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她情绪太糟糕了,好像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你快帮帮忙啊!”甜甜在心里一直念叨着。
终于杨迢昏了过去,他一眨眼便就将她移到了床上,甜甜这才能稍稍舒一口气。
“我也好难受!”甜甜抚着一旁的墙紧蹙眉头道,不知从何处涌入了一股庞大的力量,若烈火般灼热,若冰雪般沁心,从里向外极力地灼烧又猛然地降温,上下忽闪,两个冷与热的极端刺激着她的身体,让她实难适从。
他右手食指轻点,点在她的眉心中央,面容平静地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嗯!”甜甜的眉头还是难以舒展开,无力地看了看那边昏迷了的杨迢,茫然无措地问道,“师父,现在,该怎么办啊?”
“本就是你的事,虽然会难受,不过永生之物何惧于死,忍一忍就可以过去了。”他说得轻松。
“我是问迢迢,她怎么办?”甜甜哭丧着脸问道。
“正如你所说,她情绪太激动了,加之她身体的确不怎么好,生死也不过就是人的意念驱使罢了!”
甜甜的心一颤一颤的,突然她道:“不,不对,还,还有一次,还有一个愿望的,你说那个愿望什么都可以实现的,什么都可以的!”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甜甜守在杨迢的床边,触及着她的手,这些年她错过的关于她的一切又都一一浮现到了她的眼前。
这个敏感脆弱的女孩一次次地被拒绝被嘲讽被打击,只能一次次的自我安慰。加之残酷生活,形色人物,她多少次把自己从抑郁的边缘拉了回来,她多少次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这些,她不是不能,是她不敢,倘若她真的只是孑然一身孤立于世,她可能该早就同甜甜一样了的吧!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的。
“你醒了?别激动,别再激动了好吗?迢迢,跟我许个愿吧,许个愿让一切重来就好了的。”
她只轻轻晃了晃脑袋。
“迢迢,你相信我,每个人一生都可以许三个愿望的,什么都可以的。你想想第一次你上大学的时候没有挂科的愿望不就都实现了吗?还有言午的演唱会,对了,你去看了吗?你相信我,还有一个,我们重新开始,再来一次好吗?”她急匆匆道,生怕她不信。
“三个?…愿望?”
“嗯,是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她很害怕她不信的,她好似什么都不想相信了的。
“第一个大学不挂科,我真是个失败者的,我居然作弊了,每次作弊还都没被抓住,还刚好抄到了六十分!”她看着杨迢,牵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
“甜甜,好没意思的,我真的不喜欢敲代码,特别不喜欢,更是不想去碰计算机,你看我的电脑都落满灰尘了的,我不爱学习那些。做自己没兴趣的事真的很痛苦的,况且还有想做的事的。我做不来,真的做不来,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很认真地思考过,不要再那样去浪费时间、混日子了,所以我退学了,这个决定很大胆的吧!”她语气微弱,说得含含糊糊,逻辑不清。
“对不起,是我,我自以为是,我根本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是我太草率了!”甜甜低着头暗叹道。
“第二个愿望,言午的演唱会,的确是在我待的那座城市,可是我没去,我想,我曾经也年少轻狂地觉得自己将来会有出息,后来才知道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知道吗?我从没有去看过他的演唱会,我自以为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事实证明我真的太不自量力了,我就是一个比普通人还普通的人,还不自知!”嘴角挂着蔑蔑的笑,“这辈子和他最近的距离便也就只能是戴着耳机的距离了的吧,最近的距离,耳机里听他的声音。”
“第三个愿望?还有第三个的吗?”杨迢轻轻地笑着。
“有的,还有一个,你可以许任何愿望的,任何都可以的!”
“人生还能有三次有求必应的愿望,真是好奢侈的啊!”
