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把乞丐们推上车,自己最后一个跳上。车厢里已经很拥挤,他手抓着门框,小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树林中的脚步声近了,突然间,有高大的身影撞开一片矮树丛冲了出来。
那是四个重甲武士,一身乌黑如夜的太阳重甲,其上的橙色纹理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们奔行如风,沉重的甲壳不但没给他们带来半点负担,反而让他们轻盈如同飞燕。
“驾!”艾莱克大叫着挥起马鞭,用力抽在健马身上。骏马吃痛长嘶,四蹄飞奔,拉动着大车向前而去。
好在乞丐们人虽多,但个个身体瘦弱,若是五个正常体重的成年人,恐怕马儿累吐血也无法立刻跑起来。
车轮滚动,但并没能将四位重甲武士甩下。月光下,四道高大而乌黑的身影上橙光闪动,他们疾掠如风,向着马车追来,几百米的距离在他们脚下简直就好像是从门口到床头。
“驾!”艾莱克红了眼,挥鞭的速度更快,也更用力,可怜的马儿口喷着热气没命地奔跑,才终于保持住了双方间的距离。
安文是第一次见识到太阳重甲的威力,虽然没有看到那惊人的破坏力,但这可怕速度却足以惊人。他望着那四道如风身影,在夜色中仿佛四位魔神,心中不由生出恐惧。
光铳在这四位武士面前成了没用的玩具,就算他打光所有的子弹,也不可能给对方带来半点伤害,反而会暴露。
他沉默着收起了光铳,用力抓紧门框,用力一脚将车门踏断。车门被疾驰的车子甩脱,飞向身后,砸向一位重甲武士。
武士脚下不停,也不用手去拨挡,只是向前。咔嚓声中,他与车门撞在一起,那门瞬间里四下纷飞,化成了无数碎木片。
果然没用……
安文在心里叹了一声。
一个重甲武士似乎被对方的举动激怒了,抬起手,猛地一拳打了过来。他手臂上橙光四射,化为了一道强劲的气流,猛地飞射而来。
但在这时,艾莱克凭着对于危险的直觉,再一次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儿痛苦地加速,使车子猛地向着前方移出一大截。
多亏这一截移动,避开了气流最强的势头。
那道气流撞在车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仍令整个车身一震,剧烈地摇晃中,车厢内的乞丐们发出惊呼。
安文抓紧门框,肌肉绷紧,将自己死死卡在门框处,这才没有被甩飞出去。
马车终于在不断加速下变得更快,惯性使沉重的车身不再是可怕的负担,马儿渐渐越跑越快,那四具重甲慢慢地落在后方。当双方的距离超过百米之后,四位重甲武士放弃了追击。
但其中一个从地上拾起了枚大石,猛地掷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天色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这件武器并不顺手,这一掷的准头很差,石头擦着车身飞了过去,打在一棵树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大树摇晃,树皮剥落,石头撞得从中分裂成两半落在地上,先后发出两声。
安文心有余悸。如果这大石击中车厢,一定能击穿木板,那么车中的乞丐就算不死,也都要受伤。
车子一路飞驰,重甲武士终于再不可见。
“安全了。”安文疲惫地对车中人说。
几个乞丐面色苍白,都说不出话来。
安文也沉默起来。
这就是国家军队的力量,这就是吴正手中掌握的力量。想要推翻他的统治,光有政治上的盟友恐怕还不够。
吴正与大元帅是一丘之貉,同流合污,一个掌握着政局,一个掌握着军队。而一个拥有军事力量支持的政客,很容易就可以成为独裁者。如果有一天大元帅真的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宣布向吴正效忠,那么,吴正完全可以将女皇软禁起来,让自己真正成为国家不二的主人。
那结果将很恐怖。
虽然人族所有国家都立法限制主政官的权力,但问题是曙光帝国根本不被另九国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这个贫穷落后而且软弱无力的国家,只不过是一只寄生虫,它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只要自己开口要资源要兵源时它会继续满足就好。
安文不由想起了那一句“弱国无外交”。是的,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可以与强者对话,才可以享受强者世界规则带来的好处。
帝国必须强大起来。
人民必须强大起来。
与此相比,吴正的生死,倒并不是大事。
他认真地思考。
车子一口气奔到了王都城门,马儿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四蹄发软。艾莱克勉强赶着它,将车拉到了附近的林中隐蔽起来,将马与车分离之后,马立时就倒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艾莱克轻轻抚摸着骏马,目光中满是歉意。
