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去不久,宋博和依依终于没有那么累了,他们也留了心眼,每每周末要加班的时候,都会提前把乔乔送到老家他们父母那儿,从他们城里的小家到老家其实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依依家要比宋博家近一点儿,所以往往更多地图个方便便送到了外婆家。
乔乔也挺喜欢这个小庄子的,妈妈长大的乔家庄。她每每都喜欢待在妈妈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里,现在虽然鲜少人住,但外婆也总是会收拾得干干净净。
外婆家门前总是会时不时地来些闲人,有胖胖的奶奶,总是能同外婆说个大半中午的闲话;有两边的邻居,时不时约着外婆打打牌,印象中他们总是会在门前樱花树下支起牌局;她还能跟着外婆去门前桥下的小河边洗衣服,当然她可以肆意玩水……
同在外婆家一比,她总觉得他们家那里人好少,好冷清。
时不时地乔乔便搬着小凳子坐在外婆身旁,听着一堆女人拉家长里短,也总是会有人拉着孩子打趣。她们总是面露喜色,看着都妙趣横生。
小时候她只是听听,跟着一起笑笑,不知事,也无妨。
很快小学生涯便就过去了,她也到了初中,她记得妈妈跟她说:“乔乔,上初中了,那可就是大孩子了的!”
她点点头,不过日子嘛,似乎一如往常,并无太大区别。爸爸妈妈忙着赚钱养家,平时更多时间除了学习她也就百无聊赖地在家里看书。每每最值得兴奋的是,周末可以去乔家庄,她喜欢那里的风景,尤爱那里夜的静谧。大孩子了,所以每每放假她都可以自己乘着班车去老家了,很方便也很近。依依妈妈说她初中就开始住宿,那时候便就是一个人回家的。
这天,乔乔一下车,背着书包便熟络地往过走,门前的樱桃树花开花落,她不知品尝过多少次那红红樱桃的甜酸味道,早已习以为常。突然眼前横冲直撞出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她本还吓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漂亮的小狗狗。
“乔乔看看,外公给你弄了只小狗狗玩,喜欢吗?”外公笑着,连皱纹都是慈祥地漾开了笑意,“我昨天特地给它洗得干干净净的!”
“你外公啊,给自己洗澡都没洗这么干净的!”外婆调侃着外公,他们已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岁月会沉淀掉许多的脾气,像滤过泥沙一样。
“嗯嗯,喜欢!”她蹲在那只雪亮雪亮的狗狗面前,伸手抚摸它那柔软的毛发,“我很喜欢!小狗狗,初次见面,别来无恙!”
小狗狗虽是第一次见她,却也不认生地分外激动,“汪汪”地叫个不停,圆鼓鼓的眼睛新奇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说“我也喜欢你”。那个时候,比起同那些孩子在一起玩,她倒是更喜欢和它玩,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感觉的。
人人都说孩子愈发长大话就越少了,乔乔似乎也是,她习惯了笑,觉得笑可以让人省去好多无谓的东西。不是愈发长大话就越少了,只是因为长大了,所以话少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舒服。
她一直觉得自己周围一切都还好,因为她内心深处说不出一点儿不好。爸爸妈妈忙,她理解他们要赚钱养家的辛苦;外婆毒舌,她理解她不过一种无恶意的调侃;外公在人前常夸口自己有一个如何优秀的外孙女,即使真的太过夸口,她理解他是真心想要以她为傲;爷爷奶奶不愿来城里的房子里帮忙照管一下她,每每催着爸爸和妈妈再生个小弟弟,尽管每次去他们家,她理解毕竟每次去他们家他们待她也还是挺好的;唯一的好朋友阿菁常愤怒于她性子太软,忍气吞声地太窝囊,她理解那是她不想让自己受伤;老师们表面说她优秀私下同其他老师说她其实怪怪的,闷得很,该是小时候受过伤害导致的,她理解那是自己不该交作业时在门外偷听……
没有不好,因为她都能理解,她只是觉得不舒服而已。
