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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六 天井村卖布得奇缘 愚傲人大意失荆州

浑人浑事,不可理喻的多!

话说这伍家玉、犯了一根死筋——或也是初恋专情之故,一时左思右想,思绪纷飞——他越想越觉得心里既愤恨、又难过!

经过一个晚上的蚊叮虫咬和近几日的劳心劳力,到天明时,他的神智已有些模糊——晨曦中,他恍惚觉得在这块约石上,有人的影象在冲着自己笑——

这人影,象是安丽,又好象是在湖里游泳的那两个满眼瞧不起人的狗男狗女——他懵懵地呆看着,心里不觉渐渐怒气上冲,不知不觉间产生了要冲撞这影像的冲动!

虽是清晨,但他感到身体里面燥热难耐,不由自主地他便把上衣解开、往地下一扔——不是用脚、而是用头来撞这石上影像!

忽觉脖子上有东西一坠,原来是那块浮石——这东西在身上戴久了,平时也感觉不能到它的存在,现在竟阻碍自己、他十分生气:

这么块破石头,天天戴着,一点好运气也没有!

想到这。他把这块浮石从脖子上一把扯下来,便要往大青石上砸去!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传来,这声音好生冷漠但又熟悉:

孽缘未尽,前路悠长,用心自证,何必太伤。

伍家玉心中一惊:这地方这么早怎么会有人?

举目四寻,只有习习凉风吹动草木,哪有人的影子!

伍家玉虽昏头胆大,但此时力已衰弱,气已难生,不由心生倦怠——此时,正好一抹朝霞窜进树林中来,染红了边上的树木草丛。

他头脑忽地清醒过来:确是何必如此,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他自言自语: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伍家玉前面有正大光明的路,何必为这个自毁誓言的人如此伤心作害。

想到这里,他握紧浮石,前后左右转了几圈——恋恋不舍欲走不走。

忽想:反正也没事,宁可人负我,我也不负人,不如写个约条留在此地,虽无人能看见读到,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纸笔在书包中现成,他他坐到约石上,垂着头想了想,胡乱地随想随写道:

说什么海枯石烂,人世间一句经典的扯淡。

单影孤身坐石上,石有余温,誓言转眼成荒诞。

低眉浅唱,满耳音弥漫,人何在,花落莲湖水岸。

多情独守浮山下,曾经的热望,只换得:一腔愁肠,满怀惆怅。满怀惆怅,背又背不动,放又没处放——只好就地埋葬!

写好后,他撕下一本本子的封面,把这张纸条包了,在石上找了个缝隙,塞了进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不多说那伍家玉如何伤心地回家疗伤调息,却说家玉那二姐荷花,自从跟大姐尝到了自已卖布的甜头,也不管家里是农忙还是农闲,就一门心思对着外面。

这是暑天,双抢刚完,还有许多农活要做,这时也是卖布的淡季,但她想“虽说出外时时难——但怎么着,也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晒得背心黄油滴的好?。

这天傍晚,她又收了几匹老布,再加上自己家里织的几匹,看看够跑一趟的数了,荷花便打点起来!

老伍在一边悻悻地道;越大还越懒了,偷奸耍滑的,这个时候去卖布,除非蚱蜢老鬼要,你这趟、要不还路树债才怪。

荷花笑着道:这时出去,虽说要布的人少,但卖布的人更少,我这时去,讲不准要布的人、都踮着脚在望着我——眼睛都望出血了哩!

妈妈帮她打理好布包,啐着她道:一天疯疯傻傻的,一讲话就是二百五,这回你大姐身体不好去不了,你一个人真行?

荷花道:以前没出过门不晓得,以为外面都是豺狼虎豹、坏人满街跑的,跑了这几趟,我看外面的人比我们家里的人还老实多了,有什么好怕的!……

家里也是需要荷花搞钱零花,各说了些叮嘱的闲话,

伍大娘叫在外面收稻草的梅花:梅花,你还不快喊一声家玉,叫他回来吃饭了。

梅花放下叉洋,鼓着嘴道:吃饭还要人喊,还没当官做府的哩——说着便上屋后树林里去——家玉一般搬个竹床、在这树林里看小说或睡大觉!

第一回一个人出门,荷花嘴上虽硬,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晚上躺在床上,妹妹都睡着了,她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一定要把布卖掉,要不人家说自己没本事哩”。

可这回到什么地方呢?

——想来想去:只有那尼姑庵和庵下的天井村的人情最好,再说,说不准那尼姑又要买布了也不一定哩,就是她们不要,天井村山高路远的,也一定是可行。

这样想着,又想道:那尼庵里叫净月的小尼姑人好又大方,上回帮了我们不少,这回要是让人家再要布,我得给人家带点什么礼物,这样才好说话。

想到这,她轻轻地爬起身来,点上灯,在自己屋里左看右看:有什么可送给人家的呢?

忽然她看见了和妹妹天天用的一面小圆镜子,心想:就是尼姑,也是女人,女人还不都爱美!

