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官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小心谨慎地将这件事向罗英做了说明。
罗英听后怔了半晌。
治安官低头等待大人的反应。他有些诧异——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大人似乎确实不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因此,这次事件应该只是单纯的误会,与两位高层的战争当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并不敢确定。因为安大老板并不是罗大人的麾下之臣,从种种大道或小道消息来看,两人是真正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未必互相通气,也许是安大老板临时起意,要借机用某种手段给主政官大人一拳,所以没来得及与罗大人通气也未可知。
甚至可能是安大老板担心罗大人演技不佳,所以故意不让他知道,从而使大人不知不觉间有完美的配合。
一切皆有可能,治安官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试探,因此才有这趟深夜行。
“大人。”治安官低声说,“大人为帝国尽心尽力,安老板更是帝国的未来之星,卑职虽然不才,但也知道谁对帝国真正有利,谁对帝国只有害处。大人如果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全力去做。”
罗英点了点头。
治安官在表了忠心后松了一口气,暗自高兴。
应该感谢安老板,如果不是您不知因为啥整了这么一出,我哪里有这样合适的机会向大人表达我如此真挚的感情?
“我知道了。”罗英说,“既然确实是他们触犯了王都治安法条,便应该得到惩罚。你没有做错。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太多,只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就好。”
“是。”治安官点头。“我已叮嘱知晓此事的两个人必须保密。”
“很好。”罗英笑了笑。“治安官大人治下的王都果然有新气象。我们对待权贵就应如此,不能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给予特殊的照顾。过去帝国乱成一团,就是因为权贵的特权过大。今后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扭转这种风气。这次,是开了个好头。”
治安官有些惶恐,一边思索着大人这是明褒还是暗贬,一边不住点头。
送走治安官后,罗英让仆人烧了一壶茶。
他举杯慢饮,眉头紧皱,搞不懂安文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那位狱官给四个朋友送来了一份像样的饮食。所谓“像样”,自然不是指有鱼有肉有菜有汤,只不过黑面包换成了新鲜的,另外还有一份寡淡的汤,马桶也被狱卒取了出去,及时倒掉,换上了一只新的。
“这又是要干什么?”乔法雷有些惊讶。
“算你们走运。”狱官说,“监狱长大人要来巡视。”
“原来你的上面还有高官啊。”安德开玩笑地说。
“一层一层,一级一级。”狱官无奈摇头,“你当我们的日子是好过的?如果不时常给上司送些好处,凭什么能保住屁股下面这个位子?所以你看,我在你们身上捞些油水,也是迫不得已啊。不然只凭着那份薪水,怎么养家糊口?”
“养家糊口应该够了,大人图的是升官发财吧。”艾莱克一语道破玄机。
狱官笑了笑:“人总得奔更好的日子去啊。如果没有向上的希望,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话倒有道理。”乔法雷点了点头。
“又为你积累了素材吧?”安德笑问。
“拼命地捞钱,不断送礼,是为了保住眼下的位子;更拼命地捞钱,为的是能积累起一大笔款子,好能让位子往上再升一升。”狱官感叹,“这就是我们的生活,看起来油水不少,可真能落在自己手里的也不多。什么时候能混到监狱长那个级别,我就知足了。”
“到时候你又会有更大的欲望。”艾莱克说,“你会想着成为王都治安官,所以你仍会不断捞钱。”
“也许吧。”狱官笑了笑,“高格将军有句名言,大致是说,人总是不断变化的,也许最初的目标很简直,但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是另一条路了。”
摇了摇头:“我也是闲的,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摇着头走了。
走时仍忍不住想:为什么面对这四个人时,就有兴趣说这么多话?这不合我的风格呀。
也许是这些年憋得太久,总缺个倾诉的人吧。这四人不像简单的人物,总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有些话情不自禁就跟他们说了。
牢里多了四个家伙,外面少了四个大人物。不会就是他们吧?
然后他摇头自嘲地一笑:这不是扯淡吗?这样的大人物谁有胆子抓进这里?我还是不成熟呀。
人生四十五年,活了一把岁数,孩子都快结婚了,却还不成熟,这岂不是笑话?
