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把玩着酒杯,晶莹的水晶杯反射着灯光,映得杯中酒色彩缤纷。他笑了笑,放下酒杯时,已饮尽杯中酒。
“很高兴大人如此看重‘安牌’。”他说,“请原谅我离席片刻去方便一下。”
他欠身而起,主政官急忙唤来侍者引领安文。安文走到邻桌,拍了拍胡瓦的肩膀,示意队长跟自己一起去解决一下卫生问题。胡瓦咧嘴笑着,在军官们羡慕的目光中,与老板勾肩搭背而去。
“他会答应吗?”有官员低声问主政官,心神不定,极是紧张。
主政官不语,只是盯住安文离去的那扇门。许久之后,安文和胡瓦一前一后回到餐厅,各自归位,主政官目光中透出焦急,手一时拿住杯子,一时握住衣角。
安文一笑:“刚才方便的时候,和我的卫队长讨论了一下。卫队长觉得垣城虽然要什么没什么,但好在有一条河。水运的便利,其实就是垣城无法被别人模仿的优势。所以我决定在河边建立工厂,只是船运的事,还要各位大人帮忙支持。”
“没问题,太没问题了!”负责管理河道的官员兴奋地拍起了巴掌。“安老板请放心,只要‘安牌’的工厂建了起来,我必然全心全意为‘安牌’服务,绝不让安老板为运输的事操本点心!”
主政官咳嗽了一声,官员才红着脸坐下,明白自己是帝国的官员,而不是“安牌”的官员。
但主政官大人的面色也极红润,那不知在何处安放在手终于也放松下来。
“值此良宵,又有这样的喜讯,真是人生大快意事!”大人站了起来,高高举起杯。
“让我们祝垣城繁荣,祝‘安牌’兴隆!”
大厅中诸人起立,共同举杯。
这一夜欢饮,直到深夜。
大家都喝得醉了,但醉得开心。侍者们小心地搀扶众人,或是送回各自府邸,或是扶上三楼的卧室。胡瓦哈哈大笑着推开男侍者,扬言自己还能走直线,却在撞翻了几只桌椅后发现所行处离楼梯越来越远,这才不得不服输倒在了女侍者的怀里,可最后还口气强硬地说自己没醉,只是色心起,占小姑娘点便宜而已,大家都是男人应该理解,不许再笑了。
武者们笑着说队长放心,我们没笑,正哭呢,不信你看,嘴角还有泪痕呢。
胡瓦说放你们娘的屁。
一个个被扶上了楼,洋相百出。只有安文好一些,但也头晕得厉害,走路也得扶着点什么。两个女侍温柔地笑着,一左一右搀着他,他笑了笑说真是喝多了,不好意思,女侍们摇着头笑得更甜,说能为安老板服务,真是三生有幸。
不久之后,喧闹的餐厅静了下来。
人陆续走光,侍者们收拾残局后,也一一离去。没人注意有两人负手行于院外暗处,面带凝重,有些惆怅。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治安官深锁眉头。
主政官缓缓摇头:“如果有,我又怎么会铤而走险?我们已经陷得太深,就算反悔也已经晚了。只要这件事浮出水面,我们都得死。”
“未必会这么严重吧。”治安官低头思索。
“万家并不算什么,你我的政治前途也可以不顾,但命呢?”主政官大人反问。“别忘了万家的客户中都有些什么人。如果能只限于万家甚至你我,我们不做这个官倒也没什么,但安文不会放弃后面的线索,就算我们杀掉了万德,他一样会从万家别人身上下手。他是敢与帝国主政官大人作对的人啊!”
治安官沉默着。
“好在他已经放下了戒心。”主政官说,“我们假意恳求他在垣城开设‘安牌’工厂,他就会误以为我们确实对万家的生意不知情,防线一松懈,你看他后来喝了多少酒?”
“那么,只是一把火就好吧。”治安官说,“这样就算上面怪罪,我们也可以推脱……”
“你确定一把火能让他死掉?”主政官反问。“万一他能逃出来呢?”