想完,她便把镜子从梳头桌子上拿了下来,揣到了自己的床头下:等卖了布,我买个大的——她这样想着。

第二天一大早,荷花就起来,吃饱了,挑着十来个老布便匆匆上了路,不光是因为清早走路凉快些。更重要的是要在下午能赶到那尼姑庵,最好这回还是把布全部要了,说不准自己明天一大早就能赶回来站在家人面前,那可就露脸了。

这样一路想着,脚下加劲,虽说“路远无轻担”,几十斤的布,还是难不倒年轻有耐力的荷花。

正午刚过的光景,终于到了那尼姑庵,上回买她布的那个小尼净月正在一张桌子上写什么,见是她来了,放下手里的钢笔,忙笑着招呼:小大姐,这回又是来卖布的?

荷花道:是来卖布,上回承你的情买了布,让我们少跑了不少路,这回也是顺便来谢你一声。

净月道:谢什么谢的,看你一身汗水的,快坐下来喝口水。

说完,叫里面的一个小尼倒了碗水出现来。

荷花接着,边喝边走近净月写字的桌子,看那桌子上铺了厚厚的几叠黄纸,已都裁成了一小条一小条的,荷花问道:把纸裁成这样是做什么呢?

净月道:现在改革开放,区里那新调来的吴书记派来的人说了,我们这庵也要自己搞钱,我抄些签放在庵里,有香客施主来了,便可以抽个签解解闷,这样庵里也能增加点收入。

荷花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我也听说现在搞这些不叫搞封建迷信了,政策允许了,你的签可写好了,写好了,我就先来抽个签,看看命怎么样。

净月道:倒是都准备好了,只是还没用过,就让你抽个第一签试试。

说着,便叫里面的小尼把签筒拿了出来,荷花看小尼捧出来的那签筒和里面的签都还是新的,果然自己是第一签,净月道:得对菩萨上香磕头,心里想好了求什么,双手摇动签筒,看哪一支签从签筒里蹦出来,就是哪一签。

荷花道:我还有些零钱,就烦你帮我点上香,我来求签。

净月依她所言,帮她点上供香,荷花跪在蒲团上,双手捧着签筒,正要摇,只见里面那个老尼出来了道:心要诚,心诚才灵。

净月在一旁道:您老说得对,是要心诚,这前堂热得很,就不烦劳您老人家看着了,有我哩。

老尼想了想,有些失意地退了回去。荷花定下心神,用心地摇动签筒,不一会蹦出一支签来,净月又叫道:再把蒲团前面那交子掷一下。荷花依言掷了,净月低头一看道:顺的,就是这支签了。

说着便拿起这支签来,看看是第三十五签,净月道:大姐运气真好,抽了个上上签!

荷花笑道:种田人,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敢望上上签。

说话间净月取来了一小张黄纸条,指着上面的字和荷花一块看,只见上面写道:二姓合新婚,资财满目前,从今百事泰,两处保团圆——下面还有几行小字!

净月道:小大姐不但有财,怕还要动了婚姻哩,真是双喜临门了。

荷花羞红了脸道:你别取笑了,就这担布还不晓得可卖得掉哩,哪有什么婚姻。

荷花面上虽这么说,心里是乐开了花,便道:香带签一共可要多少钱?

净月道:我们有些缘,本来可以不收钱的,只是这香必要自己出钱,才算对菩萨心诚,你就给五毛钱吧。

荷花正要从包里往外掏钱,忽听那老尼又从后面踱来说道:这样的好签,喜钱是要加倍的。

净月瞪了老尼一眼,正要说话,荷花道:好,好,我就给一块钱吧。

说完,掏出一块钱,塞进了功德箱里!

老尼看了,这才转了进去。

看看四周无人,荷花收好签,便从布包里拿出那面小圆镜子来,用嘴对着镜面吹了吹,又用袖口把镜子四面都擦了擦,递给净月道:看你们到外面买东西也不方便,我临时走,来不急给你买个象样的东西,只好把我自己用的一只破镜子带给你。

净月接过镜子道:“我们出家人,要这东西做什么?”

说着,拿上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道:承你一片好心,我就收下了,你这回有多少布?。

荷花听了,以为有门。便道:有十匹多哩。

净月道:上回买的布,庵里还剩了些,我们这回怕是要不了。

荷花有些失望地道:不要紧的,我就挑到山下那天井村去卖卖看。

小尼道:现在山里人也忙,又是大热天的,你们生意人真的要钱不要命,也怪可怜的。

荷花道:不怕,我们那边人都习惯了,这点苦算不了什么。说完,身上汗早干了,人也缓过劲来了,她拿起扁担,便要挑到山下去卖!

小尼看看外面,几次想说什么又停住了——最后只是道:你一家都好吧——不说那么多了,你要是愿意晚上住我这就住下来,我这里有闲单!