狱官摇头笑自己。
监狱长的巡查,使犯人们都吃上了一餐好饭,因此囚徒们多少有些感激之情在心。所以监狱长大人迈步走入这充满霉味的阴暗世界时,竟然响起了一阵掌声。监狱长本能地想捂鼻子,但想到某间牢房里关着四个神仙,就露出和蔼的笑容,冲着犯人们点头。
“卫生条件太差了。”监狱长一边走一边指点江山,“他们虽然是罪人,但罪人也是人。想要教化他们,让他们能重新走上正途,就先要把他们当人看。”
“是。”四十五岁仍觉自己不成熟的狱官不断点头,拿着一只笔一个小本子认真记录监狱长大人的意见。
“狱官对你们的态度还好?”监狱长面对一间囚室,和蔼地笑着问。
“好,好。”囚徒僵硬地点头。
于是监狱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之前公务繁忙,之后我会不定期来检查。”他对狱官说,“如果被我发现你克扣犯人的饮食中饱私囊,小心我扒了你这身衣服。”
“不能。”狱官面对威胁,笑脸相迎。
监狱长大人点了点头,转身向犯人们作起了演讲——犯罪可耻,改正光荣,将来做个好人,仍可有大好的前途。帝国已经不是从前的帝国,“安牌”已经使帝国强大了起来,只要肯努力,人人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但违法犯罪却只能让自己再度住进监狱。
犯人们半懂不懂地听着,然后在狱卒偷偷投去的凶恶目光下,木然鼓掌。
大人这番演讲自然不求他们理解,只求某人听入耳后会有些欣慰。他微笑而去,出了关押区后却长出了一口气,不住擦汗。
狱官并不知道大人的心血来潮因为什么,但他知道大人反复强调囚徒的饮食待遇问题必有深意。这种莫名其妙就变得关键了的时期,还是不要招惹大人为妙,四个小角色的罚金自然比不上自己身上这件官衣重要。
“你们挺有福啊。”送走了大人后,他情不自禁又回来和四人聊天。“大人这一巡查,你们就能少受几天罪,也省下了一笔钱。”
“如果大人时常这么干,你不是要破产了?”安德和他开玩笑。
叹了口气,又一笑,狱官说:“还好,大人几年间也就抽了这么一次风,但愿不要继续。”
安文冲他笑笑:“老实说虽然之前受了你不少照顾,但却恨不起来你。”
“恨我?”狱官笑了,“如果不是你们自己屁股上有屎,谁能无缘无故把你们抓进来?这世道,倒霉不要怪命运不平坦,先琢磨琢磨自己哪一步走得不对吧。这次你们走运,下次可不会这么幸运了,撞到我手里,我会连这次的份一起要出来。”
“再见面时,我请你喝酒。”安文说。
“喝酒就免了。”狱官摇了摇头,“如果你们这么不长脸,还往这里钻,我告诉你们——钱是一个铜板也不能少,罪也一样得遭一遍。”
狱官摇晃着去了,四人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笑。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乔法雷说。“老实说,我倒也不怎么恨得起他。”
“这样的官场必然培养出这样的官员。”艾莱克说,“相比而言还算好的吧。至少最后那些话,都是告诫我们不要再犯法。”
他问安文:“你不会真要请他喝酒吧?”
“为什么不?”安文说。
“搞不懂你。”乔法雷嘀咕。
艾莱克却笑了:“有魄力。”
安德和乔法雷对视,都不明白艾莱克这句评语的意思。
转眼,就要到最后一天。
监狱长大人这几天扳着指头过,过得十分辛苦。他既怕自己巡查得太勤太反常引人怀疑,又怕自己不去巡查,那个不明真相的狱官就会冲四位大爷耍威风。纠结之中,确实可称度日如年。
这一夜敲门声打断大人的思绪,喊了声进来后,有人推门而入,如幽灵一般走路无声。
“您是?”监狱长见是一张生面孔,有些惊讶。
这些日子来,监狱长大人不敢离开监狱,都是睡在这里。监狱外面重重警戒,外人想要进入必须通过层层关卡禀报,断不可能直接来到他的门前。
“我从主政官大人府上来。”来人面带微笑。
他面色有些苍白,似是大病未愈。深夜中让一个病人奔波,那位大人物必是有要事。
监狱长一脸疑惑,内心惊慌。
“大人不要装不明白。”来人慢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王都监狱中关了谁,大人心里有数。”
监狱长心脏狂跳。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紧张地回应。“但您没经过允许夜闯监狱重地,这是重罪。”
来人笑容和蔼,但这和蔼的笑容却让监狱长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