“这次你自己好好想,你自己决定,想好了再许愿,甜甜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再来一次,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可以不一样了的。”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她恍恍地摇了摇头,“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其实都一样的吧!我原本一直在努力地寻找着人生的意义,梦想的意义,兜兜转转大半辈子,什么都没找到。”
杨迢说着,缓缓闭上了眼,以极为轻微隐蔽的声音悄声道:“甜甜,你说,你说,可不可能并不是我没有找到,而是那些原本所谓的意义就是在骗人的啊?其实那本质上就是全无意义的啊?”
甜甜垂落的眸子惊诧了,她无声地看着床上那个虚弱的人儿。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继续道:“甜甜,其实我早就觉得本没有什么意义所在的,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的吗?父母是我同死亡之间隔着的芥蒂,我同死亡之间隔着的其实就是他们的。也就他们还值得的吧,其他的什么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稀疏:“现在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的!真好,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会的,迢迢,后悔了吗?后悔了的话我们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你还有一个愿望的,每个人一生都可以许三个愿望的,什么都可以成真的!”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了的。
她知道此刻她一定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甜甜,你放心,我还没有参破,没有的,我不会就这样走了的,我还要带着他们回家的!给我放首歌吧,用我的网易云音乐,本地的歌曲都好的!”她轻声道。
“嗯嗯,你好起来,一定要振作,振作起来!”甜甜顺着她的意思打开手机音乐,那全是一人的歌单。
那熟悉的乐音响起,她轻笑着应了:“给我一个月,给我单独的一个月吧!”
甜甜再次出现是在一个月后,杨迢已经携带着父母的骨灰回到了故乡,故乡的山水,终究还是最能让人踏实的。
那天,她跪在父母的坟前,旁边有一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稿,她终究还是把这些她认为的罪恶源头带回来了。
点燃火束,她淡淡地笑着,将那一页页悉数烧掉。
不过是烧掉了全部的二十年的念想,不过是烧了一本两本几本她倾尽心血写出来的书。火舌蔓延,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映亮了她鬓间的丝缕白发。
“迢迢!”甜甜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她,眼睁睁看着火舌在她的眼中蔓延,将那书卷一页页吞噬,“你想好要许什么愿了吗?”
“想好了!”她继续将那一页页纸送进蔓延猖獗的火舌中,有气无力地道,“我…后悔了,再来一次吧!”
甜甜看着她,眼前的一切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变化,她不甘心地又让她继续念叨着。杨迢没多说什么,一边烧着纸一边顺从地念叨着,可是一切仍旧没有分毫的改变。
甜甜在心中焦急地问他:师父,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吗?
暗中那个声音只飘悠到了她一人的耳边:“她又非是真心期望的!”
“如果时间倒流,又能如何的呢?”良久她不再念叨了,“甜甜,你觉得杨迢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很勇敢,有梦想,肯努力,敢追求,很……总之,你很好的。”甜甜不太明白她此间的意思,一时间有些语塞。
“如果时光倒流回前几年,我和他凑合着过了的话,至少是不是他们知道我成家了,就会为我少一点儿忧虑的呢!可是,我似乎不是不爱他,是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人的吧
如果时光倒流回二十岁的时候,我按部就班地毕了业,靠着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勉强生活,该也是可以维持的吧。可是,我一定是不会快乐的,我一定不会甘心。
如果时光倒流回十五岁的时候,我杜绝了初次接触到让我怦然心动的文字,或许我依然可以老实地做一个优等生。可是,我不愿意,我舍不得那份心动。
我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吧!”
甜甜蹙眉凝视着,只看到了她的背,看不见她的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也没有怪谁的,要怪也就只能是怪我自己了的吧。我大概也想清楚了,去追求了,不一定能寻找到意义,但不去追求,再完美的一生也一定寻找不到那份心心念念的心动。而且,说不定,我曾经找到过,只是后来一不小心丢掉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天,杨迢跪在那里还说了很多,也烧掉了很多,那些话像是说给甜甜听的,又像是说给坟墓里的人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大概都有的吧!