荷花一心要卖布,听不出小尼挽留她的话音,只是谢了要走,小尼无奈:你要是一定下山,那也就要赶快了,我看你的签,是往东南方有利,不但有财还有喜缘,那正是天井村那个方向,小大姐要是真有了好事,可不要忘了小庵的灵签哟。

荷花边走边笑着道;要是真有好事,我就来给庵里的菩萨装个金身。

一路走一路想:我今晚还不晓得可有地方住哩,叫菩萨先保佑我今晚有吃有住的就好了……

这天井村,百余户人家,大半人家的房舍沿溪相连,其余的人家,或单独,或三户五户地都散落在山角田拐、缓坡平凹。

荷花一路走,见着一户人家,便来叫卖,远远地看到一家,也要跑过去问一声。

可确如家人所料,这个季节,没人对布感兴趣,农村里人,没有急用不敢花钱,谁有钱把这布买来存在家里。

一连问了好几家,也没一个人有要的意愿,看看天色将晚,荷花想:什么运气好,签也都是糊的人。我得先找户人家,借个宿,看来只有明天慢慢再卖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边走边看,忽见一半山坡上,有几排房屋,在正中间,林木掩映中还有一座新的青砖灰瓦的大房子,荷花心想:这家人房间一定多,我就到那里去借宿!

——来到了房前,几个或在门前喂鸡,或在屋后抱柴,或怀抱着婴儿的老老少少妇女小孩子,看见来了外人,全都围了上来。

荷花问道:我卖老布,你们谁家可要?

众人听了,各自都摇摇头道:这大热天的,要买的早就买了,现在买做什么!

那个道:你要是下半年来就好卖,好象你也来过,怎么不晓得。

还有的道:小大姐你快回家吧,把这布留到秋后。等我们有收成了,手里都有了钱,那时又要做秋衣,又要换床单,你再来。

荷花心想:你们说得容易,也不晓得我一天到晚挑得肩膀都肿了。怎么着也要把这趟布卖完了才好回去。

荷花放下担子,解开布包,拿出其中最好的一匹布来,抖开给她们看:现在买比下半年便宜多了,你看我这布,织得又白又满的,比铜钱还厚,要是在下半年卖,最少也要四五毛钱一尺,现在我只卖三毛八了。

有人上前来,用手捏捏布道:布是好布,可谁愿意把东西买着存在家里不用,也只有有钱的人家才会买。

荷花道:这布放在家里,又不要吃喝的,也不生虫害疮,跟存钱不也一样,再说,这年头钱越来越不值钱了,还是买些布放在家里合算。

有人听了有些动心,便道:你再便宜些,我们就多少买点。

荷花道:再便宜就亏本了,也是这个大热天布不好卖,要是在平时,我这布少了四毛五,你们连摸都别想摸到。

山里人老实,心又善,看见荷花一个小姑娘这样说,各有些动心,各人一合计,不管买了有用没用,这家买个几尺,那家买个丈把,但就这几户人家,总共也只卖了一匹多,剩下的还有小十匹,再说天色已暗,各人都要回家做饭了。

荷花边吆喝边紧看那新屋,只见门一直虚掩着,并不见人,正要问旁边的人,忽见一小伙子牵了头牛来到了这门前,看这人:

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不高不矮一米七零左右,体型不胖不瘦、既有骨头也有肉,脸膛不长不短不宽不窄的虽有些黑黝,但还算光滑无疤无痘,大眼睛,虽有些突出,但还黑溜溜,剃了个小平头,大约有一寸左右……

那小伙见自己门前围了许多人,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赶紧把牛往门前的牛桩上一栓,便跑到人群中来看,众妇女见他来了,个个笑着对他吵嚷道:孙萝卜,你怎么到现在来,布都快被我们买完了,你看这布又厚又白,你家里有闲钱,怎么不买上些!。

那叫孙萝卜的小子把一个妇女手中的布夺过来一看,又把布往妇女怀里一塞,梗着声说道:这布有什么好——刚要再喊,抬头看见卖布的挑子边,站着位大姑娘,他把到口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转口说道;布我家是要,只是我大大和妈妈都不在家——

有人道:你多大了,还要你大大作一辈子主呀,你自己也要学着拿主意了。

也有人在小声地说道;老子太聪明,儿子就孬昏昏的。

有人高声撺掇着道:萝卜,你大你妈不在家,正好这回做把主,你买东西要是买得又好又巧,你大大还不高兴死了——你看我们都买了。

众人正在嘻笑,荷花见这人长得虽一般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从众人的口中,便猜到这人可能是有些浑,便对他说道:你们别劝他要,我有东西还怕换不到钱呀,我看他是没钱吧。

这孙萝卜一听这话,眼一瞪、急巴巴地大声叫道;你,你看不起人,你看、看我家有新屋,还、还有牛,有好几头哩,这一块、就、就我家有钱。

旁边人都哄笑道:都晓得你大大有本事,天天在牛湾集上捣牛屁股,这些年挣了许多钱,你不用放在家里也不怕发黑上霉呀。

荷花本就机灵,见别人都帮她,也趁势激这萝卜道:古人讲,有钱不敢用,天生穷人命,再说,看你这缩手缩脚的样子,就是想用恐怕也做不了主。

这小子听了这话,鼻子差点都气歪了,他几大步跑到荷花跟前,把荷花放在地上的布袋往起一拎,大声道:不就几匹老布,能要多少钱,你有多少,我都要了!

