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
这是一个酷热的夏,在代表着夏已来临的第一场倾盆暴雨之后,每天都是太阳高晒,烈日灼人。
那一场雨使安文病倒了。他躺在床上昏睡了三天后醒来,乔法雷急忙送上水和药。
“你真要吓死我了。”他守在床边嘀咕着。
“没事,烧几天自己就会好。”安文一边吃药一边说。
“我指的不是这个。”乔法雷说,“那天你真的吓坏我了,一开始我以为你死定了,着实难过了好一阵。我本想也冲进去,但看着那些尸体,最终还是胆怯了。人老了就没用了,我很惭愧。”
提到这个,安文着实有些不解。那一天他太冲动,而冲动的时候人往往不会深谋远虑。他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能救几个是几个,但真没想到最终会救了那么多人。
可军队有两千多人,自己凭着一只光铳,再勇武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壮举才对。
“你去了也无济于事,所以不必惭愧。我能成功,是个奇迹。”安文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是因为某个大人物。”乔法雷说。
安文看着他,惊讶地等答案。
“当时我躲在远处,看到一辆有主政厅标志的马车驶来,有一个大人物上了大元帅的车,然后,军队就停止了杀戮,而只是驱逐。”乔法雷说。“那人就是补位内阁议事罗英大人吧?”
“应该是他。”安文缓缓点头。
他知道罗英在与吴正的交锋中必然是败了,否则不会有那一场屠杀,但败者罗英没有放弃,竟然赶到了现场,开始了一场与大元帅的战斗。
他使出了什么杀手锏,使大元帅这位帝国第三号人物,竟然立刻放下了屠刀?
难道又像上次援助急行军部落时一样,答应了对方的什么条件,做了笔交易?
可上次面对的只是一位富豪,这次面对的却是地位高于他的帝国大元帅。他是怎么办到的?
敲门声响,是安德来了。见到安文已经醒来,安德脸上的忧虑尽除,擦了把汗坐到床边,盯着安文看。
“有件事很奇怪。”他说。
“怎么?”安文问。
“你杀了那么多人,但没人调查这件事。”安德说。
“是因为我很谨慎吧。”安文说。
他确实很谨慎,那天每次使用光铳时,都将周围看到这件武器的军人斩尽杀绝。他确信除了被救的人外,没人知道这样一件武器的存在。
安德摇头:“这和谨不谨慎没关系。看见它的军人都死了,但问题是尸体还在。那样奇怪的伤口,军方理应仔细调查才对。”
安文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是啊,对方为什么不追查呢?那么多战士被杀,伤口奇怪,大元帅不可能不闻不问。
是谁在帮助自己?艾莱克还是罗英?
“我想极可能又是罗英大人的功劳。”乔法雷似乎猜到了安文的想法,“艾莱克没那么大能量。”
如果是的话,那罗英这次就做了太多事,这些事必然会让他付出很沉重的代价。安文开始担心,但知道担心也已经没有用处。
“那天之后情况怎么样?”他问安德。
那一场暴雨能浇病自己,就一定会浇病别人。被驱逐出城的急征军难民们刚刚失去家园,就要置身于那样的暴雨中,许多人身上还有伤,结果可想而知。安文不大敢去想,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
“死了很多人。”安德神色黯然,“有些人本来就受了伤,被雨一淋,当时就不成了。我听说王都外十里之内都倒着许多尸体。剩下的人不敢再接近王都,只能拖着病体远行,情况恐怕也乐观不到哪里去。”
“吴正和邰夫都该死!”乔法雷恨恨地咒骂着:“屠夫,刽子手!”
是的,他们该死。不论是为了克芒村的丘家,还是为了那一天死在暴雨前后的善良人们。
安文下意识地去摸身上,但什么也没摸到。乔法雷明白他的意思,打开旁边的柜子,将光铳取出递给了他。
“在找这个吗?”他问。
安文接过,小心地锁死了保险,然后轻轻抚摸铳身。
这件武器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因此而带有杀气,似乎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安德和乔法雷都盯着这件武器,乔法雷并没见过它发威,但安德曾告诉过他,正是这东西杀死了许多强悍的战士。乔法雷深感震惊,这些天一直不敢出门,一是守着病中的安文,二是怕这件了不得的东西丢失。
“安文。”安德郑重地问,“这件东西是你自己造的?”
