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玉使完了最后的力气,可四周仍是浑水滔天,江水象大海一样的广阔漫长……他要放弃努力了:仰泳,任由洪水漂浮吧————这一关真的挺不过去了!
就在他绝望、要放弃的一瞬间,突然,一根树枝伸在了他的面前,他本能地一把抓住,象一只濒死的蚂蚁抓住了一根稻草,他脑子里没多想,只是心里再次发出一声:感谢主!
这是从山上伸到江面的一根树枝,虽是树梢柔细的末枝,却很柔韧,伍家玉拽着它,小心地拽着它,渐渐地停到了岸边!“要是没这根树枝,我真的就坚持不住了!——这不是树枝、这是上帝的手呀”’
一到岸边,他全身扑象岸边的杂草、并用双手紧紧地揪住了岸边很多根凌乱的枝条,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以确定:终于过来了!
看一下自己,他再次感谢主:还好,还给我留了一条遮羞的裤头,脖子上的浮石竟也还在!
略作休息——
爬,爬到山上,赤着脚,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不管是胳脚的石子,还是遍地的暗荆短刺,都能让这双白生生的脚,产生突入心扉的疼痛,原始人类,我们的祖先,也是这样行走的吗?
这直立行走,是这样痛苦,一定不是他们直接的选择!
在荆棘林产的丛林中行走,个头高也是一个障碍,他这时羡慕起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小矮子们来:小个子,会更顺利地穿过阻拦,他们视角独特,心理阴湿,他们会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一会双手着地,爬行,一会双手在树上吊起,猴行,一会屁股落地,坐行……不怕慢,就怕站,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能停——
走,天黑前,我要走到山顶稻田那个地方!
他是清楚的:不能直接往山顶上爬,以这个速度,明天也爬不到!只能绕着山爬,这样,有可能找到路,只有有了路,才能走得快,才能找到人!
绝望的时候,并不慌张,因为慌张不但没用,而且会消耗体能,产生思维上的混乱,尽量什么也不想,只解决眼前的问题——一寸一寸地行走!
步步行来皆是血,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在一条山涧边,依稀发现了一条有人走过的小路,虽隐在草丛中,但可以肯定,有人到过这山涧取水!伍家玉在山涧边停了下来:有水,又有路,不急了!
得找点什么充饥,虽然不觉得特别饿,但根据时间算来,早已饿过了头,不补充能量,是危险的!
他仔细在流淌的涧水中搜寻,没有一条鱼,没有一个水螺,岸上,杂草丛生,没有一只野菌,只有荆棘上有一些明显不能食用的红色小果子,伍家玉细细察看:这些果子周围,要是没有死了的鸟或昆虫,便是无毒的——虽然这样的果子,鸟都可能不会吃,但在现下,只要无毒,必要咽下一些!唉,这样的茫茫大山,这么深远浑厚的原始森林,竟没有一样可食之物,造物的慷慨与吝啬,谁能知晓!
天色暗淡下来,估计快到傍晚了,沿着依稀小路,折了根粗枯枝当拐棍,奋力前行,月亮上来,朦胧的山影,树木,比傍晚甚至更加清晰,忽地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那是在丛林中的一片开阔地,地的一头,好象有一个人工搭建物,摸近一看,是一个用茅草和树枝搭建的窝棚,一人长、齐腰高,猫头进去一看,里面有些稻草和一床破篾席:好,今晚,我就在这过夜!
“这里有窝棚,肯定是用来看种的东西的,可眼前视线模糊,看不清这片开阔地里种的是什么,瞪大眼在窝棚四周寻找,看到了一簇瓜一样的藤蔓,顺藤摸下来,果然得到一个瓜!似冬瓜,又似南瓜,有一斤多重,看不清是什么瓜,管它呢,用拳头把它砸开,伸嘴就咬,吃得谈不上可口,但比那草茎和荆果要强多了,正在啃得有味,忽听耳边传来哼哼的声音,伍家玉停止嘴嚼!静听判断:这是也来偷吃的野猪的声音!
得把它们赶跑!
听那声音走近,伍家玉拿出拐棍,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冲出来,吓得那哼哼声音惊叫着往山林中窜去——伍家玉相信:人,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动物!
晚风吹来很冷,几乎****的他,把这破席子卷成一个筒,用瓜藤扎了,一头塞上茅草,从另一头钻入,再用脚勾另外一些茅草,塞在脚后另一头,以抵御这越来越冷的夜寒,他努力支撑着——等天亮!
哪里睡得着,捱捱估计快到天亮,反倒竟迷糊起来,朦胧中,忽听外面人人声鼎沸,伍家玉钻出窝棚一看:二三十人,有的拿猎枪,有的拿弯刀,正在对着自己!