荷花道:可还有九匹多哩,你可有这么多钱?

萝卜恨恨地道:我没钱,我大大的钱都放在床肚下头的瓦罐里,你要多少都有。

正在边上站着把伢奶的一位胖大嫂听了,把奶从毛伢嘴巴里强行抽出,拉下衣服就跑过来笑着道:你买这么多布,不怕你大大回来,你要驮顿死打呀?

萝卜对着胖大嫂一跺脚道:我大大现在还敢打我?我一只手就能把他甩倒了,你们别废话了,数数几匹,算好帐,我全要了。

荷花道:讲话可要算数,是你自己要的,要是不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萝卜叫道:你快算帐。众人也都笑着说:你就让他买了,他家不缺这点钱,再说以后我们要布,就到他家来买,也方便些。

荷花听了,便把一匹整布拿出来,当着他和所有人的面,就在布包上,一尺二尺三尺……地量了起来……

萝卜在边上看着,量到二十的时候,他不耐烦了,一把捉住布道:这样量太费事了,要量到什么时候!现在是二十尺,你把布一对折,不就是四十尺,再对折,就是六十,零头子再量。

众人一听,都叫道:萝卜,你今天怎么一下子聪明起来了,这法子果然是又快又好……就用这法子,荷花量了一匹,正好六丈一尺多,荷花道:看你买得多,这一尺多的零头我就送给你了。一匹六丈,三毛八一尺,一共是——她算了算道:这匹总共是二十二块八毛,你记好了。

说完,便又要来量另外的一匹,萝卜显然是受到别人刚才对他的鼓励,这使他信心大增,此时他挺胸直颈子地全身上了劲,十分大气地说道:其它的布和这匹可是一样的?

荷花道:都是一机子织下来的,当然是一样的了,最多也只相差个尺把。他听了,装着十分细心老练地用手把各匹布掂了掂道:真都差不多重,你就别量了,就一块算!

众人果然又齐声道好:大萝卜,今天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以前我们怎么没看出来,看来以前我们把你当门拐上的扁担——窄看了。

荷花略一算便道:一共是二百一十一块六毛——想到一下子他要买这么多钱,荷花心里有些不忍地对他道:你可有这么多钱,要不少要点吧。

萝卜见她这么说,没吱声,掉转身便往家里几步射去,不一会,手里捏着一把票子出来了,他蹲到地上,一张张地数着,众人看到许多钞票,也都啧啧称羡,围着过来看,不一会数好递给荷花,荷花把钱包好,装进衣袋里压紧,这时天已经擦黑了,荷花本想就在这里借宿,但看这布卖完了,怕一会这萝卜家里人回来可能要反悔,便想快点离开——正收拾布包扁担要走,忽见一老者手里牵了一头大牛,大牛后还跟着一头小牛,小牛后头一老年妇女一手拿根赶牛的树枝,一手提着个竹篮子,出现在了萝卜家门口!

众人一看这老者回来,各自都纷纷借口离开了,但也都没走远,只在四周散着,侧着耳朵,瞄着眼,想看看热闹。

只有那抱小伢的胖大嫂没走,她对牵牛的老者调笑着道:老孙,你在外面搞钱,你儿子在家里搞钱,可要发大财了。

那叫老孙的老者身,材微胖较矮,背有些躬,他也不理胖大嫂的话,只顾先把自己的牛拴好,边拴边慢腾腾地道:天都黑了,你没事还在这里嚼舌头根子。我家那东西,他能搞钱,他不把我这头牛放丢,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着,对身后的老年妇女道:你快回家做饭,我肚皮都饿得贴背心筋了。

拴好了牛,他这才抬起头来,往四面看看,突然看见自己门前一大堆布,开始他以为自己眼看花了,再走近来看,果然是一大堆白布!

他对正在看着重自己的儿子问道:这是哪个的?

那儿子双手握暗拳在腰,梗声道:是我买的!

老头不信自己的耳朵:你买的?你要这么多布做什么?哪来的钱?

萝卜笔直地站着道:我就要买,钱,我在床底下小罐里拿的!

老者怔了会,立时明白过来了,他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几根花白的胡须瞬间都立了起来,正要大叫,忽见布前还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个丰腴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正拿着扁担布袋,老者是老做生意的,头脑转得快:想必布就是这个丫头卖的。

见这姑娘要走没敢走的样子,他是个生意精,也是经常看牛养成了习惯,他不由自主地围着这女子转了一圈,又再转了一圈——忽然心里一动,他把一腔怒火,硬生生地从嗓子眼哪儿给压到了肺里。只是顺手轻轻揪了一把儿子的耳朵,马上笑道:你买这么多布,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说着,他拿起一匹布来,就着昏暗的天色,把眼睛几乎是挨到布上,看了看道:布是好布,多少钱一尺。

萝卜本来准备好了,要和老头子干一架,现在看到是这种情况,心里松劲了许多,但还嗡声嗡气地说道:三毛八。老者听了,叫道:不贵,这样的布这个价不贵。

转而又向荷花道:你是慈仁铺那边的人吧?