安文点了点头。
“了不起。”乔法雷感叹。
“安文,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东西或许可以改变人类世界?”安德眼睛放光。
“如果那一天,伤兵手中有这样的武器……”他说。
“如果那一天,士兵手中有这样的武器呢?”安文反问。
安德一时无语。
是的,他只想到了好的一面,因此激动,却忘了如果这样的武器普及开来,最先装备起来的必然是国家军队。那时,屠杀将变得更为简单。
“它的射程有限,有效击杀距离只有十米。”安文解释,“而且它的威力也有限,如果那天对方穿的是全身铠甲,我就连一个人也杀不了。”
“你也不能光想坏的一面。”乔法雷说,“如果这种武器应用到与妖族、兽神族和魔族的战争中……”
“没用。”安文摇头,“兽神族的皮毛坚韧,这种武器不会对它们造成多大伤害。妖族作战着铠甲,魔族则从不进行近身战。所以到最后,这种武器如果普及开来,就只能用于对付没有铠甲的平民。”
安德和乔法雷面面相觑,最后沉默。是的,安文说的对。
“这么厉害的一件东西,却只能……可惜。”乔法雷摇头感叹。
“我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安德说,“你说,它是你的愤怒,从遥远的小村开始燃烧,要将帝国最黑暗的罪恶烧光。没猜错的话,你想用它来刺杀吴正吧?”
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伙伴,彼此之间不可能保有那么多的秘密。有些事就算他不说,乔法雷和安德也看得出来。
“你觉得我有希望吗?”安文反问。
“希望不大。或者说,几乎没有。”安德摇头。
“对吴正的调查一直在进行。”他说,“但基本没有什么进展。因为那是帝国的主政官,地位仅次于国王,权力却超越国王,是当之无愧的一号人物。如果说任何一个人想要杀他便能找到机会,那他早死一万次了。”
安文沉默。
“总归,会有机会吧。”他说。
“除非你愿意利用罗英大人这层关系。”安德说。
“不。”安文摇头,“这件事绝不能将他牵连进来。否则帝国连最后的希望也将失去。”
“而且这位大人现在一定也不好过。”乔法雷说,“我看到了他,自然也有别人看到他。主政官知道他公然与自己作对,一定不会放过他。”
安文开始担忧。
“艾莱克来过吗?”他问。
“来过。”乔法雷说,“他很担心你,但告诉我们不必担心他。那一天乱得很,高格将军又曾和大元帅有过激烈的争吵,没人会想到是他向外界通风报信。”
这时太阳已经慢慢爬升到高空,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灼热而刺眼。
安文用手挡住阳光,望向窗外。
他感觉到手中的光铳在阳光下变得有些烫手。
他知道这只是错觉,烫手的并不是这件武器,而是这件武器所要承载的使命。
我能完成吗?
夏天来得快,天气热得快。太阳高挂在天上,不住散发光热,烤裂了大地。本来因为上一年的灾情而倍受打击的曙光帝国,又迎来了可怕的旱灾。旱灾波及全国,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下过几场小雨,其余地方一片火热。
庄稼在阳光下开始枯焦,农夫们坐在田边哭泣。许多地方开始打深水井,但只能缓解一时。
这一年,旱灾席卷全国,曙光帝国水深火热。
大旱使田地枯萎,秋天的时候人们将颗粒无收。而税吏并不管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带着鞭子和治安军,继续征收去年就没有收全的税金。于是类似去年克芒村那样的悲剧,便开始在全国上演。
一时间,难民如潮。他们家破人亡,为躲税四处流浪,大批的难民生存无望,于是聚集到王都请愿,请求国王开恩救济,帮大家度过这一个可怕的灾年。
难民越来越多,王都的治安也越来越差。
这并非完全由难民引起。在那一场血腥的屠杀之后,王都的治安就已经彻底毁了。
民众在那一场屠杀中发现,所谓的和平安宁都只不过是幻影罢了,当军队的铁蹄无情踏来时,一切都会毁灭。当发现国家上层当着自己的面对一群伤兵犯下暴行,许多人心中的是非价值观也已经悄悄改变。
既然帝国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无耻伤害他人,我为什么不可以?
许多失意者开始模仿上层,他们变得热衷于暴力,习惯用武力解决一切。于是,王都之内黑帮四起,更有许多人发现暴力的好处之后,单人独刃干起了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勾当。
道德的底线,被上层自己打破,于是上有所施,下有所效。
吴正再次站到了窗前。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眺望风景的人,与其站在这里,不如坐以办公桌后看那些文件。前者只能证明他清闲无聊,后者却能体现他的人生价值,说明帝国需要他这位智者打理一切。
站在窗前,是因为静不下心看文件。
静不下心,是因为窗外王都中发生的事。
“如果大元帅最后不是因为罗英的胡言乱语而退缩,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说,“逃走的家伙让国民知道了帝国上层的软弱,于是才会有今天的难民潮。”
“是啊。”莫里在后面低声附和。
“我们应该给大元帅一个机会,让他重新证明帝国军人的勇武。”吴正说。“陛下正在病中,需要的是安静,这些扰乱王都安宁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