伍家玉看他们衣衫褴褛,知道是山民,便赶忙用手比划:我,中国,我们友好——
众人似懂非懂地叫着,不知在商量什么,不多时,
拿枪拿刀的一群人,把伍家玉夹在中间,踏着朝阳,指示他沿一条小路往前走,他们好象不打猎物了,面是直接回到了村寨,进了一栋坚实颇大的木楼,这木楼,显然是本寨最有权势的人家所有,分上下两层,下层四周有拦杆,外面是小路,楼里面可以吃饭开会,不象大多楼下养猪养鸡,伍家玉坐在楼里,楼外面围满了人,穿着超短裙的妇女为多,都是黑黑的,小孩也是,也都象从煤灰里刚刨出来的一样……
这边明显比江那边发达些,高个穿半身军装的男子,特地把一部我们国家早不用了的单卡收录机,放到炕的正中间,把音量调得大大的,收录机里,播放着类似藏族的歌曲,同一个调子,但很悠扬动听,拥有者得意地拍拍自己这宝贝东西,大意是问:中国,有没有这个?
伍家玉点头说有,并用手作了个有更大更多喇叭的表示,拥有者不太相信,又用手指天指天空,口里发出嗡嗡的模仿机器的轰鸣声,意思是:你们有能在天上飞的飞机吗?
伍家玉点头说有,心里暗笑:这么落后的地方,还能为自己很先进,真是搞笑!……
这家大约是寨子里管事的,个头和伍家玉相仿,少有的精干,四十来岁,当过兵的样子,好多人围坐在一边,有的躺下,点起了只有在小说或电影里才看过的烟灯,抽起了烟,这烟好香,象是炖的老母鸡的香味,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鸦片,有的人在和当兵的交易,一砣这黑黑的东西,有人拿出七八块银洋,这银洋比袁大头小不少,伍家玉也没看清是什么钱,他不想这些,这家女人们这时从外面回来,一个忙着生火做饭,一个女人给孩子喂奶,一个年轻的女人,给当兵的捏肩捶背——显然,这人有三个老婆,别人都不觉得奇怪,伍家玉倒是稀奇!心里想:这里既无图腾,好象也没什么教,不照样都有和伊什么兰一样的习惯……
晚饭照例是手抓,那红白相间的糙米饭,用手捏紧了,象吃生米一样地艰难咽下……
晚上,他躺在这楼上的大通铺中,辗转反侧,捱到鸡叫,只听女人们都起来了,各拿手电或火把,背上背了个大木桶,在楼前聚集,一会都往山下走去——伍家玉从楼板缝中看到这些,不知她们这么早要去做什么,很是奇怪,联想到山头稻田中,只有女人在收割,他想:昨晚,她们睡得那么晚,现在起得这么早,真是辛苦!
天麻麻亮,这群女人们又从外面回来了,每人从背上取下木桶,把从山涧里取来的水,倒入储水的大桶里,便忙着生火做饭,煮好饭,盛出一些,用芭蕉叶或布包了,放在背篓里,快速地拿上镰刀,水罐,都向外走去,象打战一样地忙碌……这时男人们,都还在铺上翻身,欲起不起的样子!
伍家玉看了,心里实在不忍:那山涧,空手走一趟,都费老鼻子劲了,还要背水,那是多难,这是什么鸟社会,怎么活都让女人们包了,这些男人们,专门打打猎,抽抽鸦片……
天大亮了,女人们都走净了,男人们起来了,没有什么厕所,茅坑也没有,不知女人们在什么地方方便的,反正男人们都到林子里解决!
吃过早饭,来了两个年轻黑黑的、矮矮胖胖民兵,身背长长的、和他们身体差不多长的步枪,示意要伍家玉跟他们走——伍家玉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心里发毛地想:莫不是要找个地方,给我枪毙了?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
民兵拿了一件黑色跟麻袋片一样的老布上衣,一条比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粗布裤子,这裤子短,吊在腿肚子的位置,给了他一双用旧轮胎皮做成的拖鞋——看来,是要送我到一个什么地方,要不,要这衣服做什么!这样的垃圾衣服,对他们,可能还是很贵重的!
两个民兵,个头壮实但矮小,带着伍家玉刚走出寨子,后面那当家的拿着绳子从后面追来,三人交谈了一会,只见他们把有手指粗的绳子,拴在了伍家玉腰间,然后远远地牵着,象放牛的一样,只不过他们是跟在牛后面!
伍家玉苦笑,向他们表示:不会跑——可他们不信!
其实这时,伍家玉真的没想跑,他想的是,赶快走到一个文明点的地方,到不了傣国,回去也罢!总比在这样落后的地方要好些!
脸,不要了,能还活着,已是很幸运的事了!
层层的大山,都是那种粗壮的山,或者说是粗糙的山,囫囵的一大块,象造物主扔下的垃圾袋,没有风景,没有新奇,每到天黑,就到一个寨子里,拿出路条或介绍信一类的东西,可以吃住,住了两个晚上,伍家玉一路走来,他判断:这是一个比中国更邪的国家,他们的组织更发达,深入最边远的山区,到达毛细血管的每一个角落,控制了每一个人的神经细胞!
伍家玉想:这里是魔鬼的乐园,我要快速地离开这里!