荷花本来怕他会把布退回来,现在看他这样,心里也舒坦多了,便向他道:是的,您老是怎么晓得的?老者道;有什么事情我不晓得,也只有你们那边的人来这山里卖布,我们这边的人,只晓得在山里刨食。他又问道:姑娘,天都黑了,你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呀?

荷花道:这里我也没熟人,想就在你村子里借住一晚上,不晓得可有地方。

老者道:这是小事,我常在外跑,这出门的人,哪有把房子锅碗背在身上的,我家有闲单,你就住我家吧。

荷花听了,从心里感激: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许多布要了不说,还主动地留我住。于是荷花便道:那就多谢大佰了,我吃饭给饭钱,住也给住的钱就是了。

老者道:你这伢,怎么这样讲话,常言说得好,生意不成仁义在,何况我们还做成了这么一大笔生意哩,我家也不差你吃一顿住一晚上的,快别多讲了,到屋里坐吧。

说着,对木桩一样站在一边的儿子道:还不快点把布拿回去,帮你娘多烧两个菜。

儿子听了,感觉真的没事了,便赶紧把布抱了,往里屋去了。

胖大嫂在一旁看着,心里一百个奇怪:这老精怪,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莫不是真的怕跟傻儿子打架——想不通,只好抱着已睡着的毛伢迷惑地走了

不说周围邻居的好奇杂事,但说这晚的老孙家,娘儿二人依着老头子的吩咐,首先是换上了带玻璃罩子的大煤油灯,锅灶间又剔亮了多年不用的小马灯,老孙不顾年高体衰和肚皮呼呼作响,奔前跑后地叫老婆:把家里那挂在屋梁上的咸鱼腊肉,存在洋箱里的野香菇,干冬笋,新茶叶……一齐轰了出来,象是来了贵客一样地来招待荷花,只恨不能把家里壁缝眼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这样的动作,喜得萝卜第一回从心底里想叫老孙一声亲大大。惊得萝卜他娘周身上下的毛孔里都泛着惊疑恐惧。只是她绝对相信,自己家这个人人都说精明得捉得到鬼的老头子,是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的,所以,她极力地按着老头子的要求做着。这也是她早养成了只管低头做事不问缘由的习惯。

荷花见他们一家人对自己这样热情,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她不顾一天的疲劳,忙着帮萝卜大娘忙上忙下的,只以为他家真的是因为买了许多便宜布而高兴……

边吃饭时,不少晚上没事又爱看热闹的邻居都过来,看到老孙家今天这样破费,心里虽都奇怪,但面子上也都啧啧地称好!各人面子上问了些家长里短,说了些荤素笑话,各自猜着自己的心思,直聊到深夜放才散去!荷花早已累了,由妣大娘伺候荷花洗漱了,便让荷花独自睡了老孙自己的那张雕花大花床,荷花谢过,拴上房门,试试关紧了,方才舒心地往床上一躺,招好蚊帐,也没多想,不一会便沉沉地睡去。

那边屋里,孙大娘轻声问老头子道:你今天可是让鬼打昏头了,买这么多布做什么?。

老孙压低声音道:你这个鸭头奶奶懂什么,你看那女伢,长得水灵好看不讲,你看她那身材,有好福气的骨相。胸前挂着的那两个大瓠子奶,肉乎乎又长又大,那屁股,崩得圆嘟嘟的象个大淘米箩,这样的女人一定最会生伢——老孙有多年相牛的经验,他十分自信,人和牛在这一点上,大致也差不多!

提到生伢的事,这孙大娘就打心眼里自卑,自己跟老头子几十年了,一生就怀了这么个儿子,以后不管老头子用什么正药偏方,请什么郎中许什么愿,她的肚子就再没过动静,自己为这事一直就觉得欠了老头子不少。

孙大娘听他这样说,还是有些晕头晕脑地道:人家女伢会生,关我们什么事?

老孙道:话讲到这个份上,别人都明白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没听到我今晚探了那女伢,她还没许婆家,这真是老天送来的好媳妇。怎么着也得想法子把这女伢给儿子给娶过来呀,到时,多生几个伢,也好让我们家的门庭热闹些!

孙大娘明白了,但随即又叹口气道:我们这儿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人家哪能看上他。

老孙道:我那儿子,也就是性子梗了点,既不缺胳膊少腿的,本村晓得底细的恐怕不好找,她一个外地女伢,多哄哄怕还是行。

孙大娘听了,也打心眼里想这美事,便问道:我也听人讲,世上的婚姻都是颠倒配,试一下也好,那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老头子道:这事你不用管,我想好了,我这就找胖大嫂去。说完,离开房间,轻轻地打开大门,转身再把门轻轻带上,自己蹑手蹑脚地去了。

第二天清晨,荷花沉沉的一觉醒来,躺在床上,抬眼望望窗外,感觉天气昏沉沉的,以为天变了要下雨,心里估摸此时,应该是要到上午九十点了,她赶紧爬起身来,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往堂屋里看看,堂屋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亮瓦透出的光使整个堂屋显得阴森幽暗!

