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确定我会来?”安文问。
“不能确定。”余光摇头,“我也从不事先猜测目标的动向。猎手不靠猜测,靠布局、观察猎物动向和快速行动。寒歌不在你身边便好,至于你是身在罗府,还是会错了意来守着方福,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我这大好头颅,就注定了任你采摘?”安文问。
“想到了会有麻烦,因此也知道不会太顺。”余光说,“后来确定你已向这边来,我就知道上天也在帮我。在这里,总比在罗府更容易。”
他缓步向前,安文不发一语,扣动扳机。
铳声如微型的暴雷,于走廊中轰响,余光目光如星月,有冷冷清辉。柳枝般的细剑一摆,空中传来叮地一响,子弹被细剑击偏,击入余光身后墙壁。
“这就是那杀人利器?”余光盯住光铳末路,眼中有渴望之色。“想着它念着它好久,今天才终于见到它的真面目。它叫什么?”
“末路。”安文说。
“武器种类的名称呢?”余光问。
“光铳。”安文说。
“铳?”余光不解新字眼的意思,但随即释然:“什么都好,总之,是好东西。”
“杀人利器,杀手自然喜欢,但老实说,我创造它为的不是杀人。”安文说。
“难不成还是救人?”余光笑。
“救世。”安文说。
“杀一人,救一国?”余光再笑,摇头:“这种想法多么可笑?杀千百人是满手血腥,杀一人就不是满手血腥?都是靠夺他人的命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你凭什么觉得比我高贵?”
“我没说过。”安文摇头。
“是的,你没说过,是她曾这样感觉。”余光叹了口气。“你夺走了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拿什么来还?”
“她并不属于你。”安文说,“她有自己的人生,由她自己作主。”
另一条走廊中有脚步声传来,是听到声音的狱卒惊慌赶来。余光一笑,没再多废话,径直向着安文冲来。安文举铳射击,那对星眼如同闪电,竟然再次捕捉到子弹的轨迹,长剑一挥,子弹弹开,射入墙壁。
安文不信他的手腕运转会比自己扣动扳机的速度还快,于是光铳连射。
余光的眼里,星月之光越发冰冷,长剑挥洒间,一颗颗子弹偏离原来的轨道,击在墙壁上。
光铳的威力已经不弱,但与现代枪械相比还是差了很多。杀伤范围极限只有一百米的光铳,虽然射速远高于弩,但终还是快不过现代枪械射出的子弹。
它的速度已经足够惊人,可余光的眼睛可以捕捉其轨迹,手中剑可以准确击中飞射中的子弹,不比它更惊人。
余光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安文先前的观点——光铳若能普及,必成人类自相残杀的利器,而不会对人与妖魔兽神的战争起任何作用。
人类中的顶级强者若可以做到,妖魔兽神中的强者就更能做到。要知道,人类只有穿上太阳重甲,才能与妖族或兽神族的战士一战。
仅是战士,还不是顶尖高手。
安文没做多余的动作,直接转身飞奔。
余光隐约有些错愕——他这样就放弃了?
身后有声音传来,门被推开,一个狱卒持弩冲来,高声问:“出了什么事?大人!?”
他看到倒在地上血泊中的监狱长,以及飞奔向远方的安老板,于是毫不犹豫举起弩对准那持剑者。
余光反手一甩,一把匕首没入狱卒胸膛。狱卒身子向后倒下,弩摔在一旁。他咬牙用力挺身,终再无力可用,瞪大眼睛,头重重砸在地上。
余光持剑向前。他看到安文冲入了一间囚室,于是微微一笑,提高声音说:“方先生,杀他后,再救你。”
“有劳。”那间囚室隔壁传来方福淡定的声音。
此时,他静静坐在椅中,正在看那份被安文弄破的曙光报。报上全是对他的批判,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对我满心愤恨,却偏偏又不能杀掉我时的沮丧表情。
余光向前,来到那扇半开着的门前,侧身一推,门向内打开。
囚室之中,空无一人。
余光微怔。虽然先前回首射杀狱卒,但那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他自信绝不会因此而看错。
安文确实是进了这里。
他缓步向内,来到隔间门前,小心地闪身而过,一掠之间,推开小门,透过缝隙看清其中空荡的空间。
落地,停步,他持剑而立,一时怔怔。
安文明明冲入了这间囚室,怎么却不见了?莫非他有遁地的本事?
