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中央,是管理着整个赤金州的州主政厅。
州主政官庞达大人在办公室里转圈,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不知是因为此时的脚步还是紧张的情绪。
“大人不必如此焦虑吧。”王都来者在一旁劝解,“只是拖两个晚上而已。”
“你确定那人会准时到达?”庞达忍不住问。“你确定那人一定能成功?”
“确定。”王都来者点头。
大人仍是不安。
那可是“安牌”的老板啊!
谁都知道“安牌”虽然名义上有两位老板,可真正说了算的,绝不是那位身份高绝的罗英大人。这个年轻人安文,才是“安牌”真正的主宰者。
那人是连女皇都器重的人,是被陛下授予过特等勋章的人。
虽然表面上看,那勋章授给了整个“安牌”工业,但谁不明白,“安牌”就是安文,安文就代表了“安牌”?
“大人不必担忧。”王都来者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他又没有死在城中,就算皇室震怒,主政官大人顶多也只会丢一个整治治安不利的小帽子过来给您。那算什么?何况受过委屈的人,总有后报。”
“我明白。”庞达咬了咬牙。
队伍在城外驻扎下来,当然不能在城门处,那里一片开阔,风也大,并不适合扎营。
营盘立在城门五里外一片林间空地。有树林挡着风,有树冠挡着雪,这里相对安静,也相对安全。
百人的营盘说大不大,但说小绝对不小。空地不足,胡瓦便带着人伐出一片更大的空地。安文看着有些心疼,恍惚间清醒过来又笑了:这里不是那个林木珍贵到棵棵被记录在案的地球,不会有林业部门过来罚款,也不会有人在网上检举揭发,更不会有热心于保护环境的网友同仇敌忾来骂。
他情不自禁想到这个世界的未来。
太阳铁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能源,它拥有着最纯净的能量来源,不会为世界带来半点污染,这是这世界的财富。将来的世界,一定是美好的,不会有大工业带来的环境问题,只有碧水蓝天,以及更好的生活。
他开始可怜起地球的同胞们了。
扎营之后就是等待,安文不怕等待。但问题是等待似乎没有尽头。连续两天,城门一直紧闭,胡瓦派人去问,得到的答复只是州主政官大人病了,下面的人不敢去打扰,但再等一天也许就好了。
安文感觉这是借口。
“我看这家伙摆明了是想逼我们回去。”胡瓦气愤地说,“谁不知道这家伙是吴正忠诚的一条狗?老板,不如咱们回去算了,咱们离开,损失的是他们!”
“错了。”安文摇头,“损失的是民众,绝不会是官员。”
胡瓦没了脾气,叹了口气。
第五天的夜里,胡瓦沉不住气,来到了安文的帐篷里。
“老板,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啊。”他说。“我们就这么跟他们耗下去?食物已经不足了。”
“明天你们撤离。”安文说。
“我们?”胡瓦一怔,“您留下?”
安文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胡瓦果断否决。“走时老爷都交待过,一定要保护好您的安全,就算我们全死了……”
“别动不动就提死。”安文打断了他。“我也曾只身一人走过漫漫长途,哪那么容易出事。再说,你确定你这一百人就敌得过我?”
“分什么情况。”胡瓦说,“如果在百米之外,我们当然只有领死的份。可您不能将任何人都拒于百米之外吧?”
“我会照顾自己,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安文说。“只要你们别露出马脚,不会有人知道我留了下来。等开了城门,入了城,庞达也就没办法再躲了。这件事关系到工厂的发展,必须成功。”
胡瓦叹了口气。
有风吹了过来,帐篷晃动。
夜色已深,多数武者入帐休息,但有十人分工不同,依明岗暗哨的事先布置,守着这一座不大小小的营盘。
一个武者坐在大树上,纷乱的树枝遮掩着他的身形,别说黑暗中,就算是白天也不一定有人能发现他。他静静地坐着,呼吸缓慢而均匀,目光如鹰一般,环视着营盘周围。
他自信已经坐得够高,不会有人能接近这里却逃过他的眼睛。
但他的自信过了头。
黑暗中有一道影子缓慢地自更高处降下,一根肉眼勉强可见的细丝牵着影子的腰,丝的另一头挂在更高的枝上。那树枝并不粗壮,只能承受住十几岁孩子的重量,健壮的武者自然没办法爬那么高。
但有人可以。
苗条的身影向下而来,缓缓接近,手中锋利的短剑并不反光,如它的主人一般,有着可以完全隐入黑暗中的保护色。
她慢慢接近目标,在最后却犹豫了起来。这个季节让她回忆中某些片段被勾起,让她想起了某个人,某些话。她突然有些惭愧。
为何要离开?不正是因为他的话,他的故事?
