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世上,真情可能真无准,但乱梦却总有乱根源。此故事必要从头说起——方能让读者明了三世因果,真的是爽报不差分毫。
话说在这长江北岸,有座古城,名叫宜城,是个山清水秀,人文荟萃好地方。也是一座近两百年的老省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又生一方情,这地方生出的一曲黄梅调,乡野清音,纯情真性,这糜靡之音传遍了大江南北。
时间:1949年早春,宜城解放前夕。
画面:宜城乡野风光
背景音乐:黄梅调。
歌词:天上太阳照,地上黄梅调,天天唱一曲,越活越年少
画外音:这宜城得长江之利,湖泊众多,河网密布。气候温和湿润,所以更是盛产美女地方,因气候的关系,女子们肤色都细腻白晰如菱湖嫩藕,即便是乡郊做农活的女子,白天日晒雨淋地一脸疲惫黝黑,晚上睡一觉,早上起来抹把脸,又都白雪粉嫩的了。所以素有“宜城的姑娘晒不黑“之说。一白遮三丑,小城中的女子们,不管身材高矮胖瘦,脸型长短方园,个个都直如造物主亲手贴身定做的一般——人人都透着个机灵秀美。“宜城姑娘不用挑”的说法,确也不假。
不过,值逢乱世,山河惶恐,众生同悲!
画面大意:现在解放大军的前锋已近,宜城城中天天能听到如阴雷般的隆隆炮声,城中有钱有势的,一边嘴上咬牙切齿地挺着肚皮大叫抗战,一边脚底下都悄悄地涂满了香油——随时准备转身就跑!
剩下的都是些下等公民:一无所有的,大多心中暗喜,盼着解放大军早一日到来,好分田分地分财产;
更多的人,则是一边守着几亩山林田地、湖堰鱼塘,一边心怀饶幸地观望。
其中单说这宜城北郊,大龙山下,鲍冲湖边,有一杨桥乡——
乡中有一大户人家。户主是已近花甲之年一位老儒生,名叫杨笔直。
他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可以值得一记的事,家中有祖上留下的几间青砖小瓦屋,数十亩良田、门前的一方颇大的鱼塘和背后山坡上的一片山林,都由着一个跟了半辈子的老长工贴心卖力地打理,日子倒也过殷实。只是年年战乱,盗匪横行,现在他的日子,也是荒败潜落,一天不如一天了。
战乱临近,他倒没有多少财产可以担忧:自己已老,不想往南边跑,做个异乡的孤魂野鬼了。最为忧心的,便是膝下唯一的一个女儿,名叫杨柳姑,家人都唤着小姑的,生得是秀外慧中,远近无人不晓,只因她上过高小,所以思想新潮,媒人虽踏破了门槛,她总是一个也没看上,已是十有八九的大姑娘了,却还未有人家。兵荒马乱的年月,财色是祸福相伴、最让人提心吊胆的一件事。
老杨再迂,这点也心知肚明:想那解放军的得胜之师,少不了虎狼将士,****的溃兵散勇,更多含蛇蝎心肠。怎么也要早点让女儿有个定夺,说不准哪一天自己一蹬脚走了,也就能没了牵挂。这是老两口多年的心思——此皆是人之常情,暂且按下不表。
。
再说这一天,那大龙山下,又来了一队驻防的****。其中有个刚从黄埔毕业的见习排长,姓黄名子玉,人方二十出头,墩实身材、国字脸,寸发短须、丰神飘逸——一派儒将风姿。
只是看到****大势已去,自己更是前途未卜,心中也不免郁郁寡欢。
阳春三月之际,他趁着两军备战的闲隙,便出营到四下闲走。
走着走着,忽见一户门前,有一树桃花盛开。年轻人心手好动,便欲折下几枝把玩,正要伸手之时,忽听得有娇声怯怯传来:“大敌当前,将军不到前线杀敌,却在这里杀花,算是什么英雄好汉呀!”