相较于那些,她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书房里看看书,书可从来不会嫌弃人的,不会面上微笑,背后对你指手画脚;她更喜欢在家里的阳台上看晨起的远山,朦胧又坚实,也无需去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她更喜欢牵着外公家的小狗狗在那条水泥小道边散着步,狗狗无忧无虑地跟她玩着,躺在草窝里打滚逗着她笑,对着生人便就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恶狠狠直吠;她更喜欢在深夜里看那个静谧夜空下的乔家庄,星空斑斓,萤火点点,不知名的虫鸣声更加渲染出那份静谧;她更喜欢在桥下的小河边勤快地洗衣服,一边遐思着小故事一边在石头上摩搓,手指尖感受着水的清凉与澄澈,掌心感受那与万物无争又可如此包容的伟大的水……
这就是十一岁的乔乔,她还不知何为喜欢何为不喜欢,但她可以敏感地感觉到何为舒服何为不舒服,她的敏感从那时就已经萌发成了芽,一旦生长,便就会如猴面包树一样蔓延开来。
那年她刚上初二,青涩青春期即将到来,这一切不仅没变,反而愈发深切。学校里处处都在弥漫着青苹果那般青涩味道,甚至是阿菁身上也有了那种味道。但是她觉得她自己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她不是不渴望,只是她找不到书上写的那种心动。
直到那一天,阳光尚好,她带着雪白的狗狗去散步,看它那么高兴,便就松开了绳子,这一下可让它受宠若惊,迈着小短腿那跑得是一个欢啊,一边跑还一边扭着头看她,正得意洋洋,突然,一辆骑摩托径直冲来,一狗一车,眼看着车轮就要轧过她那雪白的小身躯了,它还全然不知。
那一瞬,少女惊叫着,她大步跑上去,眸中映满惊恐。还好,还好,车子倒在了一边,狗狗没事,它还能活力满满地讨叫着肇事者。
摩托上是两个少年,乔乔并未多注意他们,一心操在狗狗身上,可是把她吓得不轻。狗狗看着主人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对他们的吠声更大了,“汪汪汪”恶狠狠的,样子不大,气势不小。
“喂,死狗,你疯了啊!”一个少年先起身,暴躁地指着狗狗道。
“汪汪汪!”
少年跺跺脚,却又立即吓得它躲回了乔乔身边,顿变一个做错了事躲在爸爸妈妈身后的胆小孩子,乔乔这下也觉得自己该有家长的气势,将狗狗抱进了怀中,故作正气地看着少年,要同他殊死一搏。
不过少年则是一个劲地骂着狗狗,她看着他,却感觉这个脏话连篇的少年居然一点儿也不可恶,也一点儿不像他们班上的那些不良少年一样会让她心生厌厌。怀中的狗狗弱弱地同他对骂着,见主人不动声色,也高冷地瞟着他。奈何他还在继续挑衅,士可忍孰不可忍,狗狗怒了,愤愤地叫着。
这一人一狗,仿若真的是突破了语言障碍,对骂得还欢,她看着这副场面,滑稽得只想笑,一忍不住,还真就笑出了声。
主人一笑,狗狗更委屈了,仿若要从主人身上跳过去同少年打架。
“你还有理了呢?”少年扬起了手,乔乔下意识地自己偏过了头。
就那一瞬间,少年好似才注意到了她,他的目光就那么坦然地落到了她的脸上,脸颊上漾开的笑容璀璨得宛若那天灿烂的阳光,那一笑,那对她的笑,她觉得那是温柔的,是无所拘束的,是多么自然而然,那一刻,她竟觉得自己心在动,是那种心动的感觉。
心动,也就在那一刻,下一刻,她开始羞恼,她也不知自己羞恼的是什么,心间和脸上都是火辣辣的,她急于为自己找一个台阶下,急于掩饰掉自己这无厘头的荒唐心动。
仅仅是那一瞬,少年只是佯装,他并没有真动手,她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恶意的,可能就觉得这样好玩。
“本来就是它半路杀出来的,害得我们摔了跤,要不是你车技好,它现在就一尸体了!”看似暴躁的少年满口嚷嚷道。
乔乔想了想,想要表现出生气,然而她好像佯装不出,情急之下只能透过语言来挽回狗狗的面子,语气变得讽刺一点儿:“是啊,要是你们车技再好一点儿,不仅它要是尸体了,你们该也离尸体不远了。那也省事了,都不用说话了。”
好似这句话语气到位,少年一时间无话怼回来了,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重新打量了她。她竞都不敢对上他的目光,他的视线好似自带温度,往她身上一扫便就能让她的脸不争气地毫无抵抗力地红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半低下头,避开同他的对视。
