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时,寒歌是那么潇洒,头也不回,话也不听。但真不见了,却满心都是牵挂。
那之后她没有接任何任务,一心只想离开。
但他不允许,却又不愿与她冲突,于是便只是拖着。
没有任务可做的日子,便只是等待。而等待最是寂寞,寂寞最是令人感伤,最容易引人回忆。于是那片雪原,那个冬天,那些故事,就在她的心里翻来覆去。
那个讲故事的人真诚而可爱,却已远隔天涯,注定今生无缘再见。她有些后悔,悔自己当初太过潇洒,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
临别时他似乎说了什么,但马蹄声乱,她并没有听清。也许那便是他的名字?真令人懊恼。
人生中有些机会一旦错失,就真的失了。她时常遗憾地想着。
如果有一天我真自由了,去做些什么呢?便先是寻他吧。他当时是向王都的方向去,顺着那条路找,便总能找到他的踪迹。
只是他又没有什么武艺在身,在这样的乱世中,在这样的灾年里,他能活得下去吗?
她有些担心,害怕自己的寻找无果,但更怕寻找有了结果,却又是坏的结果。
相比之下,安文一路走来,诸事缠身,大事小事,痛苦的事,难过的事,惊天动地的事……
诸事之下,哪里还有时间去思念?哪里还有时间去怀念?
只觉时光匆匆,一转眼已又是一个冬季。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时间仿佛停止,世间只剩下故事。
故事很长,从荒野中的相遇,到王都之中的徘徊。那些淋漓的血,那些挥洒的泪,那些朋友,那些离别,那些一心求死到努力活下去的转变,那些杀一人以报深仇的想法,怎样变成了我要成为天下巨富以救万民的决心。
不知不觉间,竟什么都说了,完全忘了对方的身份,忘了昨夜的剑影。
因为什么?安文不知道。是太想与人倾诉?也不是。只是对着她,对着那双眼睛,便什么都想说。
“搞了半天,原来却是同行。”寒歌笑了。“难怪看你这么顺眼。可你真的能放下?”
“不能。”安文摇头,“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无数个丘家等着我救,吴正的脑袋便先寄存在他脖子上吧。”
“刺杀一国主政官,真亏你想得出。”寒歌摇头,“这么疯狂,我连想都不敢想。”
“那是因为你和他没有直接的恩仇。”安文说。
寒歌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我珍视的人死在他的手中,我一定会和你一样。只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的本事,也没有你这样的机遇,恐怕一辈子也只能守在王都,等待那根本等不到的机会。”
“将吴正拉下宝座,也是报仇。”安文说,“总有一天,我会带着酒,心无愧疚地去祭奠丘力叔。”
“一个劝别人不要杀人的人,却一门心思憋着狠劲儿要去杀人,这世界多有趣。”寒歌感慨。“就如同世上最悲伤的故事却叫……”
这句话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只要有感慨,她便会拿出来说一遍,听得安文耳朵要起茧。
“我讲了那么多故事给你听,你就只记住了这一个?”安文打断她。
“这样的故事,一个人一生能记牢一个就足够了。”寒歌说,“至于那些农夫和蛇,渔夫和魔鬼,东郭先生和狼,哼!”
她用力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我当然会记得。不过现在双方已经互换了,我是心生不忍的农夫、渔夫和东郭先生,你才是蛇、魔鬼和狼!”
“这话从何说起?”安文一脸委屈。
“我手下留情没一剑杀了你,你却把我搞成这副样子。”寒歌理直气壮。
“我也没有扣扳机啊!”安文好委屈。“是胡瓦他……”
“那不也是你的人?”寒歌瞪眼,“你的人办的好事自然也要算在你的头上。这叫仆债主偿。”
安文一脸无奈,却突然目光一怔。
“怎么?”寒歌察觉到他眼神不对,忍不住问。
“想起了一些人……”安文怔了半晌。
在遇到寒歌之前,曾经经过一个叫佐周的小镇,在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个说不上悲喜的故事。故事里有他,也有她。
那个白衣长裙的姑娘现在可好?当初狠心离开时的感伤,为何这么轻易就被忘却?若不是此时与黑衣的姑娘相逢,还唤不醒那一段尘封的记忆,是我太健忘还是太无情?
安文的眼中满是懊恼。
“看你的样子,是很在意的人吧?”寒歌问,“没猜错的话,是姑娘?”
“这……”安文不知如何回答,但本能地面色微微发红。
果然。
寒歌在心里哼了一声,不知为何有一点点酸涩的滋味在心海里荡着。她转过脸去望着帐篷顶,隐去了眼中的不悦,问道:“是个怎样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姑娘?”安文反问。
寒歌冷笑不答。
冷笑是最好的武器,攻得安文丢盔弃甲。
“被人家拒绝了,所以一直铭记在心?”寒歌问。“依你现在的实力,大可把这姑娘从茫茫人海里揪出来,看她还敢不敢再拒绝你。在这里脸上发红算什么英雄。”
“小看我。”安文反击,“什么叫拒绝?她可是想让我留下来来着,只是我……”
“只是你太无情?”寒歌问。
安文沉默。
衣兰可好?那个叫佐周的小镇是否躲过了上一年的风雨?那个糊涂但有趣的镇长,是否带着治下的民众挺过了那个灾年?衣兰一家人是否快乐的活着,杰依有没有刻苦练习绘画,是否已经成了一位小画家?