接下来甜甜也就只能看着她四十出头便就已是疾病缠身,一点点被病魔吞噬,然后死去。
终其一生,完己一天。
过往透支的终究是要还的。
杨迢享年四十一岁,她说她死后让甜甜把她所有残存的还能用的器官全都匿名无条件捐献出去,不用留名,什么都不用留。
那最后一本她的手写体书扉页只有一句话:从前有一个人,然后她死了。
身为梦者,我很抱歉。
“师父,迢迢去了哪里?”
“她说一切都不值得,去留无意!”
“那是哪里?你不是说总会有一个空间能让人永恒眷恋着留下的吗?”
“那个越界的代价是要你付出的!”
“我不在乎!”
“她在乎,你替她弥补的,她便欠了你。她说消失掉吧,孑然一身去刚好,什么都不带走。”
“我好难过!”
“天黑了,故事结束了,新的一天就要来临了!”
“真的不值得吗?那为什么还要有,明明还有一个愿望的。”
“她不需要,她累了,或许她自己早知道无论怎样都只是这样一个结果的,也或许她预感到了这世上也总会有那么一个时空,会将每一个未完的遗憾故事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他说着,她便已经睡着了,原来悲伤的故事会让人身心俱疲的啊!
“云卷舒去留无意,执迷不悔唯爱伊,一梦荒凉歉杨迢。”他喃喃念叨,不知在对何处说话,“终究还是执迷不悔的吗?”
一座普通小城里的一个普通小区楼里,三楼房间内钢琴声渐起,足足弥漫了三个小时,一刻也不停歇。
甜甜一睁眼,天大亮,可惜什么都未曾看见,所有感官之中唯有耳朵还能感受到声响,眼睛是最懵乱的。细思隐约觉得那声响仿若一直都在她闭眼后的梦中,是梦里那绵绵不绝的钢琴声。
“师父,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对于你昨天疏忽的惩罚,你将在这一天内听不到这个人的任何心声,也将透视感知不到他的过去和将来!”
“不对啊,上次杨迢还在妈妈肚子里时我就能…”
“不好意思,你今天起晚了!”
“呃……”
“想看他就只能自己出去想办法了!”
“那我不看了行吧?”她不知在跟谁为谁赌气的呢!
“游戏规则,你必须时刻保持同感应者之间的联系,一旦超过一小时未曾有丝缕联系,便会自动快进到下一天。”
“那不刚好?还给我省事了!”
“是省事,不过介于你的消极态度会有惩罚措施,加之若是感应者难以善终,惩罚加倍。”
“惩罚!”想起昨天那冷热交替的两个极端感觉,她顿时心中发毛,“好好好,我去我去!”
甜甜愣愣地走到了那个小区,守在旁边的公园里良久,上上下下的人不多,她这样守株待兔能行吗?再说她受的是兔子还是狐狸谁知道啊?
一脸苦闷地坐到了一旁无人的秋千上,摇摇晃晃地也不荡起来,还未从昨天的忧伤中缓过来的吧!
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群一二三四个六七岁的孩子,齐刷刷地瞅着她。
“怎么了?秋千还不能让大人玩了的吗?”甜甜撇撇嘴不语,随即起身便让位了,坐到了一边儿的林下石凳上。或许也就是想向那群孩子证明,她才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呢!
阳光正好,石凳上还残存着挥散不去的余温,她也不管,继续守株待兔。
她一走,那群孩子便就立即霸占了两个秋千,人家荡得可高了,还是小孩子会玩的啊!看着他们尽展笑颜的模样,她脸上的愁云竟也不自觉地散开了些许。
回过神来仔细看看这个世界,初春的季节,花儿开得正盛,湖边碧绿妆成一树高的柳条嫩绿嫩绿的,万物复苏,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春和景明。
最惹目的还当属那一大片樱花林,此刻绚染了半边天,一阵风轻拂而过,落英在半空中缤纷起舞,看多了的春天也就是红红绿绿,那姹紫嫣红何来?主要是紫。
甜甜摇头晃脑,极为无聊地去追寻一抹春意里的紫色:迢迢最喜欢紫色的呢!
耳边突然静悄了,因为那钢琴已声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