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向前,碾过黎明带露的小草。
小草柔弱,被车轮轻易压倒,但却又坚强,在被碾过之后重又弹起,只是抖落了一身的露水,伤了细小的叶片。
但仍活着,便能迎接阳光,便能如此这般继续顽强。
安文坐在车里,对面是被捆住了双手的万德。
“垣城万家是老牌贵族,因为太老,所以渐渐开始走向没落。但最近几年气象却大有不同,开始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安文拿着一份胡瓦交给他的资料,低声念叨着。
“老家伙们发现奴隶生意很好做。”万德接口,“而且本地有一条运河,帝国陆路多水路少,所以对于水运向来查得不严,甚至根本没有什么船只管制法条,所以运输也不是问题。都没有问题,惟一的问题就是敢不敢赚这钱了。”
“世界上最不缺乏的资源就是人类本身。”安文说,“你们确实找了个不愁没货源的好生意。”
“是啊。”万德笑笑。“可这生意也有风险,一不小心把‘安牌’的大老板当成了货源,代价就是命。”
“你没将自己的命赔进去,不是挺幸运?”安文问。
“我珍惜这种幸运。”万德说。“只是您到底有怎样的打算?”
“我毕竟不是官员,没有权力惩罚你的家族。”安文说,“但我的话对官员们来说,应该还有一点份量。”
“能不能……”万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能不能打个商量?我知无不言,但您……悄悄将我们家族从垣城抹去就好了。”
“为什么?”安文问。
“如果惊动了官方,这件事就会人尽皆知。”万德说,“我们是老牌贵族,家族历史悠久,有着良好的声誉。如果出了这样的事,那么祖先积累的名誉就都毁了。”
“担心名誉,当初就不应该做这样的事。”安文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家庭因为你们的生意而家破人亡,有多少人的人生毁在你们的手中?现在你却和我谈什么名誉?”
他摇头,目光冰冷。
万德沉默,脸色越发难看。
队伍来到垣城城门处,守城军吏见到大队人马不敢怠慢,仔细盘查。胡瓦拿出帝国主政厅开具的通行证,守门人惊恐退下,恭敬施礼,冲着车厢说了几声大人恕罪。
问清垣城主政厅的位置,队伍沿着街道向前。守门人中自有人上马飞奔,抢在他们前边到主政厅报告。等队伍到达时,垣城主政官已经做好的准备,派出最得力的部下接待。
“什么风竟然把‘安牌’的英雄吹到了垣城?”那位官员言语得体,满面春风。
胡瓦下马,微施一礼:“我们老板要见主政官大人,不知大人是否能不吝拨冗?”
“老板?”官员一怔。“请问是……哪位老板?”
“‘安牌’只有一位老板。”胡瓦笑了。“其余人只能叫厂长吧。”
官员面色大变,有些慌张,疾步跑进了主政厅。过不多久,垣城主政官大人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嘴里叫着:“哎呀,哎呀!”
胡瓦笑了。
“是安大老板吗?”主政官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
“你太有名了。”车里的万德感叹。
安文推门而下,迎面向着主政官施了一礼,主政官大人一脸的愧不敢当,急忙抢着还礼,鞠躬的动作比身无官职的安文更大,生怕自己有失礼数令这位大老板不快。
“您怎么……”大人笑脸相迎,但话没说完,安文便摆了摆手:“具体的事,到主政厅中再说。”
有侍卫走到车旁,将万德带了下来,贵族垂头丧气不敢看主政官的脸,而大人却眼尖认出了这位城中有名的贵族青年,惊愕之余却并没敢多问什么。
进入主政厅后,安文向主政官要了一个空房间,将万德带到了里面。他这边有胡瓦陪着,主政官那边则是垣城治安官和两名治安军。
主政官面有疑色,安文并没有解释,只是示意治安军取来纸笔记录。他虽然不是官员,但身份却比任何官员的影响力更大,治安官急忙示意治安军听他的指挥不要怠慢。
“说吧。”安文望着万德,“还是请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律算数,不会食言。”
万德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主政官后又把头低下,声音有些沙哑:“贩卖人口和绑架的生意,我们已经做了三年多……”
他用低沉的声音诉说着家族的恶行,主政官和治安官则是满脸的震惊。负责记录的治安军知道自己将见证一件大事,写字的时候手微微有些抖。
万德说了三年间买卖的大致情况,说了如何建立强盗山寨,说了如何瞒天过海从水路将人运走……他说了许多,越说声音越沙哑,到最后将说到具体的联络人和买家时,终于体力不支地昏倒在椅上。主政官急忙让治安官叫来医官,生怕这个掌握重要线索的家伙就此死去。
检查的结果是因为过度疲劳与恐惧导致的休克,医官建议让犯人好好休息,短时间内先不要再施加压力,否则有可能引发猝死。