那个早上醒来后,见自己已然离去,衣兰会不会哭?以后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因为思念而日渐憔悴?
“我是无情。”安文点头。“她伤得一定很深。”
“男人,常多情。”寒歌说,“而多情的另一个名字,其实就叫无情。你当初不去招惹,她又怎么会受伤?男人啊,都是一群可恨的家伙,天生带剑,伤了这个女人再伤那个女人,不是好东西。”
天生带剑?
这比方打得有点邪恶啊。
安文白了她一眼:“你这么感慨,难道也是被谁伤过?”
“你说呢?”寒歌望着安文,安文感觉那眼神有点幽怨,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意思?”他心虚地问。
“从背后到前胸,伤得还轻?”寒歌哼了一声。
原来是指这个……安文松了一口气,但又隐约有点小小的失落。
“到这里来是做什么打算?扩大你的‘安牌’吗?”寒歌问。
安文点了点头:“赤金州有太阳铁矿,而工厂想继续扩大需要这种东西。如果能依矿建厂,每年都会省下一大笔开支。”
“钻钱眼儿里去了。”寒歌开他玩笑。
“是啊。”安文笑了,“原来没有这么个累赘,也以为那些商人都是惟利是图,但现在知道了个中的苦。想要养活的人越多,便越要富有,而想更富有,便只能更劳碌更精明,每天一睁眼想的都是如何扩大工厂的规模,如何开发更多的产品,如何多省点钱。”
“狡辩。”寒歌说。
“算是吧。”安文说,“如果能在赤金州成功建厂的话,既可以解决资金浪费的问题,也可以解决赤金州的问题,给人们更多的工作机会,使更多的家庭免于破裂。”
“其实你太过谦虚了。”寒歌说,“你的工厂何止能让人们免于灾难,更可以让他们生活富足。幽月州现在已经被人们称为天堂之州,兰城直接就被称为天堂之城。”
“你知道我这么多好还来杀我?”这回换成安文幽怨了。
寒歌沉默。这是她的痛处,她不想提及,这个可恶的家伙却偏偏提起。这叫揭伤痕,叫往伤口洒盐。真不是个东西!
寒歌的沉默使安文感觉到尴尬。他意识到自己的错,于是说了句对不起。寒歌冷笑:“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谁让我是魔鬼,我是蛇,我是狼呢?”
“好了,败给你了。”安文叹了口气,“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如果你不想欠那个家伙情,就得杀了我;如果你不想杀了我……怎么选择?”
寒歌再次沉默。
“我不知道你们间的恩怨。”安文说,“但把一个天真的孩子培养成一个冷酷的杀手,怎么想也不是一种恩德,而是无耻的利用。利用孩子,呸!文明世界中有谁会这么做?恶魔还差不多。”
“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寒歌说,“只隐约记得跟着几个大人到处要饭吃,冬天的时候那几个大人都不见了,只好一个人在街上走。后来以为自己死了,可醒来后却见到一张友善的脸。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手里的热汤和面包是我人生第一顿像样的饭。”
安文沉默起来。
那情景他可以想象。他甚至因此回忆起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醒来后,见到的丘小五那张挂着晶莹鼻涕的脸。那时他是觉得这可能是天使,然后惊讶于真正天使和油画中的可爱模样相比竟然有如此大的不同。
“我不知道应该给你怎样的建议。”他一时冲动地说,“不然你先跟在我身边吧。我的命先寄存在你这里,等哪天你想要自由了,我便给你。”
“扯淡。”寒歌一脸的不屑。
“我说真的。”安文仍处于冲动中。
“你又不欠我什么。”寒歌说。
“倒也是。”安文点头,冲动劲儿有所缓和。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寒歌突然皱眉,目光如电。
“我……”安文想要反驳,但看着姑娘那张俊俏的脸,和那起伏的胸口,突然间便想起了大腿和胸的故事,脑子里没来由地就出现了那一对圆而白的东西,一时间脸色通红,鼻子里又有干热的感觉。
“果然!”寒歌厉喝一声。“无耻之徒!”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一种欣慰的感觉,仿佛饿得肚子将要抽搐的客人,听到主人热情地说:请尝尝我的手艺,不要客气。
安文不知怎么解释,狼狈逃窜出去。
再晚一些,恐怕鼻子又要喷血了。
虽然是白天,武者们也不敢再大意,分成几队在附近巡逻。见到安文匆忙冲了出来,近处的人都吓了一跳,但见他面色通红好似刚被春风吹了面,有经验的人都转过身去偷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