就在这一个恍惚间,少年好似妥协了一样,又好像要动真格了一样。乔乔看着他撸起了袖子,看着一本正经的。可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先是故作摸狗,第一下动作轻慢。她紧紧盯着他,仍旧感觉他应该不是动真格的。下一个动作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胡乱地摸乱了狗狗的毛发,然后顺势摸上了她的脸颊。
调戏完了之后,少年速速上车消失在了前方拐弯处的柿子树旁。她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下意识地跟上去,直至少年放肆的狡猾笑声和耳畔狗狗愤愤的叫声消失,她才停了下来。
世界好像瞬间静止了,她单手抚着自己方才被他触过的脸颊,心脏砰砰直跳,好像真能跳出嗓子眼一样。狗狗从她怀里跌落了下来,她也不管不顾,脸颊火辣辣的,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脸此刻有多红。她又在外面游荡了半个小时才敢回去,要待到脸颊上这有点儿不可理喻的红晕褪去才能的吧!
她坐在桥上,看在桥下水里自己的身影,呆愣了良久,居然满脑子都成了那个少年:他是谁啊?哦,对了,刚才那个他的同伴好像是叫他程忆尘,程忆尘,程忆尘!
好长一段时间,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名字,一念叨起,脸颊居然又不可思议地热了起来。乔乔八岁以后的吧,好似还从未与一个男性有过什么特别的肢体接触的呢!这个不羁的少年若蜻蜓点水一般从她的心尖掠过,他就这样走了,却不料他已在一个少女心里漾开了一片涟漪。
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她时而也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你可以否定得了一切,你永远也骗不过自己的心,曾经那一刻,真的是在心动。
以后的每个周末,她更是常去爷爷奶奶家,心底藏着她的一个小秘密。她更加喜欢牵着狗狗去路上散步,时而能沿着小路走到一公里外的国道高速路旁,心底总是无尽地寻觅,每每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摩托驶过,她的心都会跟着跳一下,可每到跟前,总是满满失落。太多期望,总在失望。
年少时的一份心动,掩盖不住,她马不停蹄地期待再一次,哪怕再一次,她只远远再看他一眼都好。只是那以后良久良久,她再也没有见过那辆摩托上的少年。
那天又是失落而归,她蹲在樱花树下喂着狗狗水。外婆又在跟人唠嗑了,她们总爱谈些家长里短,不仅是自己的,更是别人的也不少。
“诶,你听说过没啊?就你家对面旁边的那一家,他们家有个小女儿,才上初一,好像就整天跟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抽烟喝酒都学会了!”
“才初一的啊?”
“对啊,那孩子她妈不在家,都没人管的,可疯了,我去年的时候还看见一个这么高的男娃深更半夜骑着摩托车送她回来呢,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我好像还听说她退学了,好像还是说怀孕了!”
“不会的吧,那才多大的啊!?”
“现在这孩子一个个都早熟,可是不得了的!”
“那女娃本身也是,平日里就是话特别多,尤其是家里去个什么男的了,她还分外…反正就是那么大了,一点儿不懂事。我看也是她自己在外面乱搞。”
她们说话的声音愈发细小,乔乔轻轻抚着狗狗的毛,手里却是空落落的,心里空落落的。她透过樱花树的空隙望向大路,路上拐弯处的柿子树旁静悄悄的。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儿难受,但是她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