主政官挥挥手,叮嘱治安官将这位曾经尊贵的人物关押起来,一定严加看守。
“治下发生了这种事,真是令人惭愧。”大人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年间万家一直是城中贵族中的表率,在灾年里也曾出过善款救济灾民,可谁能想到表面的善良之下,竟然掩藏着这样的丑恶嘴脸!安老板,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有罪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那就好。”安文点头。“万德就交给大人看管了,等可以审问时,我再来。”
“安老板在城中有住的地方?”主政官问。
“城中应该有客店吧。”安文说。
“哪里能让安老板住客店?”主政官摇头,“安老板为帝国劳心劳力,我们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不能让安老板来垣城一趟却要自掏腰包住客店。主政厅里就有招待贵宾用的招待所,安老板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这里吧。这样也可以随时提审万德。”
“也好。”安文点头。
主政官忙着张罗,带着安文等人来到主政厅后方一座大院。院中有一座三层楼房,其中一层便足以供安文和随从们居住。
厮杀了一夜,安文也累了,倒在床上没多久便睡着。胡瓦等人四下寻找,提心吊胆,也极度疲劳,除了少数人还挺精神,剩下的人都是倒头就睡。
一睡便直睡开黄昏,安文醒来的时候,夕阳快要落山,天边满是红霞。他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儿,情不自禁陷入沉思之中。
不多时,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开门看,是一个有一张俏脸的女侍,面对着他温婉一笑:“安老板,大人已经布置好了酒宴,请您和您的随从移步餐厅。”
安文点头,在女侍引领下来到一楼餐厅。主政官和治安官迎了上来,将安文请入宴席,这一桌上全是垣城主政厅的大小官员,见安文到来纷纷起身,恭敬施礼。胡瓦等人也分别被女侍请下楼,在其余桌坐下,陪着他们的是治安军中的军官,都是武人,倒有许多话可以聊。
“安老板帮垣城铲除了一个大毒瘤,我不知如何感谢,先敬您一杯。”主政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安文举杯致意,并没有喝太多。
两位大人也不敢过分劝酒,不断请安老板品尝垣城的特色美食,席间数次欲言又止。
“两位大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吧。”酒将酣时,安文微笑发问。
主政官和治安官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主政官放下酒杯,面容变得严肃:“安老板,垣城人的日子过得很苦啊。”
“是啊。”治安官应声,“尤其是大灾之后,不知有多少平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们是想安顿民众,可再好的厨师面对空空的食柜,也只能无可奈何。大人为此极是忧心。”
“正是因为灾民太多,所以才给了万家机会。”主政官大人面色有些阴沉,“这也怪我治城不严……”
“大人不必过分自责。”安文安慰了一句。
“好在帝国的日子已经渐渐好起来了。”主政官笑了笑,“这还是要归功于安老板。我再敬您一杯。”
说着举杯,也不管安文喝不喝,自己先饮尽。对方如此诚挚,安文也不好意思只是小口地喝,陪着干了一杯。
“其实我们是想请安老板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垣城附近建立‘安牌’工厂。”主政官大人放下杯后,似乎借着酒意壮了胆子,一口气说出了一直憋在心中的话。
安文笑了。
“大人宴请我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吧?”他笑问。
主政官也笑了。
“确实是。”治安官急忙点头,向诸官员使了个眼色,一个官员立刻接口说:“垣城这边确实没有什么物产,要矿没矿,要林没林,要……”
治安官气得瞪眼——什么都没有你让“安牌”来干什么?
那个官员察言观色立时会意,急忙闭口,但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已然无法收回。
“所以我们的日子比别处更难,也比别处更迫切地需要‘安牌’!”主政官大人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