这话、说得黄子玉心中一愧,他停下手来,注目细看,只见那门中走出一位妙龄女子来,但见她生的怎样:
青衣小褂学生头,妖佻身段,长睫大眼俏含愁。双弯蹙眉,如雨后春山雁在游。
娇削粉面——比瓜子脸略短,比鸭蛋脸稍柔。唇常轻抿浅笑,好似新月上妆楼。双颊绯红,正是桃花三月瓣底留——……
也是前生孽缘天注定,二人一对眼,嫩嫩的心尖便是生生的一撞,发出了一道瘫身眩目的闪电——心与心互相绞上了劲儿!
不知青春是个么样狂乱的季节,爱恨情仇的种子又充满了什么样可怕的裂变——竟能通过一缕眼光,就能把两颗年轻的心,如此天衣无缝地焊接。从古至今,一对对男女,都象一片片柳絮一样,鬼使神差般地,自愿地跟着那个曾经陌生的人,飘落到了一块块陌生的土地上,低下头来,在那块她们曾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辛劳苦作、无冤无悔。这中间,也只有个缘字道得。
闲言不叙,那女子见一年轻军官如此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不觉双颊飞红。此时进退不能,欲避不得,好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又有着半个爽直的个性,更何况她也早窥见这位军人温温若雅地与众人不同,这才鼓足了勇气出来说话的.所以此时,她便干脆大着胆子走上前去,问道:将军眼力不好呀?你,你在找什么哩?
这一问不要紧——满身的芳香,随着这四周湖山荡漾的春色,袭拍得这位年轻军人魂不在窍——怎一个“晕”字了得!平时也是能说会道的黄子玉,此时也只好嗫嚅了半晌,方才抖手整整可能歪了的衣帽,又不自觉地半立正地答道:呵呵,呵,有古人好象说、说什么,只要有花尽管折——再地、再说,我也没看到你——
这话刚出口,他自己便知这一个此地无银的尴尬。
听他已语无伦次,小姑善解人意,只好暗笑着为他解窘道:将军你可能不知这桃树的来历吧?
黄子玉回过神来,心想:“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光溜溜地输给了一个小姑娘吧“,于是平静了一下心思,尽力掩着刚才的失态,压低声音问“一棵桃树,还有来历?”
小姑歪着头,手中轻抚树枝花叶说道:这株桃树,四下里没人不知道的,人人都叫它“抗日桃树”。
黄子玉听了一愣,他扯着嘴角,故作轻浮地道:你这丫头,乱讲,一棵树还能抗日?你,你想蒙我这兵哥哥不成?
小姑也不介意,她闪动着大眼,不紧不慢、略带矜持地说道:大将军,你可别小看了这株桃树,在日本人来的四五年时间里,不管什么年成,和它一般大的桃树都开花结桃子,只有它,硬是五年不开花不结桃。所以四乡人都叫它“杭日桃树”!
小姑把这桃枝上下理了理,边理边好象是自言自语地悠悠说道:这山水树木,看来也和人一样,分有义的和无义的,想来你这小子也不能知解。
黄子玉听到这个说法,一时倒真不知是真是假。不管真假,他也不由得对此树多了分恭敬,便说道:还真不知有这说法,多有冒犯,姑娘得罪了。我姓黄——
正还要说,只听院内好象有老爷子的咳嗽声传来:“成、成天疯疯癫、癫的,放、放着好日子不、不过,争来打去的,咳、咳……好男、咳、好男不当兵,好、咳咳,好铁不打钉,咳咳咳……”。
二人听了,只好各吞下后话,佯佯分手。
回到营房,子玉心中满是美人的倩影。躺在床上,只觉五脏之内,如有温水软煮的青蛙,柔丝浅拴着的蚂蚱,既痛且痒,却又总是抓不着挠不到。
唉唉地挨过了几日,实在忍不住,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他又偷偷地来到那桃花树下。只见那树,不过几日,却已是落英满地,大有春去之伤.
