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布惊恐的说不出话来,他清楚的知道绘制着狼首的黑色旗帜意味着什么。他慌张的往城楼下面跑去,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感而止不住的震颤,跑步的动作也扭曲变形。他踉踉跄跄的下了城楼,来到大街上,然后一路奔跑直接冲回家中。
“你又去哪里了?”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灰头土脸的从门外跑进来,便生气的质问道。
“塔塔人来了,母亲!”
话音未落,一颗火球便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院子里的草棚上,瞬间燃起大火。
母亲下意识拉起江布躲进屋里,把他送进许多年未曾用过的地井之中。“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来。”母亲一改平时严厉的语气,极其镇定又不容置疑的说道。
江布很想说些什么,但他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母亲盖上了地井的盖子,又在上面覆盖了一堆杂物。透过井口一条窄窄的缝隙,江布看到母亲一个人跑了出去。
方榘在梦中回想起自己跟随先王古托攻破塔塔王族乔尔戈城时的情景,那时的自己还只是古托手下的一个将军。他本以为金雀大军来到乔尔戈王城的时候会遭遇到顽强的抵抗,但最终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宫殿之上塔塔国王子歆跪伏在地上等待着受降的情形。
古托王以战胜者的姿态站在子歆的面前,看着身着纯白素衣、披头散发的败王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悲愤和怜悯同时涌现。正是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已经是十分衰老,但却只有四十岁的塔塔人,间接的杀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文季。而当他犹豫着如何处置亡国之君的时候,子歆突然从地上站起,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准确的插进了古托的喉管之中。子歆放下已然毙命的古托,转头看向在一旁惊慌失措的方榘。
子歆的周身开始渐渐的散发出黑色烟雾,他一步步的向方榘走去。随即四下里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高台上旌旗不展,天空中乌云蔽日。方榘看到了子歆那因极度恐惧而变得狰狞的脸上露出的邪恶笑容和身体一起消散在渐渐浓重的黑色烟雾之中。
索多和达坎的大军已经在城外集结完毕。号兵吹响了巨犀角号,厚重的号声激的地上尘土飞扬,塔塔士兵们听到这号声顿时目光如炬。投石车将所有的火石一股脑儿的丢向城中,城里霎时间火光四起;先行部队冲上城楼,轻而易举的将尚未完全清醒的守城卫兵消灭;塔塔的步兵杀进城内,在漫天火光之中,面无表情的肆意屠戮城中的一切生物,不只是城中的人民,连路边的家犬甚至是笼中的银雀也都未能幸免。
方榘终于在嘈杂的呼喊声中醒来,故作镇定坐在黑色的床榻上。床榻中央是一只衔着太阳的金色云雀,云雀的眼睛是黑色的,口中的太阳也是一样的颜色。他侧身轻轻的抚摸这象征金雀族王权的图腾,久久的才发出一声叹气。他曾花费了五十年的时间从行军背灶的劳役一步步成为金雀族的首领,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拯救金雀国于行将覆灭之际。而在他成为金雀国王之后,接连征服柯古人多个部族,再次击败塔塔人并迫使其族众迁徙至不毛的蒙耶荒漠,就连与无比强大、近乎于妖的禾人族的战争中,也未曾有过败绩。最终在下嵃城建立了金雀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国家。而现在,他要亲眼看着这一切被毁灭掉。
方榘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转过头看了看宫殿上方,在五彩缤纷的壁画前面,一缕黑烟逐渐聚集成一个人形幻象。这人形背后摇曳着两只黑色的翅膀,双腿笔直,两手交叠放在身前一把悬空竖立的手杖之上。那对翅膀挥来挥去,周围的黑色烟雾跟着消散又聚集。过了一会儿,黑烟凝聚而成的面部开始散射出蓝色的光芒,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类似于巨犀角号声的厚重声音:“属于金雀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随即那蓝光开始缓慢的朝着方榘游去。方榘在一瞬间有一种时空重复的错觉,仿佛自己又一次经历了在乔尔戈城的那个下午。但现在的他十分镇定。他从容的从背后抽出当年在苏索草原射杀第一只巨鹰时所使用的弓箭,用尽全力瞄着黑色幻象上方的穹顶将铁箭射了出去。
那一丝丝的蓝光在方榘周身绕了两圈,然后纷纷从背部脊柱的两侧穿入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方榘恢复了年轻时的容貌,但随后整个人的皮肤开始腐化,露出肌肉和骨骼,然后慢慢融化,最终消散成一股青烟,只留得一身衣物和一张断了的弓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支射出的箭带着急促的声响冲出宫殿来到城外,朝着索多的躯干疾驰而来,从眉间穿进,并一点点的消失在他的头颅里。宫殿里的黑色幻象随即消失。塔塔士兵意识到自己的首领陨亡,开始如同失控般朝着北方狂奔而去。达坎隐匿在黑袍中的面容此刻显现出来,带着一丝微笑。他看了看索多的尸体,然后转身朝着军队撤退的方向消失不见。
