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长焦躁不安地等候着消息,但开门见到的不是那个不明真相的狱卒,而是手下的狱官。
“有什么事?”监狱长皱眉问。
“大人,那四个今天期满将要释放的人中,有人要见您。”狱官说。
监狱长的神情出卖了他,但善于察言观色的狱官却在内心震惊的同时表面不动声色。
“囚犯要见我?”监狱长皱眉,加重了“囚犯”二字的语气。
“大人,我觉得那四个人似乎有些问题。”狱官说,“我斗胆建议您还是见一见的好。”
监狱长沉默挥手,大步向外而去。
这件事他早想过了,无非是成败。成了,等着自己的就是一条通向王都高层的笔直大道,败……
也无非是扒去这一身官衣,仍可安心地作自己的富家翁。而将来有朝一日如果大人真的击败了对手,也许大人会记得自己曾经好处,到时未免不能重新启用,再担任个一官半职。
况且毫无证据,谁又敢说自己与什么阴谋有关?
见便见,见面倒显得我心底坦荡。
他走入监区,来到那间囚室前,看到坐在墙角发呆的汉子。牢房中没有任何打斗过的迹象,大人不免有些疑惑。
“大人。”安文站了起来,“能否单独谈谈?”
“带他出来。”监狱长点了点头。
狱官打开牢门请出安文。狱卒为他戴上镣铐,他跟着监狱长来到监区审讯室。
狱官知机地没有跟进去,只是守在门外。
“有什么话说?”监狱长问。
“我们做一笔交易吧。”安文说,“很简单——把云冲交给我,抹去他在监狱中存在过的痕迹,那么昨晚的事我就当并没有发生。”
监狱长皱眉,心里有些诧异。
“帝国的未来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安文说,“选错队伍的结果并不只是赔上前途那么简单,输掉的可能还包括性命。‘安牌’蒸蒸日上,罗英眼看就要下手夺取政权,我不明白你在这种时候,有什么理由认为吴正还能坐稳这个位子。”
“我不明白……”监狱长说。
安文直接打断了他:“你自己承认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里如何想。如果我把你想象成敌人,你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妙。我知道,你之所以冒这样的奇险,是因为冒险的代价虽然高,但成功之后的收获也大。但你要明白,杀了我,‘安牌’也不会就此崩溃,它的发展格局已经建立了起来,今后有没有我创造更多的新物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必不可少的工业基础。只要它还掌握在罗英的手里,吴正永远不可能赢。”
监狱长冷汗如雨而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些什么。
如果自己能帮吴正清除敌人,那么就是在危难之中保住了主政官大人政治命运的功臣,将来就算是进入内阁,也在情理之中。
可如果吴正不能坐稳这个位子,那么自己所冒的险又有什么意义?
事关命运,他开始认真地思考,最后得出了与安文一样的结论。
是的,自己看到了一切美好,却忘了去想这美好是否是建立在空中楼阁上的虚景。
安文说的对,“安牌”存在着,罗英便不可能输,吴正便不可能赢。
杀一个安文没有用,除非吴正能“杀”光整个“安牌”工业。
但有没有这种可能?
监狱长艰难地开口:“就只要……云冲?”
“是的。”安文点头。
“之后我会如何?”监狱长问。
“也许会被免职。”安文实话实说,“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而且仅是因为渎职被免,就不会被进一步调查。多年所得总能保住,至少还可以做一个悠闲的富人。”
监狱长天人交战。
“或者鼓动犯人暴动杀掉我们。”安文微笑着帮他出主意。“不过你放心,我如果这样死了,罗英一定会盯死你。你会死,你的财产会在接受调查之后被查抄,你的家人……”
“不要说了……”监狱长双腿发软,一声苦笑。
“本以为是在为自己拼一个云端之上位子,没想到却是在挖通向地狱的路……”他摇头,颓然跌坐在椅中。
“就只是云冲?”他再次问。
“是的。”安文点头。
监狱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一辆大车。驾车的人沉默不语,车两侧十余武者骑在马上,目光冰寒。守门人望着这队人马,有些不寒而栗,不敢去质问他们的来历。
某个时刻到来,监狱的门打开,有四人被两个狱卒押着走出监狱的大门,来到车前。有骑士翻鞍下马,上前恭敬一礼,然后为他们打开车门。四人鱼贯而入,两个狱卒中有一个瘸子,也跟着上了车,似乎是要将犯人一路押送至家。
守门人并没在意。
马车渐渐远去,穿着狱卒制服的监狱长摇晃着走回监狱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头扎进沙发里,一阵全身无力。
第二天,曙光报破天荒地发行了一份“号外”,整版只报道了一件事——“安牌”老板安文,大元帅副官艾莱克,剧神乔法雷,还有本报社长兼主编安德,因为酒后夜行当街喧哗违反了王都治安法条,而被拘押七日,昨日期满释放。
王都哗然。
上至公卿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每个人面对报纸的脸上都写着满满的惊愕。
文章中,有四人的公开道歉,对于自己身居高位却不能以身作则的行为感到羞愧,并表示今后必会严格遵守帝国法律,作好公民的表率。如有再犯,请治安官严惩不贷。
道歉是真诚的,态度是诚恳的,而报道最后,笔者还不忘教育王都民众——法律如铁,容不得任何人侵犯。哪怕是国之栋梁,哪怕身居高位,哪怕是人族英雄,犯法者,与平民同罪!