今夜小姑闺房:
一带罩的煤油灯大桌上,小姑正对着镜子在脱衣准备睡觉.一脸的青春心思.
她轻轻地哼着黄梅调子:
……姑娘的衣衫十八层,慢解罗衫叹春深.脱要脱到大半夜哟,穿要穿到大天明……
子玉在那株桃树下徘徊,不时看着院中阁屋里的灯光倩影,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和那心仪的女子搭上话.远处是满眼的湖光粼粼,近处是扑鼻的芬芳,抬头又见新月如钩,春色撩人——他不觉突然来了忙中偷闲的诗兴,于是便搜平生才学,随口吟了一首,并高声朗颂——人急了,什么孬法子没有——意欲让那女子听见!
只听他高声吟诵道:
满树桃花红欲尽,败将羞惭作夜游。
忽遇残月三更后,老泪疑作是吴钩。
吟毕,俳徊良久,不见动静,看看月影西钭,听听山风阵阵,他只好怏怏欲归。
正转身之际,忽听得那树下一声轻响,象是有物落地,借着月光,上前细细一看,是一个纸包着的一个石块从那院落中飞了出来!
子玉如获至宝,捡起那张纸,火速回营,挑灯速看,只见纸上写道:
分明只是初更月,黄毛小子老乱吟。
花草也知情和义,自家相残非英雄。
劝君早立安身计,吴钩销尽铸和平。
子玉捧诗左右细读,心中不免情丝乱抽:这样的女子,若能得到,真不负平生所望。只是不知怎样才能如愿?
一夜无眠。早上趁着个上城的机会,揣着一肚子疑话,来到自己读师范时的同窗好友,现在城里一所小学教书的吴中有处,此同学虽长得瘦小,但脑子好使,外号人称“鬼点子“。欲和他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解心中的释结。
同学听他说罢,想了半晌,方用茶水在桌上狠狠地写了个“奔”字。
子玉不解,疑惑地望着他!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亏你还上过军校,岂不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之说。现如今大战在即,明眼人都知大势已去,未战胜负已分,此种形势,非个人英勇牺牲能够阻挡。此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战场上用个奔字,可保性命,情场上用这个字,也一样有用,那女子若真对你有意,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温火慢炖,只有找个机会,和她直说,与她私奔,那女人,不起意便罢,若真有意,当真只可用一个非夷所思不可理喻来解。这样至少也还有些希望,强似你这无用的单相思。
子玉听了,不置可否,只好说:临阵脱逃,可不是黄埔生能做的。罢罢,我再细想。
二人再谈些细碎,便各道珍重分手。
回到营中,天天看到有人开小差,已是常事,心想:鬼点子说的,也是事实,现在哪个当官的不在想着后路,我又何必做这炮灰,可怎么对那个心上人说呢?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杨桥乡众,也早知这里将为战场,青壮人等多的是投亲奔友地逃难,每日不绝。那小姑家有一位在城里供事的远房亲戚,早对小姑有意,日日来催快走,家人也有此意,本来小姑那里能看上那家的猥缩,只是在这时,也没个好的去处,正在犹豫不决。
子玉本是个军人,做事讲究的是个实效。
这日瞅着个小姑到湖边洗衣的机会,装着没看见有人,便用家乡黄梅调乱唱家乡俗语道:
小小鲤鱼红喉腮,莲湖游到鲍湖来。上游我吃的是湖边草,下游我吃的是冷青苔。冲破多少金丝网,绕过多少钓鱼台,不为妹子我不来……
小姑听了,面颊绯红,只是边使劲捶衣边轻轻翘嘴抿笑。
子玉见她不恼,知有机会,便厚着脸皮,跑到跟前,腆着脸道:战事在即,别人都走了,你一个女伢子怎么还不走?
小姑知他有意,也不瞅他,便红着脸说道:到处都兵荒马乱的,往那里走呀?
子玉道:姑娘若是不嫌,我家就在此地北边百十来里,那里已是和平,没有战乱了,就跟我一道去如何?
