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星空闪耀,我陪着璟寒写完军报后,便晃悠悠地走回自己房间。穿过回廊,隐约可见一道身影在石桌旁坐着,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熙阳?”我试探地问道。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后背微微僵了一下。
“繁星夜色配美酒,你还挺会享受的。”看着他低垂的眼睑,我忍不住想要活络气氛,“不过你的伤口还没好,少喝一点吧。”
熙阳猛灌一口酒,淡淡道:“小姐有事吗,没事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想应该是你有事。”
自从到了凉城后,我就隐约觉得熙阳有些不对劲,不仅不爱说话了,而且经常地出神。也许是近乡情怯,他在思念亲人。
“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吧,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你要相信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酒杯中倒映出点点星空,熙阳出神地看,紧锁眉头。我刚要准备命令他,他就缓缓开了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王城吗?”
“我记得刚遇到你的时候,你说你父母早逝,你是跟着乞讨的流民来到王城的。”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些我早就记在心里,为了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再一次尝受失去的滋味。
他嗤笑一声,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十多年前的凉城城令姓杨,城令原本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因为偶然写了一首词,得了朝廷一位大官的赏识便高居于此。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凉城治理地井井有条,和和睦睦。
城令有一个儿子名唤杨子诚,十年前的某一天,城令突然把年幼的儿子送给远房的亲戚抚养,孩子以为不久爹娘就会来接他了。可是孩子等了一年又一年,终是没有等到。
后来有一次他偶然听到亲戚们说话,才知道他的爹娘都已经死了,满门抄斩,他成了杨府二十多口唯一幸存的人。孩子知道了真相便离开了抚养他的亲戚,孤身一人前往王城,他想找到那个让他灭门的仇人。
熙阳捏着酒杯的手指泛了白,骨节分明,这些话他藏在心底十多年了。每当想起那天,他的心里就如波浪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我呆呆地听着,脑海中突然忆起十年前的某件事,似乎与之契合。
“你……”
“我叫杨子诚。”熙阳说着,面色毫无波澜,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坦然说出自己的名字,不再觉得难以启齿。
十多年前圣上分化两极的计谋确实在爹爹扳倒岳相时牵连了不少朝中官员,满门抄斩,脱下官帽的不在少数,凉城城令也许就是其中一个。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吧,自古父债子还,为什么没找我报仇?”按他所言,我就是他仇人的女儿,他居然在知道真相后还一直保护我。
他受伤的手臂紧握,浸出丝丝血迹,在月色中更加触目惊心,只是他却毫不在意。
“我不是没有想过。”
熙阳的话在耳边萦绕,过了许久我似乎听到他咬着牙,强忍疼痛道,“但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从你赐我名字的那天起,你就是我一生要守护的人,我曾起誓永远不会背叛你。”
有的时候,越是虔诚的相信,真相就越是痛苦。
熙阳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信仰会成为他的仇人。但誓言依旧在耳边环绕,一点一点的浇灭他内心报复的火苗,他决定投降,向自己投降。
原本他打算将这个秘密埋藏,永远不再提及,可惜造化弄人,偏偏又让他回到这片充满仇恨的土地。顷刻间回忆点燃了仇恨,吞噬了他仅存的信念。
“今日在战场上,你是因为这个才失神受伤的吗?”沉默了许久,我才冒出一句无厘头的话。
熙阳似乎也被我问懵了,他抬头看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他从不怀疑我对他的关心,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在他说了这么多不利于我的话后,我却丝毫不在意。
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单纯的相信,他宁可伤害自己,也绝不会伤害我。
“我只是不相信我爹会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从小我爹就教我忠孝仁义,教我做人要凭良心,他是那么重诚信的人,又怎么会背弃自己的承诺。”
他一直坚信着,尤其是在知道了城令的所做所为后,他更加确信他爹绝不会做出有违道德的事。
“我也不相信。”我抬头望了眼皎洁的月亮,垂眸浅笑,“既是能教出如你这般正义良善的儿子,我相信你爹也不会是坏人的。”
虽说我这番话也算真心,但从我口中所出,似乎说服力不大。我自小就毒舌寡淡,猛得一夸人,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了。更别说被我夸懵了的熙阳,倒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感觉到了气氛的凝结,我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嗯,我的意思是,既然此事与我爹有关,我一定会调查到底的,若你所言属实,我必定会还你杨家一个清白,恢复你杨子诚的身份。”
“多谢小姐,熙阳感激不尽。”
明亮柔和的月色下,一道欣长的身影单膝跪地,冷峻的侧脸更显凝重。面前半倚石桌的女孩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炎热的伏天已经悄然离开,灼灼的日头伴随着几缕清风,吹的人舒服得很,连带着心情都会好。
借着凉城一战告捷,我借机催促璟寒给圣上上书一封捷报,顺带着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了两人的关系。
因为我总觉得圣上对璟寒所有的苛刻都是表面的,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璟寒一定是他最心疼,最关心的儿子。
侍卫连夜赶路,快马加鞭,将军报送回王城,一刻也不敢耽搁。
金碧辉煌的王宫大殿上,侍卫颤抖着双腿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面前和身旁所站的都是南辰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单单是将军报递上去,便已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圣上负手立于大殿之上,不怒自威,如鹰般的眸子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再回到那张薄薄的信纸上。
“除了凉城之事,他们没有别的要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