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见到祁渊,已经过了七日,在这七日里,我每天都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蓟国公子祁渊向我朝二王姬提亲。
他来,是为了娶我那个二妹妹的,那个‘母后’的次女,承了我的所有荣宠的女人。
我心里很生气,还有些莫名的、酸酸涩涩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从何而来,只当是嫉妒凭什么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属于我那个二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自听到那个消息,一个疯狂的念头就在我的心里生了萌芽,我想见他,我要见他!
我真的这么做了,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我去撞大运了。这天晚上,我偷偷的翻墙跑出来,去了跟他相遇的那个湖边。
他在那里。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向他靠近,在他十米外的地方停下,躲在大树后面偷偷看他。
今天的他褪下了初见时的月白长衫,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落在肩上的头发也高高挽起,更突出他的棱角分明,从这里看去,他的嘴角紧抿,整个人多了一股肃杀之气。他在湖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那根白色骨笛被他拿在手上翻转着。
“谁?”他微微侧脸,朝我这边看来,语气冷的吓人。
我一步一挪的从树后面出来,他看清是我,惊讶的站起身来,那随身的骨笛掉到地上,也没有发现。
我停在那里十米外看着他,一是因为心里那异样的感觉不想过去,二是因为他那般白月光似的存在,我不敢过去。
他见我不动,有些不自然的抬起手向我作揖:“王姬。”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依旧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
沉默了一会儿,他捡起地上的骨笛,向我走近。
“王姬为何不说话?”他问。
“无话可说。”
“王姬可知臣要娶二王姬为妻?”他又问。
“宫中人尽皆知。”
“那王姬可知…臣不愿。”
闻言,我惊喜的望着他,他不愿娶那个女人?!
我高兴,高兴死了,虽然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重重的点头,语气认真:“臣不愿娶二王姬为妻。”
我强压下内心的窃喜,问他:“二王姬是王后所出的嫡王姬,生性温柔,样貌极美,又颇有才华,算是我朝最美的女子,怎么连她都入不得公子的眼?”
祁渊苦笑:“二王姬确实是天下无双,可臣…谈不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我面露笑意,小心翼翼的问:“那…公子可有心仪的人?”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摇头:“没有。”
我有些落寞的问:“其实不管有没有,公子最后,都会娶了二王姬吧。”
闻言,祁渊将头偏向一边,望着平静的湖边,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我不知道…”
紧接着,他又问:“对了,上次一面见的匆忙,还不知王姬排行第几呢?”
这次换我别过脸,冷笑一声:“家中排行老大,生母为当今王后。”
意料之中,听到我的话后,祁渊惊讶的瞪大双眼,语气都因为不可思议而变得结巴。
“长…长王姬,你是…长王姬?”
“是啊,我是长王姬。”
“可是…”祁渊顺了口气,理了理思路,继续问:“可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宫中还有一个长王姬,那…长王姬可有婚配?”
我不以为然的笑笑:“哪有嫁过人的王姬还住在宫里的?”
“这是什么道理?”祁渊有些气恼:“嫡长女还未曾婚配,就先给次女订婚事。而且,而且宫中我见过的就算是世妇御妻所出的王姬也都是身着蚕丝有宫人在旁伺候着的,缘何长王姬一身布衣无人侍奉甚至…甚至…”
祁渊甚至了半天也没有甚至出来什么,但我知道,他想说缘何长王姬一身布衣无人侍奉甚至脸都洗不干净。
我哈哈大笑,语气森然:“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知道了…”
我把我的经历一字不差的描述给他听。
我见他的脸色从诧异到气愤再到心疼,眼睛有些发酸,从那时起到现在我不记得挨过多少打,受过多少骂,我都只流血不流泪,可是他不过是流露出一个关心的表情,就让我所有心防溃不成军。
有多久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了,他是自那以后,第一个没有跟着所有人欺辱嘲笑我,肯为我的事忿忿不平的人。
“可是,缘何王后要给你那样重的处罚。”祁渊冷静下来,不免感到奇怪:“三王子乃卫夫人所出,并非大王嫡子也并非大王长子,你又那样年幼,就算真的是你所为也是无心之过,这样处罚实在是太重。更何况你是王后的嫡长女,按人之常情来讲王后应当偏向你袒护你为你求情才对,从你的描述来看怎的像是要置你于死地。还有你说,你被幽禁后,王后吃醉了酒带着宫人来打你,还告诉所有宫人人人皆可欺你辱你,这如何看也都实在不像一个母亲能做出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听你说,王后向来宽厚仁慈,对待你更是疼宠有加,仿佛是一夜之间变成那样,可是王后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我不是没想过,母后突然变得狠戾,这事确实蹊跷。可是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能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狠心,整整九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甚至笑着看她被低贱的宫人欺辱!
一直以来,我的怨恨压住了心中的疑惑,可如今祁渊这一席话,又重新燃起了我的疑惑,或许母后,真的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看到我这样,或许她也是痛苦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瓶,隔着帕子拉过我的手,把药洒在我裸露在外的伤口上。
有些刺痛,可我心里却感觉像吃了蜜一样。
处理完我露出来的伤口,他将小青铜瓶合上盖子,放到我的手中,叮嘱我回去以后将药涂在伤口上,不要碰水。
他眉目含笑,刚才的肃杀之气全无,温柔的向一江春水。
我感觉脸好热,也好热,刚才被他隔着帕子握住的手,更是不知怎么放才好。
他说:“因为臣来是提亲的由头,所以王后和二王姬几乎日日都让我入宫,没有传唤我亦是可以随意入宫。”
他顿了顿,有些难为情的别过头,复又开口,声音小了一半:“不管王后究竟有没有难言之隐,长王姬如今这般处境都是食不果腹伤无可医,反正臣也可以随意入宫,不如…不如今后每天这个时候,我将药送给你,也算是近一点绵薄之力…如,如何?”
从那天晚上见过他之后的半个月,是我这辈子除幼年时期荣宠加身以外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他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每天晚上都拿药给我,还带着果子点心卤肉等吃食,每次装一食盒,够我吃一整天。
我们每次只见半个时辰,每一次,他将装好的东西递给我,我们就在湖旁席地而坐,他隔着帕子将他可以替我上药的地方擦上药。我们坐在一起,时而互诉心事,但多的是他给我讲。或者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或者他给我讲他去过的地方见过的风景,或者他告诉我当天有哪些趣事逗我开怀。兴致高了,他还会用他的骨笛轻轻的吹一小段曲子。
那半个月,我与他花前月下,笑谈人生,却关乎情止乎礼。我记得他讲故事时的神采飞扬,记得他诉说心事时的低落迷茫,记得他给我上药时的温柔小心,还有他时不时坏坏的挑眉拿我消遣…
我突然感觉我不恨了,不怨了,我不想去深究为何母亲要那样做,也不想再想着去报复卫夫人,我只想与他这样过一辈子。
与他相会的最后一个晚上,祁渊对我说,父王准备下令定了他与二妹妹的婚事,但他不愿,他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跟父王说,求娶我。
那个晚上我整宿没有睡着,我又兴奋又害怕,忐忑的等待着第二天的结果。
我想过父王念及我到底是长王姬,虽犯过错却也受够了惩罚而同意祁渊的求娶,也想过父王还是觉得应该让二妹妹与他成亲,亦或者,为了不让姊妹反目,他谁也不嫁给祁渊。
可我没想到,这天中午,我等来了圣旨:我被处死了,因为私会外男,秽乱宫闱。三日后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