小姑听他如此唐突,也是心早有属意,竟未啐他,只是沉吟不语——
子玉见她不答,知有机会,便大胆相言心中相思,小姑衣洗完了,端盆走时也知顾不得羞,放胆便说:我爹爹年老顽固,平生最恨军人,我要和家里明说,一定不能。不过,将军身为军人,若真不怕临阵脱逃就地正法之罪,我、我就跟你!
子玉听此佳言,喜不自禁,立马说:好姑娘,我绝不负你,明日傍晚,在你家背后小树林中,我当定行期,望姑娘来细说。
那小姑听了,也不回话,揣着这话快快去了!
子玉虽然年轻,毕竟也受过军校训练,知道个深谋远虑,此时若想开小差,逮着了就是个死罪,没有说的!
躺在床上,他细细规划了一番,确定了一切脱离细节,第二天一早便又到城里,找那个无话不谈的同学共同商议,同学大义,热心帮助,成全好事。
子玉知事不宜迟,傍晚便来小树林中,小姑一会便到,告知曰:我已安排妥当,你明日下午到城里龙狮桥,我带你远走高飞,家翁等战乱平息后再慢赔罪尽孝不迟-——乱世之人,不比寻常心理。小姑听罢,抿嘴决然默许。
这子玉知自己若是逃走,部队上找时,必定先从陆路向自己家乡方向向北搜捕,那也是常人习惯的思维。
所以他偏要来个相反的,舍近求远,兜了个圈子——从长江水路而走。
小姑回到家中,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了平时不愿戴的一只金戒指,一付金耳环,都打到一个小包里,果然到时寻个借口,到了龙狮桥,只见那子玉和一个男子早在等候。那子玉推着一辆当时还不多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架了一只大大的藤条箱子,见小姑果然前来,那男子道:船已备好,兵贵神速,快带上她走!只不知那箱子应该怎么放?
子玉道:这里是刚发的一排人的战前军晌,有数百银元和几根金条,我也给带出来了,这么重不知怎么才能带走。
同学道:还是先逃命要紧,说不准现在在到处在追你了。你要信得过,这东西就先放在我那里,到事情平息了你再来拿。
子玉早和这同学引为知已,哪有不放心的,便把箱子交给他,自己用自行车带着小姑,飞奔到江边,上了早已用重金雇好的小船,顺流扬帆而去。
闲话休提,但说那划船的梢公本是个私盐贩子,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他对这一带水路熟如指掌,加上其时正好顺风顺水,轻舟似箭,只一个日夜,便脱离了长江水道,进入了无人看管的白荡湖水系。
次日傍晚,到了一个较大的镇子——汤沟镇,各人都累了一整天,船主便把小船停在了一个芦苇叉中。好稍事休息。
子玉虽把箱子交给了同学,也知穷家富路的,自已身上还是带了不少钱,此时,又额外掏些钱让那梢公上岸寻个住处,自己不敢上岸,只和小姑呆在船上歇息。
那梢公有了钱,上岸快活,自然乐意,这且按下。
那黄子玉自从弃师范上部队以来,从保定一路狂逃到这长江边上,别的本事没学到,但就这逃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不少。他早把那吃的喝的事先备得足足的:宜城特产大南门卤牛肉、油炸锅巴、白云豆腐干等物,并从怀里掏出一瓶家乡浮山老酒,二人就在小船上,边吃边喝起来——
自然是有着说不尽的仓皇和缠绵。渐渐地,二人越靠越近,从牵手到摩肩再到抚发勾腰,小姑羞涩娇怯,半推半就,直让子玉把她到满怀相拥……
月亮升起来,照得近处的河水远处的湖水,白哗哗地一片。春风撩人,子玉的手脚也越来越放肆起来。小姑见他欲火已起,狠心地推开子玉,退坐到一旁,撩理长发,正经地说:我既已跟你,就是你的人!那事也是早晚的事。只是我性急才跟你私奔。但现在做不得,必要等拜过堂才算是名正言顺。
子玉感她情意,那会违逆她的心意。于是强压欲火。二人只在船头说笑,但见明月皎皎,四望青山隐隐,虽已是子夜时分,又经劳累,但二人哪有半分睡意。想想昨天还不知生死,今天就这样拥美而坐,如此的快速变幻,竞如作梦地一般,那子玉本是年青气傲,此时不禁大动感慨性情:“这样的美食美酒,美景美人,岂可无歌!”
