已经走了，就别想着再回来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像他这种反反复复的人，还要他回来干嘛？当公司是旅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由分说，老板娘坚决投出了决定梁静波命运的那一张反对票。
老板娘在闳清的这一票否决制，基本上和联合国中那五个常任理事国中的一票否决制旗鼓相当。
在闳清公司，尤其是用人方面，只要老板娘说个“不”字，基本上就已经宣布了这个人在闳清工作机会的终结。
本来梁静波准备辞职后舒舒服服在家当个小老板的，可是现在不仅小老板当不成了，而且连回闳清的退路也被老板娘给堵死了。
梁静波没有办法，只好去西清湖风景区当了一个开旅游车的司机，一个月工资一千二，还不到他以前在闳清时工资的一半。
他老婆大骂老钟，说都怪老钟当初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把他们一家害得这么惨。
接着他老婆又大骂梁静波没本事，每个月就挣那么一点钱，连老婆孩子都养不了。
反正他老婆不是看这个不顺眼，就是看那个不顺眼，整天在家里骂骂咧咧的。
虽然他老婆平时在家时，衣服也不洗，家务也不做，但是骂起梁静波来，那绝对的理直气壮，慷慨激昂的。
染静波的女儿也被他和他老婆惯得无法无天，小女孩还在上幼儿园呢，就跟着他老婆一起大声地呵斥梁静波了。
大家都说梁静波对他老婆太纵容了，平时无论多忙多累，只要梁静波一回到家，马上二话不说，就把一切的家务活全都给包了。
但即便这样，还是换不来他老婆的理解和支持，反而是对他更加变本加厉的指责和抱怨。
不过，梁静波自己对老婆的做法却看得很开。
他的口头禅是：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本事，再不对老婆好点儿，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家都摇着头说，看来他老婆这辈子是吃定他了。
肖丽敏带着盼盼走上楼来，刚好王惠把自己的儿子也带来了，两个小家伙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大呼小叫地相互追逐着，跑到楼下去了。
王惠和肖丽敏两个人走到窗子边，一边看着儿子玩耍，一边小声地聊着天。
肖丽敏说：“我听说，老板娘最近又在和老板闹离婚了？”
王惠笑了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都闹过多少次了，现在还不是老样子？”
肖丽敏神秘地说：“哎，听说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哎，好像老板娘这一次是铁了心了，坚决要求离婚。”
王惠淡定地说：“再铁了心也没有用，有钱人家离起婚来，比一般人要复杂得多呢，哪有那么容易的，想离就离？”
肖丽敏四下里看了看，看到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就附在王惠耳边说：“你说建行那个客户经理，是不是真的和老板娘有些什么呀？”
王惠诡异地笑了笑：“这个还真不好说……老板娘的关系很复杂，不止他这一个呢……”
“不止他这一个？”肖丽敏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王惠说：“是啊，她整天不在家，老板又管不了她，你觉得呢？”
肖丽敏“啧啧”了两声。
王惠继续说道：“他们两个早就不住在一起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只所以没有离婚，就是因为钱不好分。”
肖丽敏还是有些不相信：“可是我听车间里他们都在说，老板娘这一次据说闹得很凶，大家都说这一次说不定真的可能要离了。”
王惠耐心地向她解释道：别听他们瞎说，老板娘以前还闹过更凶的呢，据说有一次连刀子都拿出来了。
不过老板说了，如果两个人离婚，老板娘最多只能分到几百万。因为两个人的财产，大部分都在公司里，厂房啦，土地啦，这些都不能马上变现。
而且，老板也不可能为了离婚就把他一生的心血给卖掉。所以老板娘如果坚持要离婚的话，那她只能分走公司一部分的流动资金，这样她不是就吃大亏了吗？
肖玉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王惠接着说，“即使老板娘再怎么想和老板离婚，老板娘的娘家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肖丽敏问：“这和老板娘的家人有什么关系，老板娘都那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要管着她离婚不离婚吗？”
王惠笑着说：“你要是这样理解的话，就大错特错了。她娘家人不让她离婚的原因是：老板娘的家人平时买东西什么的，都要到公司里来报销，每年至少也得个二三十万。
其实老板娘和老板已经分居有五、六年了，就是因为钱，也因为她自己的娘家人，就这样一直和老板凑合着。”
“其实我觉得老板娘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又不缺钱花，老板又不管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是啊，这种生活上哪里去找？何必再折腾着离什么婚呢？如果真的离婚了，可能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那肯定是的。”肖丽敏点了点头，“她要是再结婚了，估计新老公一般不会愿意自己的老婆整天往外面跑，平时连个家也不着的。”
王惠说：“是啊，老板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她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正在这时，董希同推门进来，说是找她有事。
于是，两个人的聊天就此打住，王惠和董希同一起出去了。
肖丽敏随后也下楼去了。
下班回来时，老阿姨也上了班车，说是去青城探望一个正在住院的堂姐。
老阿姨的这个堂姐由于胃不好，身体长年不舒服，后来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就到医院检查了一下。
结果医生说堂姐是大面积的胃溃疡，建议全部胃切除。做完手术后，堂姐现在只能每天靠吃流食来维持。
老阿姨说，她这个堂姐的命非常的不好。
最开始的时候，堂姐跟着老阿姨的爸爸学了两年医生，然后又到杭州去读卫校。
在卫校读了两年半，眼看还差半年就要毕业时，上面发了一个通知，学校就地解散。
堂姐没有拿到毕业证就回来了，那年是一九六一年。
回来之后，堂姐又跟着老阿姨的爸爸学医。
但是不久又赶上国家提倡上山下乡的热潮，于是堂姐又跟着很多人一起下乡去了。
文革后，堂姐从乡下回到青城，被安排在一个街道工厂上班。
堂姐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在杭州工作，挣的钱不少，但却嫌她小时候偏心，不大管她；而小儿子呢，由于堂姐对他太娇惯了，所以他不愿意去用心读书，最后只混到初中毕业，就死活不愿意再去上学了。
现在小儿子也没什么正式的工作，整天就喜欢游手好闲，还经常向堂姐要钱花，堂姐一把年纪了还得自己打零工补贴家用。
堂姐为了省钱，就经常不吃早饭，结果拖到现在，胃已经不行了。
车上的人都对老阿姨这个堂姐的遭遇唏嘘不已。
向子威说：“我觉得阿姨你这个堂姐的命运，和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描写的一个人的遭遇有些相似。”
老阿姨问：“那个人也是胃切除了吗？”
“不是，我是说这个人和你的这个堂姐的命运差不多。这个人是个很有天赋的长跑家，文革时，因为出言不慎，坐了几年牢。
出来后，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拉板车的工作，由于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他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
他盼望以他的长跑成绩来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
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他看见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
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他没有灰心。
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可是橱窗里只挂着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埋怨自已。
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可是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
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可是他几乎要绝望了，因为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赛群众场面的照片。
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惋惜地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
老阿姨说：“唉，你说的这个人的遭遇确实跟我堂姐差不多，都是生不逢时，不过我堂姐的命运可比他苦多了。”
这是唯一的一次，老阿姨没有让大家感到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