治安官再次沉默。
“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万无一失。”主政官沉声说。
是的,换成别人,也许不会摆下这一场酒宴,更不会在酒宴上假意恳求。但他不同,他做事力求踏实,万无一失。所以酒必须喝,话必须说,火必须放,但却要在把人杀掉之后再放,为的是掩盖。
“大人。”有人慢慢走近,躬身施礼。
抬起头,有月光照亮他的脸,脸上有些憔悴,眼中却有杀意。
是万德。
“我们的人已经来了。”他恭敬地说,“请两位大人放心,我们做事一定万无一失。”
“他们的行装都在后院。”主政官低声说,“那副太阳重甲肯定是在那里。房间里只有简单的几件行李,绝不可能藏得下整套太阳重甲。”
“只要太阳重甲不在他身边,他就只是一个废物。”万德笑了笑。
“他喝了不少酒。”主政官说,“但承认自己醉了的人,不会是真的醉了。你行事要稳妥,千万不要大意。我听说他过去曾以一人之力,杀掉过几十个光荣会的杀手……”
“大人多虑了。”万德一笑,“不过是借了太阳重甲的力量罢了。”
“总之小心。”主政官缓步退入暗影中,点了点头。
万德躬身,大步向前,在他身后,近百名穿上了黑衣的沉默汉子提剑而行,悄然无声。
主政厅中本来有治安军守护,但此时,都被治安官大人以护送本城各位大人回府为名派了出去。剩下的守卫全是大人的直系心腹,与万家也有着极深厚的交情,自然不会阻挡万家人的步伐。
招待所中还有侍者,如果让他们也离开,自然会引起他们的疑心,将来便会留下破绽,最终成大问题。所以主政官大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让他们陪着尊贵的客人一起下地狱,也算是垣城给安老板送了一份临终大礼。
如此,就算将来罗英调查,也只能得出一个安文酒后不慎打翻灯具,引火烧身,还顺带害死了十几位垣城侍者的结论。
万德向前,来到楼下,抬头望向三楼。
他笑了笑。
人生奇妙事不过如此,前一刻还是阶下囚,下一刻便是杀人者。前一刻还是座上宾,下一刻便是剑下鬼。起伏,起伏,人生总是起伏,如海上的波涛,哪有个定数?
“你还是太年轻。”万德笑着自语。
是的,太年轻。
纵然你拥有天才的头脑又如何?人世间的勾心斗角,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你又经历了多少?
万家居于垣城有多少年?数也数不清。作为这里的地头蛇,作为这里的老牌贵族,怎么可能不与执政者搞好关系?做这种随时可能掉脑袋,随时可能将整个家族的命运,甚至是祖先的名誉赔进去的买卖,又怎么可能不得到掌权者的暗中支持?
真以为垣城的官员都是睁眼瞎子,都是呆头鹅?他们可比谁都精明,手不沾一滴血,却要喝那第一口最新鲜的血浆。
我假装害怕被官方知晓,就是为了蒙蔽你。
年轻人,如此容易上当,怎么行走天下?
帝国若是没了你,确实是件大憾事。不过……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帝国兴盛,我却死了,家族却没了,那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你真的不食言,答应不杀我,那又如何?家没了,钱没了,我难道要靠乞讨活下去?而杀了你不但能挽救万家,更可以让帝国主政官大人高兴。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我就可以靠这件事走入帝国真正的核心层……
他望着小楼,会心一笑。
“上楼。”他低声下令,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了一把剑,用手轻轻拂过锋刃,将手指划出一道血线,然后伸到嘴里吮了吮。
血的味道,真美妙。安文,下一刻要我品尝的就是你的血了。
他大步向前,手下为他打开门,他拾阶而上。
“是谁?”有侍者未睡,听到声音迎了过来,惊讶中不及叫出贵族的名字,便被贵族手中的剑斩开了喉咙。侍者挣扎着倒下,张大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朦胧中眼看着黑衣人提剑上楼。
“这血是臭的啊。”万德把剑丢给身边人,立刻有人再送上一把干净的新剑。他提剑在手,一路直上三楼。
走廊中,他停下脚步,静静聆听,听到的是一间间屋子里的如雷鼾声。他仰着头张大了嘴,无声地笑,然后走向一扇门。
大人说了,便是这间屋子。
安文,你可曾睡着?
借着太阳重甲的力量,你曾像杀虫子一样杀掉我的部下,但现在呢?
你最好醒着,我会将你的人带到你的面前,当着你的面,将他们一个个慢慢杀死。
“慢慢地杀。”他面带微笑,缓缓说道。
然后,一脚踢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部下沉默向前,四人抢在他之前冲入房中,持剑警戒四周。随后,他从容而入,走到床前,用剑撩开了床上挂着的帷幔。
床在面前。
床上却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