于是便不顾只是暂且安全,拥美胡乱作歌道:
舟泊岸,明月挂桅杆。投笔从戎少年郎,如今无语话国殇。低头望新娘,抬头思老娘,罢罢罢,过了乌沙,过了藕山,可笑那孙郎周郎,何苦乱忙。侥幸,侥幸。仓皇,仓皇。
小姑本也是个多情多才的女子,见他起了诗兴,想了一会,便也学着戏中的人说道,郎君既有这样的雅兴,妾身也来和一首如何?
子玉喜不自胜。赶忙催促。只听她自编自唱道:
舟泊岸,明月照船仓。果见仓皇:将无士兵兵无枪,敢笑孙郎和周郎。罢罢罢,好在青春正盛,来日方长,只愿我郎是个有情郎。
不消细说二人这些打情骂俏的俚事,但说第二天下午,他们便过了白荡湖,二人弃舟登岸,便寻路直往那浮山而来。过了此山,往西十几里地,便可到家!
那浮山是个古火山,本是个风景秀丽游人颇多之地,只是现在战乱,谁还有闲心来玩,这里早已是荒凉冷落了。也是近乡情切,更是漏网后的轻松,二人急急忙地赶路,不想错过了宿处,刚走到浮山边上,天已擦黑,又找不到正路,也没人可问。二人心想:看来今晚得露宿野外了!
正在惶急之际,只见月色之下,眼睛前面一个没有树木、长满了茅草的荒岭顶端,有个人影,正从岭头往那边的岭下走,子玉道:“那儿有人行走,必有人家,我们再辛苦一下,跟着赶过去,必能找到人家,先借住一晚再说,我决不能让你露宿野外“。
于是二人望着那人影便追了过去。追了约有一刻钟,忽觉奇怪:那人走得很快,怎么月色下总还能看到他的上半身,好象是越往岭下走,那上半身还越高似的,依那速度,脚怕早已到了山脚下面!
此时岭上月色昏黄,二人身边的山风,吹得满岭一人多高的茅草全都哗哗作响。二人一想心下大骇:怕不是遇到了鬼吧?小姑毕竟是个女子,见此情景,腿脚发软,身子紧靠着子玉,往前迈不出步子。子玉此时也头皮发麻,但他毕竟是个军人,从不信真有鬼神之事,便壮着胆子安慰小姑说道:莫怕,就是鬼也是怕人的,我虽没带枪,身上还是带了把短刀。据说鬼是最怕铁器的。何况现在也只有走过去再说,也许是我们看花了眼也不一定。小姑只好咬紧牙关,紧跟着子玉,往前斗胆前行。到了岭上,早不见那人影子了,只有风吹茅草之声。
正在疑惑的当头,忽听得有佛号声从岭下传来,子玉心下大喜道:山下有庙,那就说明已到了浮山脚下,这庙我小时候也到过。我们就到那里借宿。
二人再次鼓劲,走到山下,转个角,果见月下有一寺院,寺中还有一十几米高的塔,上前细看,借着月色可见那庙门上方写着的几个大字:华严寺。
少不得上前敲门,半晌,方有一个小沙弥前来,子玉说明来意,这山中寺院,有人前来借宿本是常事,沙弥把二人引入知客堂中坐下,剔亮了香油灯,便去报知方丈,那子玉静候无事,抬头看见客堂正中挂着首偈诗,他走近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斯时世界乱如麻,
请到古寺悟佛家。
随处神诋凭顶礼,
无边风月任我参。(此诗源于1983年齐云山某道观无名氏手写,特注!)
