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过年了,浙大的那三个学生也都已经停止了高频项目的试验,回到学校去了。
陆广知从山西出差回来,顺便在上海参加了一个老客户举行的新年酒会之后,于第二天上午,回到了闳清。
向子威心想,是该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了。
他鼓起勇气,来到了陆广知的办公室。
陆广知当时正在电脑上饶有兴趣地打着牌。
向子威的到来,似乎干扰了他打牌的雅兴,看上去他还有些不高兴似的。
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一边打牌一边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向子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陆总,是这样的……我现在在闳清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了……所以我想从闳清辞职……谢谢这么多年来陆总对我的照顾。”
陆广知显然没有料到,向子威这个时候会突然提出辞职,他吃惊地转过头来,放在鼠标上的手明显地颤抖了起来,呼吸也有些不均匀了:“什么……你确定要走了吗……”
向子威平静地回答道:“是的。”
陆广知停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才故作镇静地说:“其实对于这个……我早就有思想准备……”
向子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如释重负地说:“陆总有思想准备就好。”
听了向子威的这句话,陆广知突然沉默了下来,内心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虽然他嘴上说早就有思想准备,而且他也知道由于自己的食言,总有一天会让向子威感到失望的,但他内心里却一直还有些侥幸地想,也许向子威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对闳清有感情了,即使他不兑现当初的诺言,向子威可能也不会再走了。
他还曾经在饭桌上,故意借着酒劲儿对向子威说,希望向子威能在青城市买套房子,但是向子威当时并没有明确的表态。
所以他就自欺欺人地想,也许不表态,就有这种可能。
所以他有些得过且过,心想往后拖得越久,也许向子威就会渐渐忘记他当初的承诺,从而在青城安定下来,那样他就会高枕无忧了。
甚至在向子威在南京买了房子之后,要求他加工资时,他居然很高兴地答应了。
因为,显然他不用再为向子威上海的户口和房子发愁了,既然向子威已经在南京买房子了,那么显然不会再向他提出当初的那些承诺了。
而且,向子威成了标准的房奴之后,肯定更不会再轻易地提出辞职了,因为单单每个月的房贷,就不会让他能够轻松地有离开的勇气了。
所以,在向子威买了房子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的心情一直都非常的愉快。
他暗自得意地想,自己当初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向子威骗到了这里,现在又不用花多少的钱,又成功地留住了向子威,他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他甚至都佩服起他自己的伟大来了,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用这么一个低成本的谎言,就可以使一个有能力的工程师心甘情愿地为他继续卖命下去。
由于他一直沉浸在自我陶醉式的黄粱美梦之中,所以向子威今天突然向他提出辞职的这个情事,显然不推翻了他之前的所有计划,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息,静得似乎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陆广知伸手去拿茶杯,想喝口茶冷静一下。
但是他的手一直在不自觉地抖着,茶杯里的水溅了一桌子。
他急忙把杯子放下,仓促地把办公桌上的文件拿到别的地方,然后用毛巾飞快地擦去桌子上的水渍。
向子威站在那里,心里面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不得已才做出的决定。
当初为了一个承诺,他踌躇满志地来到了这里;而五年之后,他又要从这里离开了。
陆广知抬眼往窗外看去,像是在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此时的窗外,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几朵白云正悠闲地挂在天上,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和谐。
大自然当然并不知道,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正在进行着一场没有销烟的较量。
办公室里,两个人依旧都不说话,只有墙上的时钟,仍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从来不会因为人间的琐事就停下它前进的步伐。
陆广知的沉默,使向子威觉得他的辞职似乎又充满了变数,他刚才还很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儿,觉得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小向,你看能不能这样……”陆广知终于打破了沉默,“要不,你在公司里面再呆上个一年左右,等公司和浙大的合作的这个高频项目做出来之后,到时候你再离开闳清,你看怎么样?”
陆广知的这个提议,把向子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对陆广知说:“高频项目主要是由浙大那三个学生负责开发的,其实我并没有参与多少……”
陆广知疑惑地说:“公司就是让你负责跟他们配合的,你怎么没参与多少呢?”
向子威对陆广知解释道:
“不是我不想参与这个项目的开发,主要是浙大那三个学生方面,心里面不想让我参与太多。
其实杨雨亭他们几个,从一开始对我参与这个项目就是排斥的,在高频开发的过程中,他们几个一直都在防着我,有什么事情一直都背着我,除非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了,才会想到要找我商量一下。
所以高频这个项目即使我想参与进去,也使不上什么劲儿。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觉得如果我再继续留在闳清的话,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既然我对这个项目已经没有什么贡献了,那么我留在闳清,还有什么用呢。
所以思来想去,我决定提出辞职。”
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向子威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陆广知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好,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就不留你了,反正无论到哪里,工资都这么多……”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着他那每个月发的那一万块钱的工资,似乎觉得他能拿出这个数目来,对于向子威来讲,已经是够仁慈的了。
向子威在心里轻蔑地想,他自己一点也不好好地反思一下,当初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现在又为什么要辞职,反而以为我是在用辞职来威胁他,想逼他再为我涨工资吗?我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了,原来他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真是太小看我了。
不过,他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片刻的沉默之后,陆广知接着说:“万一将来这边有什么需要的话,到时候你能不能回闳清来帮下忙?”
向子威说:“这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停了一会儿,陆广知又试探性地问道:“你现在已经决定去什么地方了吗?”
“嗯……这个还没有想好,等将来回到南京后再说吧。”向子威没有对他说实话。
陆广知松了一口气:“既然还没有想好,那就别急着做决定,暂时在闳清先过渡一下再说吧。”
向子威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跳不出这个坑了,他的声音几乎都有些变了:“反正也快要过年了,有些东西我最好还是先整理一下。”
“好吧,等哪天有时间了,我请你吃个饭。”
向子威急忙说:“这个暂时先不用考虑,等我这几天把移交的资料整理好后再说吧。”
对于向子威要走的消息,公司里面的大多数人都很淡定,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来。
因为在他们看来,像向子威这样的人,呆在闳清实在是有些太屈才了。
只有老赵絮絮叨叨地劝向子威说:
“你今年已经有二十八、九了吧,过完年差不多就快要三十岁了,你说你都这个年纪了,如果再重新出去找工作,肯定是不太好找了。
我劝你还是暂时先好好考虑考虑再说,别到时候这边辞掉了,回到南京之后又找不到新的工作。到那个时候,你再后悔就已经来不及了。”
向子威看了看老赵那头已经花白的头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他自己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苦哈哈地混日子,平时除了会打打嘴炮以外,别的什么本事也没有了。
他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到外面找工作没有人要,就联想到别人也和他一样,离开闳清就活不下去了。
也难怪,从他这种井底之蛙的角度,哪里能看得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呢,他也没有那个眼光啊。
不过,向子威只是对老赵微微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径直地从老赵的身边走过去了。
何佳说:“老板刚才把我和高树江叫过去,说等你把资料整理好以后,就交给我们。他还把我们两个训了一顿说:‘都是因为你们,向工才提出辞职的,平时你们一个个对向工爱理不理的,看看,现在把人家气走了是不是?’”
向子威哈哈大笑:“他可真会甩锅,我走不走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们的锅,我们也得背起来呀,谁让我们天生就是他的出气筒呢。”
“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你们两个怠慢了我,我才走的吗?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如果不是你们,几个月前可能我就已经走了。”
何佳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可能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也准备走了,在这里呆下去,确实是没有什么奔头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