有趣的是,这份号外并不免费,反而比平时的报纸贵了一倍,却被抢购一空,最后报社不得不加印了三批,才算满足王都读者的需求。
所以它为帝国报社又大赚了一笔。
抢购者的目的并不是阅读,而是收藏。即使是那些平时不读报的人,也将这份报纸收藏了起来,作为一次重要历史事件的见证。守法的公民觉得这份报纸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将来如果遇到权贵欺压,大可将这份报纸亮出来,质问一声:连他们犯法都会受到惩罚,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吗?
权贵们则把报纸放到了儿女们的案头——他们都如此,你们多个屁?王都治安今后必将大加整顿,你们都给老子收敛点!
这份报纸很轻,得承载的内容却重如山,重如天。
罗英拿着这份报,不住摇头而笑。不是否定,而是欣喜到不知用何种动作来表达内心。
“我不过是请你们喝一次酒,你就转手送给我这样一份大礼。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他轻声嘀咕着。
安文此时正在花园广场上,笨拙地操作着太阳重甲。
那些特殊功能、战斗动作,他都已经熟练掌握,本不应该如此笨拙,但因为今天有一位教头在一旁指导,要他更正所有不规范的操作,并不断要他提升速度与准确度,使他从无敌的战士一下就变成了初学步的孩子。
“力量热导线阵和热度热异线阵的结合速度还要再快!否则拳打过去时,拳甲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怎么能熔断对方的重甲?
“速度,速度!你对重力系统的操作是怎么回事?真以为这就是一套穿在身上的铠甲?不,它是人类最精密的仪器,不是披上乱动就好,而要明白每一部分热导线阵的复杂控制!
“这算什么移动?移动的目的不仅是移动,而是寻找机会——主动攻击的机会,反击的机会,逃离的机会,等等一切机会!
“你就凭着这种本事和妖族奸细战斗?难怪最后也没能杀得了他。耻辱,你不觉得自己是人类的耻辱吗?用这种超越同时代所有太阳重甲的王者之甲,竟然还杀不了一个妖族?
“不是光快就好,准确度,你的准确度呢?没有准确度,你再快又有什么用?
“头疼……”
云冲坐在椅中,坐于树荫下,揉着太阳穴。
安文套在太阳重甲里,气喘吁吁。
真累,从来就没这么累过——哪怕和几十个强盗打得天昏地暗,哪怕跟那位妖族搏杀于生死一线。
乔法雷拿着报纸在看,边看边笑:“安德这小子,笔下可真不留情,骂自己骂得这么起劲的人,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休息吧,我累了。”云冲躺倒在椅子里说。
我还没说累了……安文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白眼。
他喘息着摘去了头盔,第一次觉得应该在铠甲里再加装一套起空调作用的热量热导线阵。
原来那套的功率太不够用了啊!
有仆人匆匆走来,恭敬行礼:“安老板,您的客人到了。”
“让他们稍等片刻。”安文费力地站了起来,“我得先去冲一个凉。”
“那件事要抓紧。”云冲闭着眼睛嘟囔。
“放心。”安文一笑,“安德刚一出狱就在忙那件事,已经有眉目了。我们会抢在吴正的人之前。”
“谢谢。”云冲笑容淡淡。
心中的感激,并不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