子玉反复地看了两遍,看后细想:这偈似佛又似道的,难道这是个做过道土的和尚率性所为?
正怀疑之间,方丈来了,是个高瘦老和尚,子玉起身作礼道:我是离这不远的慈仁铺人,在外经商路过,不想错过了宿处,望大师方便,断少不了香火功德。
方丈见二人仪表不俗,便命沙弥备饭,自己陪二人闲坐,子玉自是谢过。
子玉无话找话,便把刚才对那首诗的疑惑说了出来,但见那和尚并不接话,只是把眼睛搜看二人,这让子玉小姑有些疑惑奇怪——出家人本不应该这样不礼貌地看人!
这时,只听那和尚半晌方说:阿弥陀佛,施主贵客,只是有句话,老衲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玉见他说得郑重,不知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便对方丈拱手道:我等本是个凡夫俗子,大师若有指点,不胜感激,尽说无妨!
和尚合掌道:如此,那老衲就斗胆直言了,若是不对,还望施主莫怪。
说完,又细细地端详了二人一会,这才道:老衲略知相人之术,今见施主丰神俊逸,这位女施主更是清净脱俗。但,都似有蛇纹入口,怕难了完善。如今这世道,清纯最易招污染,正直更易受破残,以你二人聪慧,若能一心参佛,必能了脱轮回之苦,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子玉柳姑听他这样说,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迂和尚,莫不是这庙里缺少人手了——就是真要度人出家,佛家也还要讲究个机缘凑巧,明知我们是两口子,他怎么会现在这样说话,真是无理!
那子玉更是心下有忿:什么蛇纹入口,只我那一箱子银元,只要好生度日,总也不会穷到饿死的地步。
心中虽这样想,但在人家屋檐下,也只好还是陪笑道:这种江湖相术,本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我们凡尘难了,难解大师佛意。大师若真有相人之术,便细说一下我们以后到底会如何?
说着实有好相的得意音色,和尚摇头叹道:天机不可预泄,孽缘未了,果然难度。也罢,老衲送你一本《无量寿经》,若有闲瑕,多多翻看,也可预积一些往生极乐世界的资粮。
说完,从桌上拿过一本黄页面的书递给了子玉,子玉接过谢了,正要翻看,饭已上来,二人吃了,各引入寮房歇息。
子玉住的是一间古旧的用青石垒就的房子。房中一床一桌一椅,桌上一灯如豆,昏昏暗暗的,跑了一天,也管不了满屋的潮气霉味等等许多,一头栽到床上便睡,一会便入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忽见那小姑来了,盈声笑道:天都大亮了,还睡,你不是说要带我看看你们家乡的名山吗!
子玉一看,外面果然太阳升得老高的了,便慌忙起来,来不及洗刷,便拉着小姑的手,往那山中走去。
这山子玉自己小时候就来过多次,自然熟悉。便一一导游指点:这是滴水洞,那是金谷洞,这是张公岩那是金鸡洞,那是仙人脚印仙人床等等不一,看得小姑连声称奇:果然是个神仙般的好地方,只是,只是为什么这山里有许多带金字名的景物?
子玉道:我也不知,只知好象自古以来,就一直都这么叫,想必有来由——也许是这山里有金子吧……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来到了山顶,举目四望,群峰尽收眼底,四围田舍平阔,炊烟袅袅。但见那山顶上还刻有一诗,小姑便念了起来:
扶云登绝顶,绕岭上高岗,踏破三蒿翠,携来两袖香。一河春水绿,十里菜花黄,臂舞山河动,犁飞车马忙。
子玉道:象这样的诗,这山中也不知有多少,你且跟我来。
说话间拉着小姑的手,早到了一块大石旁边,那大石立在同崖边的一个最高峰上,似乎摇摇欲坠,两人用力一推,果真那石动了起来,子玉道:这就是本山有名的飞来石,你看那上面还有字——小姑举目细看,果见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何处飞来。字体刚劲有力,似乎在凌空飞腾。
小姑看了一会,有点遗憾地说:这么险峻的地方生着这么一块奇石,怎么没诗一赞,岂不是美中不足。那子玉此时正在兴头上,猖狂之态毕露,便对着意犹未尽的小姑道:看我作一首来。略想了一会,便随口吟道:
何处飞来一石奇
偏选浮山顶上栖
欲观枞川情色好
千年漫过今可期
小姑听了,笑着说:这诗配这大石却是正好。
子玉得意,忙问好在何处?