可又怎么可能。
余光一掠,冲出囚室,站在走廊中环顾左右。他依次去推几个囚室的门,或是室内空荡,或是铁门紧锁。
安文就此消失于囚牢之中。
“怎么了?”方福听到外面的声音,那与他想象中应该有的声音不同,便放下报纸。
“安文不见了。”余光如实回答。
“不见了?”方福微怔,“方才不是冲进我隔壁的牢房了吗?我明明听到了声音。”
余光站在门前,再一次走入这间牢房。囚室不小,但也不算多大,除了那一间隔间,便再没有可藏人的地方。床之下,是空的;桌子下,一目了然。余光以剑轻轻敲击地板,并没有听到空旷的回响。
“你在找什么?”
突然间,安文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虽然有些沉闷,如同隔了什么东西一样,但他仍能分辨得出声音主人的身份。余光骇然回首,长剑直指对方,但没有刺出,而是凝在空中,不知进退。
身后,是一位全身披挂漆黑重甲的武士,一身沉重的铁甲使他高大了几分,低着头望着余光,目光中有杀意,亦有怒意。
他静静站在那里,仿佛许多年前就已经在那里。
“你做了什么?”余光的目光跳跃,内心有波澜生。
“先前你在这里等我,现在我便在这里等你。”安文回答。“现在可以不受打扰地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了。”
“你还想说什么?”余光问。
“说说你,说说光荣会。”安文说,“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寒歌说,你过去一直告诉她,这个世界充满了吃人者,只有杀光他们,才能建立真正和平宁静的仙境天堂。那时她年轻,很容易被你蛊惑……”
“后来就换成了你。”余光打断安文。“说到蛊惑,你难道不是在蛊惑她的心?当然,我必须承认,你在这方面确实比我要厉害。只不过你打动她的不是道理。”
安文没听出对方话外之音,只是摇了摇头:“杀吃人者?那么方福算什么?吴正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要杀光吃人者,却与吃人者为伍一起吃人,这样伪善,比那些吃人者更可恨,更无耻。如果世界落在你这样的人手中,才真是地狱降临。”
“随你怎样说。”余光说。“寒歌她在你身边,真的快乐吗?”
“她常笑。”安文说。
余光沉默,手中剑慢慢低垂,突然叹了口气:“知道吗,她的一身本事,多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时她年纪小,身体弱,我就找各种补药给她吃。有时她生病了,我会彻夜守在她床边照顾。还记得她十岁那年……”
他低声说着,语声有一种令人忍不住随之生出淡淡哀伤的力量。
安文沉默,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描述,幻想出一个个场景。
寒歌真的会恨他吗?对他的感情,真的说抹杀便能抹杀?如果他死在这里,寒歌会不会难过?如果我杀了他,寒歌会不会恨我?
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丘力。只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丘家人给了自己多少温暖关怀?多少次生病,不也是他们守在自己床边?
人同此心,同此情……
余光低诉不停,原本静止的身子却动了起来。一闪如风,一跃而至侧壁,双足用力一蹬壁,人借着蹬踏之力,自安文头顶斜掠而去,一掠出囚室。
安文恍然如酒醒,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转身疾冲而出。
刚刚冲出囚牢,一点寒光便向着眼前而来,安文下意识地伸出手掌抵挡。剑锋在掌心一触,不及他收指抓住,便如点水的蜻蜓一般远去,接着,一片烟雾在一声闷响后弥漫开来。
安文双掌猛地向两旁一分,有风自铠甲中吹出,立刻吹散了周围的雾,显露出一道疾掠而来的身影。一点寒光自那身影手中掠起,向着他面罩刺来。
他以手臂抵挡,那点寒光一顿,显出了原本细长的剑身之形,又快速地收回,从另一个角度向着他的面罩刺击。
这种感觉,与同那个非人交手时完全不一样。
那个非人力量强悍,如同披了隐形太阳重甲的战士,因此,他敢确定那绝非人类。
但余光不同,安文能感觉到他的脆弱,他的力量也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只是他的速度与不断攻击自己弱点的刁钻剑术技巧,实在令人头疼。
他有些狼狈地抵挡,心里想着如果被云冲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批评自己。
“我教你的东西,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他必会这么无情地骂。
不,没有,你教我的技巧,就算都学到了狗身上,也足以让那狗成为一条霸王犬。
他笑了。
更强的风吹出,散开烟雾,他手臂上的铠甲化成了岩浆的颜色,长剑刺在其上,立刻被熔断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