看到别人都还没起来,她也不好意思先打扰,便又轻轻关上门,在屋里站了会,便走到西边的窗前,透过有纸糊痕迹的木窗子格往外看看:小山坡下,不远的几户山村人家,各家的门前屋后,都是茂林修竹的,此时好一片的安静温祥。再顺着这几户人家往往山下看,远处那山凹的平地里,一溪缓缓流淌的绿水串挑着百多亩青田,全沉浸在一片氤氲中,此时也都好象也还没有睡醒。

她想:这样的地方真好,到现在所有的人都还在睡大觉,连所有的畜牲也都没有丝毫要起床的动静,要是在自己家里,睡到现在,那还不要被人骂死了。

她这样想着,侧耳再听听外屋,还是没有动静,她又信步来到靠南边的那扇窗户边,透过多是窟窿的窗户纸向外一看,前面就是昨晚萝卜家拴牛的地方,那二头大牛和一头小牛,此时也都还卧在地上,嘴里在悠闲地倒嚼着!

窗户边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枫树,把整个屋子遮了半边,一棵小些的女贞树,碧绿宽厚的叶子,正横拽到了窗户边上,她细细地看着这伸到窗前的的一片女贞树叶,只见有一片叶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聚落了一滴露珠,开始那露珠还只有一点点大,但渐渐地就大了起来,树叶钭铺,那露珠越大便越在叶子上面浮滑,一会滑到了树叶这头,一会又滚到了树叶的那头,不时还在叶子的边缘打个趔趄,荷花看了,真有些替那露珠担心,生怕它一失足就跌落下来……这样细细地看着,她忽然童心大发地想:这露珠是有意在这叶子上这样玩耍吧!

正想着,忽然一阵轻微的山风略过,只见那露珠脚底下一滑,一个没站稳,啪地一声就掉到了地上,荷花急往地下看,哪还有那露珠的踪影……她呆呆地看着地面,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般悲凉来:刚才还是那么晶莹剔透的珠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这是当然,当然——唉,这人的命不也好象是这么短么。

也是静极无事,她又胡想道:大姐养的伢都能走路了,我一晃也都二十了,人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哩……忽然,想起看过的小说西厢记中的词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又想起弟弟家玉近来常哼唱的黄梅戏来,别的没太记清,但有两句她听了一遍就会唱了:我好比莲花开人人欲采,哪一个不想我,除非他是个痴呆……几遍唱来,不知不觉间,泪水盈流了一脸,有几滴不知何时就流进了嘴角,一般咸涩浸来,她一惊,赶快用袖子边擦边骂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哩。

正在这无聊的当时,忽听得外屋有簌簌的响动,接着又听到吱呀的一声开门声,荷花晓得是萝卜家里的人起来了。她打开房门,见是孙大娘,手里在拿着张大条把,正准备扫地哩。

孙大娘见到荷花出来,笑着对她道;你这伢,昨天累了一天,怎么不多睡会儿,等会让我把早饭烧好了,喊你们再起来也不晚。

荷花道:这会也不早了,我一会还要赶路,在你们家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孙大娘道:我们有什么麻烦的,不就是多添双碗筷。

说话间,她放下手中的条把,把荷花引到锅灶间,拿出暖瓶,呼地一下,就给脸盆里倒了半脸盆早备好的热水,又用手量了量水的冷热道:你先刷牙洗脸吧,我这就来做饭。

说话间,老孙和他那儿子萝卜也都起来了,老孙坐在门口抽烟、萝卜洗脸去了。

这时,孙大娘端了一大海碗挂面过来,推到坐在桌子边的荷花面前道:趁热吃了,一会走路才有劲。

荷花看看这碗面条,足足有一斤不至,她对孙大娘道:我吃不了这么多,快拿个碗,我赶一些下来。

孙大娘赶紧道:你这伢瞎讲,年纪轻轻的,怎么连一碗面都吃不下。

看着荷花犯难,又劝道:面是软宝,就是多吃点也不要紧,吃下去一会就饿了,快吃了罢。

荷花道:真的吃不了许多,到时要是剩了,怪可惜的。说着,就要自己到灶间拿碗。

这时,在一边一张小竹椅子上坐着、正在用火褶对着一根竹烟袋点旱烟的老妣对着老婆道:这年月,谁家也不缺吃的,你就拿个小碗来,让她赶点下来吧。

孙大娘听了,进灶间去了。

老孙把烟袋灰磕了磕,对着荷花道:你能住到我家,一来是看得起我们,不嫌我们家门槛低、床铺邋遢,二来俗话说,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也算我们有缘——你吃饱饱的回去后,以后只要有布,你就挑来,我在这一块还有点面子,除非人家真不要布,只要有人要,我来帮你卖!

荷花满心感激地正要谢他,妣大娘这时从灶间拿了一个小二头碗出来,荷花接过,伸筷子往大海碗里一捞,发现碗底下硬硬的,她用筷子一拔,发现底下差不多有大半碗的荷包蛋!

荷花叫道:哎呀,你二老对我这么客气,叫我怎么谢你们好哩!