小姑用指头戳了一下子玉的头说:这诗和这大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一点味道也没有。说完看子玉一愣的那个傻样子,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子玉想想这随口的诗,觉得她说的也对,便笑着对小姑道:你说我的无味,你来一首有味道的。小姑道:这强作的诗,哪有什么味道。还是免了现世吧。
子玉不依,伸着手要来呵痒,小姑吃笑不过,只得说:好好,我就依你那没味的再和上一道没味的罢。
于是想了片刻,低声呤道:
浮山飞石天外来
为何舍天尘世间
闻说枞川人情好
千年无怨立危涧
诗刚说出口,子玉大笑:你这家乡土话都用上了,可见真是思尽词穷了。
小姑笑道:只是闲话,又不想留给后人看,劳什么心思。反失了游兴。
子玉再不计较。便又拉起了小姑的手道:我带你去看一个真正稀奇的地方。
子玉拉着小姑,来到百步云梯边,找到一个石洞说:这洞里有一口井,虽在洞的深处,但却能映到外界的事,听说只要你心诚,对着井,可以看到许多异象,大多和自己身后的事有关。
小姑不信说:只听说有海市蜃楼,难道还有什么井市蜃楼不成!
子玉也不和她辩论,只拉着她来到井边,对着井看,小姑也由着他发呆使性子,只是陪着.看了半天,也没见那清澈的井水有一点动静!
二人正要失望地离开,忽见那水面果然有风浪涌动起来,二人睁大了眼观看,忽见有个人影子从那井里出来了,却似乎就是刚才的那个老和尚?
二人大惊道:大师,你怎么跑到井里来了?
那老和尚也不理他二人所问,只是自说道:你们不是要老衲告知你们身后之事么,你们且随我来。
和尚话语虽轻曼柔和,但二人却不知不觉地就依言跟上去了,只见那和尚带着他们,踩着地上凹凸不平的地面碎石,进到洞的深处,越走越深,光线越暗,二人心下有些惊疑不定,不知这和尚要把自己带向什么地方?
正要停住脚步相问时,忽见老和尚停住了脚步,他指着高矗在二人眼前一块宽高皆有数丈的四方大石道:你二人上前去,推开这块大石,便可知身后的一切事了。
二人看着这块大石,心生疑惑:这石块这么大,怎么能推得动?
但看到老和尚一脸认真,二人将信将疑地走到大石前,借着微弱的昏光,只见那大石上嵌着三个似乎是暗红色的大字“厚颜石“
二人不知何意,便试着用手用力向那巨石推去,只见巨石看似沉重无比,但其实却是虚有其表,轻轻一推,好似巨石的脚上装了滑轮一般,“吱溜”一声,便推开了。
二人大着胆子往里一看,只见前面别有昏暗的天地,只是看不太清晰。
二人再回头望时,只见巨石早已封闭,也没见有回头路——不知何时竞已出洞了?
二人大骇:这和尚领我们到这种阴森幽暗的地方来,莫不是要谋财害命?
想责问那和尚,四望搜寻,哪里还有和尚的影子!