没有了军队杀掠的声响,外面好像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江布蜷缩在地井狭小的空间里,又困又饿,他想要出去找自己的母亲。但没能挣扎着从地井中出来,耗散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他也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塔塔的军队消失不见,天空中开始聚集厚厚的黑云,原本猛烈的阳光此时也渐渐的隐匿了起来。对空城外一片死寂。忽然从遥远的北方旷野飞来一群巨鹰,它们在下嵃城的上空盘旋许久,然后纷纷俯冲下来,衔起城内废墟中的无数尸体,一个个的丢在在了对空山山顶巨大的金雀石像的脚下。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一点点的沾染在石像之上,直至将其完全染成了红色。被血色浸染了的石像在微弱的阳光下反射出异样的光芒。巨鹰们落在石像的脚下,用尖利的嘴啄那些石头,等到傍晚时分,石像倒了下来,昔日歌舞升平的金雀王宫瞬间被夷为平地。
轰——,轰——。
接连两声巨响,引得刚刚驻扎到城外的柯古大军惊叹不已。
“金雀人的国家已经破亡了,”为首的是柯古南棉部的行政大臣河禾杪,他微笑着坐在马上,亲眼目睹了金雀石像倾倒的全部过程,“下面该轮到我们了。”
随着大将军未峤的一声令下,柯古军队冲进了已然成为废墟的下嵃城。
城内的破损程度严重的超过了河禾杪的预期,他看着被火石和士兵破坏的“体无完肤”的街道,心里不停的盘算着。
“一个活人都没有,还跟老子说有大仗可以打,哼!”河禾杪的身旁,身材魁梧的南棉大将军未峤大失所望的抱怨道。
“哦?未峤将军可是真想打上一仗?”河禾杪暂时的从自我思考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对着身旁的大汉反问道。
“那是当然,不仅想打仗,还想打上结结实实的一仗。”未峤故意提高的音量。“将军士兵,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没仗可打,还要我们又什么用?”
“那你现在便带兵出城,向北行军,全速的话还能赶得上塔塔的大军。”
“落荒而逃的败军,有什么可打的。”
“落荒而逃?你可知道他们的士兵是怎么来的?”
“自个儿娘生的呗,”说出这句话,未峤顿时觉得又可气又可笑,身为柯古族行政大臣的河禾杪,怎么会问出如此滑稽的问题。这简直是在侮辱两个人的智商。“难不成还能像香果一样结在树上?”
“等下一次你遇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之前有人跟我说将军除了一身蛮力,头脑并不怎么灵光。除了打仗那一套东西,其他的一概不知。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啊!”河禾杪揶揄道。“看来我还是不能小看了将军您啊!”
“哼!”未峤瞬时满脸愠色,“你告诉我刚才那些话是谁说的。”
“上王格乌渡。”
显然未峤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措手不及,他收起略显嚣张的姿态,“要是一般人说的就算了,片面之见,不足为道。可要真的是上王所言,我明天见到他可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也好让上王知道,咱这不仅身体出众,头脑也是很优秀的,”未峤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没比别人差。”
说着,未峤赶马向前先走了几步,趁机逃离出了对话。他知道自己的思维与河禾杪相比完全处于下风,若是顺着他答下去,保不准自己的笨嘴会说出什么造反的话出来。
“要是有机会一对一的比试一手,”未峤小声的嘀咕起来,“保证两下就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未峤回过神来,吩咐随行的士兵分头开始对城内进行搜查。
河禾杪随即重新回到自我思考的状态:下嵃城破损严重,民居几乎已经全部被焚毁;街道上满是火石砸下来之后坑洼;王城宫殿虽处于内城,却遭受了最多的火石攻击,而且主要的建筑都已经被石像压毁,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几乎已经没有修复的可能。人口损失也比较严重,况且在此之前,方榘已经将尽可能多的人放在了金沙城。如要重修这座城市,必须要从外地迁移大量的人员过来。
想来想去,河禾杪脑子里所有的想法最后都只归结到了一个字:钱。
昏迷过去的江布,被搜查的士兵从地井中拉出,丢进了运送尸体的车上。
“报告将军,城中已搜查完毕,存活人数一万三千五百七十二人,其中……”
“能打仗的有多少?”未峤对河禾杪定下的禀报形式有些不耐烦。
“十五到五十岁之间,身体健康无严重残疾的男子只有不到,一百人。”
“一百人,抬尸体都不够。”
“目前搜寻到约七千余具尸体,另外还有许多重伤者,最后的数量可能还会增加。”
“知道了,尸体统统拉到城外,找个平坦开阔的地方处理了吧。”
江布和其他众多的尸体一样,被丢上马车,拉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