这天上午,伴随着大片阳光,看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山间平地,房舍渐多,路人侧目,两个民兵感觉可以不用绳子拴拽后腰了,便取下来,把绳子挂在了自己的腰间,路过一条有着垫脚石的溪流,看到一条有车辙的土路,路边间或还有被扔掉的空瘪的啤酒易拉罐,或是方便面外包装——终于来到文明世界了!伍家玉莫明地有些兴奋!
再往前走,路边有了茅棚小店,有一家竟还出售冰棍,是那种掺了色素的各种颜色的冰棍,咬一口冰渣直掉,这在中国,早不生产了,但这里好象还新鲜,两个民兵首先各人买了一支,高兴地大嚼起来,还假假地递给伍家玉,意思叫他也咬一口,伍家玉摇头:我不吃这东西!
来到一用竹篱笆围成的大草场,里面有两座离地一米高的木楼,有人接过介绍信,和两个民兵办理了交接,民兵们走了,招呼伍家玉的,是两个个头瘦高的、穿了破旧军装的人,他们把伍家玉带进小楼,楼里昏暗看不清,里面有好几个人,伍家玉以为要他在这里休息,这人叫伍家玉坐到楼板上,拖来边上的一段一丈多长、宽高皆有半尺的黑峻沉木,揭开木头上半部——原来这是两片木头合在一起的,伍家玉不知要做什么,只好按他们的示意做,把双脚伸进木头上挖好的两个相隔约两三尺的圆孔中,再把上面的木头合上,在木的两头,有鎝链,用锁锁好,就离开了!
伍家玉这时才想:这、这是把我的脚卡在这根木头中间,不让我逃跑的!
这脚卡在两个木洞中,几乎不能转动,时间长了,只能扭动身体,才能略作活动,躺也不是,坐也难过——这是什么刑法,比带手铐难受多了,这是什么国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以为到了文明世界,自己应该有个比山里好些的文明对待,哪想失去自由也就罢了,连双脚也不能动,他心里咒骂着——但事已至此,仍你怎么愤怒,也只好忍受!
边上有本地人,也有中国人,一自称是从浙江来的矮胖大男孩子,说自己是给人拔牙补牙的,一秃顶老者,说是从东北的,几个边境上的,都很瘦小,从他们嘴里得知:这里是省监狱,过几天,等人数够了,会集中用大货车,我给们装到边境上,送回中国!
伍家玉着急地问:这脚在这木头里好难过,想方便一下怎么办?
众人笑:刚进来的都要尗脚的,有的卡一天,有的要卡好几天,方便时,等放风,要是真等不及,就褪了裤子,拉在这竹板的漏洞里——伍家玉这时眼晴适应了昏暗,看这离地三尺多高的小楼,地上全铺着木板或竹板,边上果然有几个略大的洞!
伍家玉心里咒骂着这些王八羔子们:尽做些养儿没**的缺德事!还是快快回到国内吧,总比这里好点!
晚饭是一小笸箕红米饭,半生不熟的,众人围在一块,用手抓,伍家玉咽不下,众人道:一天只有两顿,忍着吃吧,刚来,肚子里还有油水,等过几天,就天天盼望着开饭了!
伍家玉道:不知要等多少天,才能给我们送回去!
众人一时沉默,有几个摇头:回去也不好,也要进公安的看守所,那边的看守更厉害,带手铐,还打人,号子里犯人人之间还互相打,打个半死,不过,有关系的就没事!
伍家玉听了,心里凉了半截:要是这样的话,得想个法子,自己跑回去!我看这里看得也不严!
众人晚上无事,七嘴八舌地道:外面都是部队,你往哪里跑!抓回来就没命了!
牙医道:只有后面那条山谷里,没人看守,可谁都不敢走!
“为什么?”伍家玉好奇:难道,是埋了地雷”
众人笑:比地雷更可怕,好几个人从前也不信邪,从那跑过,不是死了没见尸首,就是又跑回来就死了!有的缺胳膊少腿地回来了!
为什么?伍家玉不信:难道有老虎?
众人道:那山谷里,全是毒蛇,本地人都没一个敢去的,只好用铁丝网把这山谷隔开了!
伍家玉听到这里,心里一懔一喜:我不怕蛇!看来,这是天助我也!
伍家玉装着不经意地问:那铁丝网有多高?人能不能翻过去?
众人道:听说有半人高,过肯定是能过,你还真想去呀,还是老实点吧,别把小命丢在这国外了,魂都回不去!
伍家玉象是在地狱中煎熬过一晚上,脚踝都磨破了一层皮,也不知这脚要被卡到哪天,心里虽高兴自己还活着,但对目前的处境又十分地沮丧,多一点也不敢想,只想怎么才能除去这虐人的卡脚刑具!
正要到半上午,准备第一餐时,牢门打开,进来了三个人:两人背着长枪,后面跟着一位穿着在本地算是上好、但愁容满面的人!
背枪中的一人打开伍家玉脚卡,后面那位愁容满面的人,现在忙笑容可掬把坐在地板上的伍家玉拉起来,三人带着他,就往外走,伍家玉不知要干什么,心里慌张:莫不是、是有什么习俗,要、要拉我去枪毙?
——正不知这些人,要对伍家玉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