说着,便把碗里的蛋先往小碗里捡,妣大娘在一旁不停地道:都是家里鸡下的蛋,又不费一分钱,你快别再捡了。

荷花哪里依她,直到把这一二头碗装得戴了帽子,看看实在装不下了,这才停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也吃罢。

这时,萝卜洗漱完了,正来到堂屋,孙大娘从灶间拿出一双筷子,端上那一二头碗鸡蛋面,一同递给儿子道:小大姐客气不吃,你把这碗吃了罢。

萝卜接过,二话没说,端起碗,接过筷子,咕咕直响的几大口便扒下了肚子!

孙大娘在一旁着急地边使眼色边道: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萝卜哪里晓得妈妈的意思,吃完了把个空碗对着妈妈道:好吃,可还有?。

妈妈道:锅里还有不少,你自己盛去。他转身就要到灶间去盛面,走到灶间门口,好象想起了什么,他又转过头来问荷花:小大姐,你可还吃,你要是还吃,我就不吃了。

荷花脸一红道:我这碗里的都吃不掉了,你快吃罢。

说完心里想:这萝卜虽浑,却也还晓得照顾人……

不多说这吃饭的细事,但说这荷花吃饱了,少不得又谢了老孙家多次,这才拿起扁担系上布包,便要回家,二老和萝卜都给荷花送出了门,望着她往山坡下走去。荷花边走边想:这里的人这么好,当真少见,以后得想什么法子来谢他们。

正走着不远,忽听路边树林中传来哄伢的童谣,细一听,这童谣自己小时候也记过:

……娘家小女儿你莫哭,转过墙拐是大瓦屋,菜园里菜,青扑扑,塘里的鱼,忽突突,大锅里饭,小锅里粥,炉子锅里突猪肉(育),包你蹲之好享福……

正听得入神,突然一个人影钭刺着从路边密匝的树林中里冲出来,冲着荷花叫道:别急着走,别急着走!

吓了荷花一大跳,定晴一看:是昨晚那把伢奶的胖大嫂,现在又还把小毛伢吊在怀里正喂着奶哩。荷花一只手抚拍着咚咚跳的心口道:是你呀,人吓人能吓死人,你在这里做么事?。

胖大嫂对荷花道:小大姐,我一个人在家,都闷死了,天还早,快到我家来坐会说会话。荷花笑着道:原来是这事呀,大嫂,承你好意,我还要赶路哩。以后再来看你,只要你不嫌烦,我就是陪你说个三天三夜都行。

胖大嫂见她要走,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真的,她把怀里的小毛伢往荷花怀里一塞道:快给抱到我家里坐一会,我要上一下茅房,等不及了。

见是这内急的事,没法子,荷花只好把扁担夹在腋下,双手接过毛伢道:你家在哪里。胖大嫂边跑边用手向路边指着道:那就是。荷花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只见路边几丈远的地方就有一所房屋,只因浓密的树木遮蔽,所以一时才没看见。

她见胖大嫂一溜烟地跑了,这小毛伢的嘴一脱了乃,此时正使着性子在在她怀里哇哇地大哭,她只好抱着毛伢,来到胖大嫂家里,把扁担放下,便在屋子里拖了把小竹椅子来坐下,哄起了小毛伢来。

不一会工夫,胖大嫂边系着裤带边回到屋里,对着荷花道:我家孩子他爸带着两个大鬼,一大早就上山挖茶棵去了,我一个人,带着这么个奶吊子,真是做什么事都不顺手,经常是“锅又滚子,伢又醒子,又要上马桶子的。

说着,她从荷花怀里抱过毛伢,把怀解开,又把乃往毛伢嘴里一塞。荷花正要从小椅子上站起来走,胖大嫂一只手按住她道:别急着走,我来问你个正经事。荷花听她说得郑重,便坐着没起来道:什么事?大嫂你说。

胖大嫂道:你看我们这地方怎么样?好不好?荷花如实地答道:这地方真好,自种自吃,山上又有烧不完的柴火,不象我们家那里,田埂上的草皮都让人铲光了。

胖大嫂又道:那你说那老孙家的人怎么样?好不好?荷花从心底里感激那一家,便道:他们一家,真是少见的好人。胖大嫂笑着道:你看他家那儿子怎么样?荷花道:人也还挺好的,就是——想了想说道:就是说话做事太蛮撞了些。

胖大嫂从屋角也拖出一把小竹椅子,和荷花坐到一块,低声道:他家这伢其实并不孬,只是没人家那么多花花肠子,心直口快的,你不看他也会算帐,他也还念了初中哩,今年也刚二十二,我听讲你也还没讲婆家,不如就让我给你们做个媒,你看可好?

荷花听到是说这事,一时间脸红到了脖子,站起身来就要走,胖大嫂一把拉住她道:这年头,年轻人都兴自由恋爱了,象你这么大的姑娘,人家伢都好几个了,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丑什么!