车厢里是急促的呼吸声,所以人都惊魂未定。
安文跳下车,看着地上的马,看着蹲在马身边的艾莱克。
“它没事吧?”他问。
“死不了。”艾莱克说,“只是恐怕废了,今后再也不能奔驰了。”
“但它救了所有人的命。”安文说。
“是的。”艾莱克点头,“所以这一切仍是值得的。”
“我们不进城?”安文问。
“凭我的通行证可以进去,但太危险。”艾莱克说,“到时守门兵自然会将我的深夜归城,与废村的事件联系起来。死了十个士兵,不是小事。我现在只盼着大元帅因为与罗大人的交易,而继续压制着杀人弹子的事。”
这自然指的是光铳。
安文望向天空,此时夜还深沉,月亮正向西方而去,渐渐要将夜空让位与繁星。
“但愿安德他们不会遇上重甲武士。”他低声说着。
“应该不会。”艾莱克说,“那样规模的队伍,能配四位重甲武士已经很奢侈了,不可能有再多。”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重甲武士?”安文不解地问。
“你忘了我是军人吗?”艾莱克说。“虽然我只是大元帅身边的副官,但仍是军人。军人如果听不懂军中号角,那成什么样子。”
“抱歉。”安文笑了笑。“如果不复杂,有空我想向你学学。”
“你是打算带兵打仗,还是准备和帝国军队作战?”艾莱克打趣地问。
“都有可能吧。”安文说,“技多不压身,反正闲着没事。”
“好,我以口为号,你听好了。”艾莱克点了点头,蹲在伤马身边,开始模仿号角的声音。
安文认真地听着,仔细地记着——什么是警戒号,什么是冲锋号,什么是撤退号,什么是呼唤箭雨支援的号……
通讯很重要,尤其对军队而言。这个世界没有现代化的通讯设备,也没有火药可以用来制造信号烟花,于是就只能通过声音传递。号角是军中常备品,每个十人小队都有一名司号手。今夜厮杀最幸运的事,是一开始时安文便误打误撞先射杀了那个小队的司号手,否则恐怕局面会变得更加危险。
车里的乞丐们在经历了惊心动魄之后,一身疲惫,慢慢睡去。安文和艾莱克守在马旁,研究着军中号角。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艾莱克透过疏林望过去,见到几个身影。安文认出那是安德等人,于是急忙迎了上去。
“你们没事太好了。”安德见到安文,喜出望外。“当我知道有重甲武士追你们的时候,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们,分手成永别了。”
“他们确实很可怕。”安文心有余悸。
“如果他们不是选择追击你们而是追我们,那我们就全死定了。”安德说。“所以你看,我的运气很不错。他们呢?”
“都在车里睡着了。”安文说。
见到大家没事,安德等人也松了一口气。但看到跑伤了腿的骏马,大家神色又有些黯然。安文更明白,如果不是艾莱克的驾车技术高超,而且狠下心跑伤马,恐怕几人都会死在重甲武士的手中。
天亮之后,城门打开,开始有人出入。艾莱克从车厢中翻出几套衣服,给众人换上,然后伪装成平民的样子,缴了入城税之后进入王都。
至于后来如何处置车马,那是艾莱克的事,安文等人已不可知。他带着安德回到了乔法雷的家,乔法雷知道了这一日的惊险历程后,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危险了。”许久之后他带着责备的语气对安德说,“安文差一点就回不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安德并不知道罗英与安文为什么会是朋友,更不知道安文的价值,但乔法雷知道。损失一个安文,帝国也许就少了一片光明的未来。乔法雷后怕不已。
“毕竟都已经安全回来了。”安文说。
“我给你们准备早饭。”乔法雷说着奔向厨房,那里有他昨天就准备好的食物。几人折腾了一夜早饿坏,很快风卷残云。
“我现在住在罗府,这里就交给你们吧。”乔法雷说。“黑帮最近这么疯狂,你们又不能重操旧业,总要有个安顿的地方。”
“万分感谢!”乞丐们急忙道谢。
“安德,我有件事要求你帮忙。”乔法雷说。
“朋友之间不用说‘求’字。”安德说。
“帮我找一个人。”乔法雷说,“他是演员,相貌堂堂的主角型,但和我一样,因为不肯向权贵低头而遭到排挤,一直不得志。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前,现在他到底在哪里,我不能确定。”
“找他做什么?”安德问。
“我有部戏。”乔法雷说,“一般的演员应该不敢演,但他或许可以。”
“戏?”安德皱眉,“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排戏?”
“正是这种时候,才必须排这部戏。”安文说。
安德认真地想了想,虽然仍不能完全明白,但知道安文不会跟着乔法雷一起胡闹,这件事必然有它的意义。
“那人叫什么?”他问。
“林卓越。”乔法雷说。“过去住在莱文巷,现在不在了。我问过,说他在两年前就已经搬走了。”
“除了名字之外,还有什么具体的资料?”安德问。
“这个多了。”乔法雷仔细回忆,一条条对安德讲。安德认真地听。
“我需要钱。”安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