子玉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姑,轻声道:前面这是一条沙石路,想必也是有人走的地方,我们且先往前走再说。
二人慢腾腾地沿路挪步,边挪步边向四面小心地防备。转过一个小弯,忽见这路中间立有一牌,上写道“无耻境“。三个黑色大字。
二人均不认得这是什么地方。极目向远处看,只见远远地方,隐约有一片朦胧的树木村庄。
“有人家就好”,二人虽觉这事有些古怪,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子,就往前面那隐约有一房舍的地方而来。一路上只见污水遍地却不流淌,虽有零星树木,却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子玉心想:山外面早已是花红柳绿的了,为何这里还如严冬一般?
再细看那些树,又似乎都还有灵性,棵棵都在阴森森地发着无声的冷笑.叫人毛骨悚然.
二人互相搀扶,努力来到那村庄当头的一栋房子的门前,也不见有一个人影子。
但见那门楣上写道:千古魔孽轮回专所。
门左右还有付对联:
千古帝王刀枪府,万世基业愚民乡。
二人疑惑不解,叫了几声见无人答应。便硬着头皮推开那门,只见堂屋内,阴森森的鬼气扑面缭绕。有许多如夜叉恶鬼的土像大小不一地座落在房子正堂的两旁。
二人壮胆牵手,边往里走边看,好多人都不认识,但这些土像下,都有用白石灰刷具的名字,一路从公共、夏桀、商纣……一直看到洪秀全、袁世凯等等.
二人也来不及多想,匆匆走过.走到正堂的尽头,只见一张黑色的桌子上面,摆了个好象是地球仪的东西,那东西还正在不停地缓缓转动。
定睛细看那上面,竞有许多小黑白鱼在游动。二人正感到奇怪时,忽听那东西发出声音来了,也不知声音从什么地方发出:你们不要奇怪害怕,这是你们人类以后所称的电脑。只是要到很多年后你们才能达到这个水平。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只管用心想来,我会凭感应就在这球上显给你们看。
子玉小姑似懂非懂的,此时也忘了惧怕,只觉新奇,于是便各自在心中问了起来。心念刚动,只见那球发出五彩缤纷的光来,上面果真变出了新的图像;
有一只大母鸡呈现出来,那母鸡甚大,旁边好象还下了一大两小的三个蛋。
小姑连连称怪,忙对着子玉喊道:这是放电影呀!这电影怎么跟真的一样,看看,那鸡好象正在啄那蛋哩,这是为什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画面换了,又见好多人影,好象在烧火,也不晓得做什么。正在惊疑之际,忽然那画面边上有字出来,看得还十分清楚,只见那字是:
魔王齐下凡,草木都遭殃。孤舟衰笠翁,纵马出秦关。
二人念了,也不解何意。只是啧怪称奇。恍惚之中,又有字出来:
长毛去,短毛来,阴差阳错上烟台。
接着画面又变,有坦克机枪和许多人出来,也有字跟着:
天门闭,地门开,将军浴血战长街
再往下看,又有画面,上面也有字道:
佛法圆,道法僵,湖上明月落海湾。
二人也不知这话有何妙处,只想知道自己以后如何,心念再动,又见出来了一块大青石,又有几间房屋,房屋的门上,有付对联:
情到恨时方知苦,玉至碎处才生香。
二人只觉得这对子既不工整,又无趣味,正要再再往下看,忽见一只大老虎,狂吼着向他们扑来,就是真的一般.吓得二人齐声惊叫,子玉一把抱住小姑,发腿就要往外面奔跑,可双脚却如钉在了地上一样,怎么也抽不动,正危急时,忽听得一声钟响,不觉醒来,原来是寺里早课时间了“原来只是一个梦”子玉一头虚汗地躺在床上,把刚才的怪梦细细想了一遍,只道是梦由心生——但又觉得这梦多少有些古怪,于是他赶紧起来,唤了小姑,把梦说了,小姑听了,嘴上虽淡淡一笑,联想到昨晚老和尚的胡言乱语,总觉得有些心慌。二人都无心游山玩水,于是收拾了一下,捐了一些钱给庙里,便和和尚告别.直奔子玉的家乡石臼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