这是为了自由最后一次欺骗自己,最后一次自私,最后一次沾染鲜血。那么,能少沾一些还是少沾一些吧。
她这样想着,将短剑转了个圈,以柄为锋,击在武者头部。武者瞬间昏死过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以脚勾住粗枝,轻轻揽住武者的腰,将武者安置在几根树枝之间,以一根绳索将其固定,防止摔落引起注意。
她无声地滑下,在放倒了最高处的暗哨后,又悄悄地放倒了另外几处。至于明哨那些人,简直就是摆在那里的靶子,根本不存在“难度”这种说法。
她已经观察了两夜,知道每班十人换岗的时间。放倒了这十个岗哨,自己就拥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她来讲,睡一觉都足够了。
安文的帐篷很好找,就在营盘的中央。冬季的野外猎杀,最大的问题是帐篷封闭太过严密,难有光明透出,难知帐中情况。但这一切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轻轻走近,慢慢伏在帐篷上,帐篷只轻轻晃动,如同是有一阵风吹过。
安文和胡瓦并没有察觉,胡瓦还在争辩,极力想阻止老板的冒险行为。
里面说了些什么,外面无法听清,但也不必听清。她静静地伏着,渐渐确定帐篷中只有两人。
“抱歉。”她低声自语。
人生中已经为了太多次的恶,就不必在乎这最后的一次吧。我会带着愧疚之心活下去,而你,会永远被我记在心中。你代表着我的重生,也代表着我不敢忘却的过往。就让我带着对你的愧疚活着,算是惩罚吧。
她来到帐篷门前,缓缓从背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球,用力捏出裂痕后,悄悄将门拉开一条缝,猛地将小球掷了进去。
那枚小球撞在胡瓦的腿上,立时粉碎。胡瓦低头望去,却只见一道黄烟升腾而起,他意识到不妙,刚要张口大叫,烟已经升腾至一人高,灌进了他张开的嘴里,引起剧烈的咳嗽。
烟初起时,安文突然心生警兆。
这种感觉过去只在小说中看到过,那时他会笑,觉得书里写得过分夸张。但此时遇到危险,他却突然生出这种奇妙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过去的杀人经历。他感觉此时此境有些熟悉,隐约想到了第一次杀人。
没有任何理由,他认为这种感觉就是警兆,于是伸手从腰后拔出了光铳。
但这烟太过厉害,他只来得及将子弹上膛,烟就已经灌满了整个帐篷。胡瓦剧烈地咳嗽着,安文被呛得流出眼泪,拼命屏住呼吸,想与胡瓦会合。
这时,她冲了进来。
帐篷的门只被挑起了一条缝,并没有多少风吹进来,所以烟没有散。她如同一个幽灵,从那小缝中挤了进来,借着那一丝吹入的风,看清了胡瓦的位置。
剑刃上舔血为生的武者,并不会有什么天生的本能,他们靠的是一次次生死相斗时的气息变化,来感知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危险。胡瓦在咳嗽中仍不忘感应,于是他感应到了那一丝风,以及风后面恐怖的杀机。
他不顾一切抽出腰侧的长剑,强压住令自己咳出泪的痛苦,一剑横斩。
她不以为意,在烟雾中躬身下潜,从容闪过。身子一旋之间,施展出一流武者也难见的敏捷身法,娇小的身躯腾空而起,左腿带起一道残影扫在胡瓦颈侧,胡瓦的头剧烈摇晃,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倒。
但终没有摔倒。
那一瞬间,胡瓦感觉天旋地转,自己似乎随时会昏过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昏倒,自己的剑保护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极重要的人。自己可以死,他不能。
他想吼,但烟令他的吼声被隔在喉咙里。强烈的痒令他只想咳嗽,无法说话。于是他拼命压住痛苦,红着眼睛流着泪挥剑向着那烟中的身影一剑刺出。
她落地,身子盘旋如鹰,绕过那斩来的长剑,双腿灵活地在地上划出了圆形的轨迹,先后扫在胡瓦的小腿与足跟上,胡瓦沉腰硬生生地挺住,手里的剑向着下方刺去。
她拔出了短剑,左手短剑上扬,贴着胡瓦的剑刃移动,如同在冰面滑行。前进的过程中,有力量使胡瓦的剑锋失去了准头。
右手短剑倒转,以剑柄为锋,狠狠地击在胡瓦的膝弯。胡瓦再不能保持平衡,一下跪倒在地。
她一脚踢在胡瓦的胸口,壮实的汉子便一下倒摔了出去。而她借着这一击之力向前掠去,冲过烟雾,如一道狂风般出现在安文面前。
安文已经举起了光铳,冰冷的铳口里是漆黑见不到底的铳膛,一发子弹在那最深处做好了杀戮的准备。
她的剑,亦已经做好饮血的准备。
烟雾被她带来的风吹散些许,让他们在近距离里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
“寒歌?”安文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铳并没有击发。
“是你?”她瞪大了眼睛,身子停在原地,手里的剑扬着,却不曾递出。
胡瓦挣扎着爬了起来,虽然已经难过得要死,但还是强咬着牙关举剑向前。朦胧中看到那个苗条的身影,凭着本能一剑刺了过去。
有血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