荷花道:我真的要赶路,大嫂你就别开玩笑了。说着又要走,胖大嫂死活把她拽住,并把她按坐到小椅子上道:你坐下,听我说,真不行也没关系。

荷花只好又坐下,只听那大嫂道:你看他家,那么多房子,那老孙又是个生意精,他在外捣牛屁股,这些年可赚了不少钱,听人暗地里讲,他家早就是万元户了,要不他一下子买你那么多布,怎么一点也不心痛。

说着,胖大嫂腾出一只手来,抚着荷花肩膀道:小大姐长得这么好看,嫁给萝卜——她马上意识到此时不能再叫绰号,便改口道:他家那大伢叫孙大兵,你嫁给大兵,是委曲了些,但俗话说,嫁汉嫁汉,图的就是个穿衣吃饭,我们做女人的,过平稳不愁的日子才是首要,你要是嫁到了他家,真的是有好日子过,你想想,我就等你就说一句话。

荷花红着脸低着头想了会道:那他要是孬子怎么办?

胖大嫂笑道:我就是本村的人,从小看着这伢长大的,这伢也就是有点梗直,其实一点也不孬,要是孬子他还能念书认得字呀。这个你就放心好了,要是有事我包了。

荷花此时不知说什么好,急着就往门外就走,胖大嫂在后面喊道:愿不愿你也给句话呀。

荷花快走到小路边了,想起扁担忘拿了,她低着头又折回来,拿起扁担就要再走!

胖大嫂又一把拽住她道:你就说一声罢!

荷花挣脱她的手,边走边道:我不晓得,你问我大大妈妈去。

胖大嫂得了这个话,晓得成了,她乐得呵呵追在荷花后面笑道:好,好,我就去跟你家里人讲,昨晚你讲,你家住在慈仁铺什么、什么队来着——

荷花不回头,只小声地羞着道:鸡窝队……

搁下那老妣孙是如何派人到荷花家中提亲暂且不题,且说那伍家玉,自从参加完高考回来,整日昏头昏脑的——难以咽下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失恋结果,只好有时借看小说才能稍作消遣。

不过,有一点他十分清楚和自信,今年的高考,自己一定能取得好的成绩!

等待的日子虽然难熬,但日历还是不紧不慢地一页页翻过,录取分数线终于下来了:今年本科录取线是399。

“这么低”伍家玉没事时,他不止一遍细细地估摸过自己的分数:就是把各科尽量算少些,怎么着也有五百分,不会低于这个分数,当然,可能还会多些,自己上重点大会学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到大城市,好学校,多少也能解解心中的伤痛。

这一天,正是在秋老虎屁股上的时候,天气炎热,上午十点左右,人人就都汗流夹背的了!

伍家玉光着个膀子,只穿了条裤衩,便拖了一张破竹床,来到门口的大柿子树底下躺着看一直很鼓欢、翻了多少遍的半本《聊斋》,看着看着,看不进去,心里总觉得很乱!

不时地有股莫名的愤恨弥漫在全身上下,忽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抬头看见大柿子树上吊着的只只青柿子,再看看自己,突然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地想:“你们这些破柿子,怎么也学着跟我一样,个个都腆着个肚脐眼!我是真热,你显摆什么?是想显示一下自己富有?是个万元户?”,他想起了从老远路来给二姐做媒提亲人的话来,心里就又是一阵难过。

他再抬眼看看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颗小松树,看着这小东西他就一百二十分地不顺眼:你这玩意才不过二三岁,怎么就是一脸的褶子了,为什么?是想装老相么?要装老做什么,莫不是想骗人家来听你讲鬼故事?

再转眼看看四周密密匝匝的刺槐树:这些东西,都是老脸皮厚心更黑的,浑身还插满了小刀,一定是随时准备跟人家耍横撒泼……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见一个人来到了家门口喊道:伍家玉的家可是在这里?

家玉从竹床上坐起来,没好气地答道:是这里。

那人又问道:你叫伍家玉吧?家玉点点头,那人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成绩通知单来递给他道:恭喜你,你考上了。说完,便站在一边准备拿喜钱,本地有包喜钱这样的风俗。

家玉听了,心中一喜,他赶忙站起来,一把抓过通知单,家人闻讯也都赶来,个个伸长了脖子来看,只见那纸上——纸上面只有399分。

家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能地对那送通知的人叫道:你把成绩单搞错了吧?

送通知的人一脸愣着,拿过他的通知单,指着上面的学校、家庭住址、人名,跟伍家玉一一核对了:这个不会错,能考上大学还不好?送通知的人百思不解。

伍家玉再次确认了这通知单就是自己的,一点没错,他的心顿时象是掉进了冰窟窿里,这个伤心、跟安丽不理自己时的心情差不了多少!让伍家玉最后的一点希望和自尊都没有了。

他拿着通知单,强压着自己的痛苦,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停地念叨:这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家人见是这样,都安慰他说:只要能考上,不在农村里抠泥巴头子就行。说着,便赶忙用红纸包了二块钱,给了那送通知的,那送通知的拿了,看着伍家玉的背影,摇摇头莫名其妙地走了。

他想查分数,可县里没人。想复读,对,复读得了。想到这里,他便来找妈妈,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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