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将夕阳的最后一点余辉吞噬殆尽,街上的灯火明亮了起来。
老人将挡门的木板一个个拆下来,在店铺前高挂起招牌,和左邻右舍打过招呼后就开始张罗生意。
泰泽镇的一天从夜幕降临开始。
“白天的时候[那个东西]是不是又跑到街上来了?”聚集在街边小店的人们一边享受着不知该叫早点还是晚饭的食物一边议论纷纷。
“街北几户人家的屋瓦被揭落了好几块,正在补呢。”
“野人就是野,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猴子一样真是烦人!”
“有什么东西被偷了吗?”
“王家挂在屋檐上的玉米忘了收,这就被顺走了。”
听着一个人狠狠往地上碎了一口:“害虫!什么时候才能除干净?!”
四周的人听了纷纷侧目,一个同伴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道:“你就别想了。[那东西]只在白天出来,你根本就见不着他。”
“所以才可气!”那人猛地捶桌,震得茶杯碗筷纷纷滚落掉到地上,好在是松软的泥土才没摔坏,里面的东西也都吃的只剩点汤渣,“白天不是该属于我们的吗!但就因为[那东西]我们才跟老鼠一样只能在晚上出门,赖以为生的活计也全都毁了!”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上方。
隔壁桌的人看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好笑。
“这样又不是一两天了,你激动个什么?”
男人酒劲在头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没听清他的话,同伴的人便解释说:“还不是他家的储备见底,要为明天的饭发愁了。”
一群人哄笑起来。
“那不能怪别人,谁叫你平时好吃懒做,铺张浪费,现在揭不开锅了?咱们可都没余粮分给你!”
被笑的男人总算察觉到他人的嘲讽,站起来拎起一个人就要朝门面揍上去,忽然听到几个不相干的人在议论,蓦地停下动作。
“听说今早来了两个外人。”
“哦,对的,就住在天边客栈,我刚路过听那掌柜的说的。”
……
有外人在白天来了。
男人甩手把人扔到一边,帐也不结,大步向天边客栈走去。
尚思羽斜靠着窗檐,啃着手里的糕点,瞅着窗下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闹市,疑惑道:“这镇子略诡异啊。”
邵堇搁下手中的毛笔,待墨渍干透,将纸抖了抖叠在其他纸上摆齐,然后将一整沓纸交给少年,道:“我把从客栈伙计那里打听到了情报都整理了一下。”
“有必要么,反正明天都走了。”尚思羽明显嫌她多事。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她把纸塞到他怀里,“总之看一下,这事儿真没那么简单!”
尚思羽不大情愿的将纸展开,内容大致如下:
大约七年前泰泽镇有户人家喜获一男童,出生时有黑气缠身,他的母亲因产后气竭而亡。父亲把他当作不详的存在,丢弃在隄山上,然后跟随亡妻的脚步投河自尽。
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孩子不是因为饥饿就是碰上野兽,总是肯定是死了的时候,上山采集柘木叶的人们却发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一群猛兽包围着。人们惊奇的发现,猛兽并不是要吃了他,而是在照顾他。
渐渐地孩子长大了,从原本成天与动物作伴生活在山里变的开始不停地往镇上跑。人们忌惮这个不详,都禁止自己的孩子与他来往,可孩子依旧乐此不疲的往街上跑。
随着岁月的流逝,孩子在长大,隄山上发生的异变也逐渐明显。
隄山因为土质特殊,尤其适合柘桑的生长,柘木叶喂养出的蚕所吐的丝一直颇受中原富商们的喜爱。可是七年来蚕丝的产量和质量大幅下降,终于柘木叶变成了对于蚕而言的剧毒,镇上支柱性的养蚕业走向了荒废。
人们把这一异变全部归咎到那个少年的身上并决定给少年以处罚,可一直守护着少年的野兽却袭击了那些伤害过少年的人,逐渐将全镇人类视作敌人,每天都来骚扰,将小镇搅得鸡犬不宁。
惶乱的人们突然发现,野兽只会在白天活动,于是全镇人决定白天全部藏在家中,晚上在进行日常活动。
即使到现在,只要白天一有人出现在街上,就会有野兽袭来。那个少年,也依旧坚持每天来到荒芜一人的镇上转上一圈,夜晚则和野兽一同隐匿在山上。
“……”尚思羽摩挲着茶杯光滑的边缘,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他对邵堇说,“我们明早上山一趟。”
“你不是不想管这事儿,明早就走吗?”邵堇好笑地看着他。
尚思羽那双明澈的眸子蒙上一层阴晦,少年清脆响亮的声线不自觉被压低:“只是对所谓的‘不详’略有兴趣而已。”
门外突然躁动起来,一个满络胡塞的黑脸大汉破门而入,后面紧跟一个满头大汗的伙计,估计是尽了全力还是没有拦住这个不速之客。
“堂而皇之的在大白天上街的两个旅人就是你们?”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喊道。
泰泽镇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所有居民都只能靠家里的积蓄过日子的情况下,会来的外人只有他和邵堇两个无知的倒霉蛋。整个客栈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你还要问么?!
尚思羽实在是懒得回答,也懒得吐槽,只是习惯性的白了他一眼表示对他的鄙视,然后继续啃手里的点心。
那个黑脸大汉应该是没有看到尚思羽脸,否则肯定怒气冲冲的跑过去揪起他的衣襟就是一拳。但是他只是自顾自的问了下去:“你们今天走在街上,遇到什么事没?”
“你这人……!!”邵堇正要开口责备,这个家伙无理的态度和说话方式令她十分不悦,可却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尚思羽捂住了嘴巴。
少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道:“没有啊。我们第一次来泰泽镇,这里怎么了吗?”
男人完全上了这个笑脸的当,心里盘算着说:“不,没事,这里很好。”说完就要离开。
“站住!”身后响起少年的一声厉喝,男人身体一定。
“大叔你是在关心我们吗?”尚思羽微笑道,眼神透露出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关怀时发自内心的感动于温暖。
“没有啊。”男人不解,谁会关心和自己毫无瓜葛的区区一介旅人,这小子也忒自作多情了,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
“那么,”少年语调一转,眼神陡然间森冷起来,“给小爷道歉,为你大半夜的私闯他人寓所,大声吵嚷,造成骚乱,说话不讲礼貌,随意无视我,败坏小爷心情等错误,给我郑重道歉!”
尚思羽一通强势的回击虽然深得邵堇的心,但是,正常人怎么也不会把这些话挑明了来说吧,还一脸唯我独尊的表情,你就不害臊吗?!
男人被吼得顿时怒火中烧,眼见就要揍上来。
邵堇只记得貌似是客栈掌柜的亲自跑上来和伙计们一起拦住男人,好声歹劝才把男人劝走。因为她的视线全被尚思羽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夺取。
很好,你会为了今天的狂妄和放肆付出代价!
她觉得少年瘦削挺直的背脊在大声做出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