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德把五只酒杯摆放好,依次往杯里倒酒。红色的葡萄酒落入杯中,颜色浓郁深沉,仿佛是五杯血。
据说某些宗教在进行神圣仪式的时候,就会用葡萄酒来代替“血”。不过万德也只是听过而已。魔妖兽神横行的世界里,人类没有学会求神明保佑,却学会了依靠自己的流血牺牲换得整个种族的延续,因此宗教向来只有那些躲避现实的弱者才会依附。
万德自然不是弱者,当然也不是任何宗教的教徒。若说他这辈子有什么信仰的话,他只信仰钱。
“多谢大人。”
四位首领依次拿起杯,万德才端起最后一杯酒:“敬大家,愿我们都永远如此快乐。”
“敬大人。”首领们高高举杯,一口饮尽。
万德轻饮浅尝,喝得悠闲。
这些大老粗哪里懂什么酒,再好的葡萄酒到了他们嘴里,也只是不够浓烈的饮料罢了。
喝罢大人的奖赏,强盗们取出了自己的酒,浓烈如火,锐利如刀,喝下去烧得喉咙里如同着了火,胃里好似有刀割。但粗汉子们就喜欢这个调调。
切下一块牛腿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肉汁在口中四溢,被舌头卷动涂满口腔,充分体会其中滋味后,再慢慢咽下。
万德大人是个懂享受的人。
有歌喉好的强盗主动下场唱起了歌,喝得开怀的众人敲着桌子应和。
“再抓上三五个人,就凑够一船了。”独眼放下酒杯,低声对万德说。“大人,这次之后,我们是不是试些买卖做?”
“有什么建议?”万德问。
“最近‘安牌’风靡世界,赚得不少啊。”独眼说。
“是啊。”万德点头。“全世界的钱都快被他们赚尽了。有时我真是想不通,那样一个无名之辈,怎么就突然间成了九老的好友,成了‘安牌’的创始人?他的那些发明并不算神奇,都是靠太阳铁早被开发出的种种功能组合在一起搞出来的小工具,可为什么这些简单的东西,在他之前没有人想得到?”
“呵呵。”独眼笑了笑。
话题被带到这个方向,并非是他所长。所以笑过后,他并没有接话,而是硬着头皮任由大人唠叨了一堆关于“安牌”产品的感慨,然后才说:“所以我想如果我们能在‘安牌’身上干一票,恐怕远比这样辛苦贩运奴隶赚得多。”
“你是不是疯了?”万德冷冷看着他。
“怎么?”独眼不解。
“怎么?”大人冷笑,“知道‘安牌’有多少守卫吗?知道除了这些守卫外,各州各城都有军队保护‘安牌’的工厂吗?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我是谁?”
“可军队也只是在保护工厂而已。”独眼不无得意地笑了笑。
“什么意思?”大人问。
“那些工厂里的大人物都有家人。”独眼说,“而他们的家,总不会也有军队保护吧。”
“好想法!”万德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后点头,“确实是好想法。”
因为大人的夸奖而有些激动的独眼,情不自禁干了一杯酒。
“所以说思想真是奇妙。”大人却又感慨起来,“什么卡氏炉,什么吸烟机,这些新玩意儿都不算神奇,知道原理后,任何一个工匠都能用太阳铁造出来,可偏偏谁都没有想到的东西,却都被安文那家伙想到了。绑架‘安牌’大人物的家人,这点子好,创意简直和安文有一比。”
他看着独眼笑了起来:“应该给你记一功。”
“什么功不功的。”独眼笑,“我们兄弟都是大人的仆人,大人能开心就好。”
“分成上,这次给你单独提一成。”大人微笑,轻提酒杯低声而语,独眼不由满面激动不能自已。
轻饮一口后,万德放下了杯,开始仔细盘算。
选谁下手是个问题。如果能绑架卡奇家族的人是最好,但那样的话就算成功得到赎金,也必然会引起罗英的怒火,到时他这个地方小贵族和这个小山寨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许多人都以为当强盗没啥成本,这本身是错的。犯罪也是有成本的,被捕后的惩罚是其一,做事前周密计划也是其一,人手、武器、销赃渠道……这些种种,难道不是成本?
犯罪也是生意,想要发财不能光看可以入手多少钱,还要看这钱拿不拿得稳,更要看成本的性价比。
绑架真正的核心人物家人,成本太大,难度也大,性价比不高。
但那些分散在各州各城的小厂就不同了,它们和大厂一样有洪水一般的资金流动,却一来缺少保护,二来事后也不会引起大动荡。
很合算啊。
万德放下杯,看着笑闹高歌的强盗们,突然心生感慨。
小时候自己曾梦想当个骑士,又或是重甲武士,配刀挎剑行走于沙场上,挥手间便是妖魔头颅落,兽神热血洒。何等威风。
但渐渐长大,终于知道生活不易,持家艰辛,知道这世界的残酷本质是什么。
那些看似威风的人物,其实不过是大人物用以维持自己尊贵生活的牺牲品,为一个高尚的头衔而卖命,简直不智。
贵族有贵族的难处。这些年曙光帝国国力日下,依靠土地能收获什么?而做生意,又并不是贵族的长项。怎么办?是像其他贵族那样没落,最后只顶着一个头衔,却过着连普通人也不如的生活,还是另寻他法?
万家有的是智者,所以想出了掠夺的法子。
这当然不是他们的原创,这个早已堕落的帝国不就一直在抢掠人民吗?万家只是有样学样,只是在模仿帝国罢了。
可是,如果真的能名利双收,又有谁愿意躲在暗处当个强盗头子?
“安牌”如果早出现几年,也许我还会有机会与他们合作。那样的话,就是真正的名利双收了。
不过现在也算是合作吧,只是方式不大相同……
感慨结束,他摇了摇头,想到了牢里的那个小女孩。
这个年纪正什么也不懂,天真可爱又纯洁——关键是纯洁。想到自己让这样纯洁的存在堕落成诸多肮脏事无一不精的尤物,万德就难掩心里的冲动,呼吸也变得更为急促起来。他再切一片牛肉放在嘴里嚼,却嚼出了不同的味道。
也许今晚就该把她接出来,好好品尝一下。
强盗们在烈酒刺激下大笑大闹大叫,没留意有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透过那一线门缝望向屋内。
屋外的山寨沐浴在月光下,平整的地面上有一些浓稠的液体在流动。
黑色的铠甲在月光下并不生辉,反而吞噬一切光芒,成为比夜色更黑暗的存在。橙色的纹理,被隐藏在黑甲之下,默默运转着力量。
臂中的小女孩终于被门内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醒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在牢中,却在月色里。身下是温暖坚硬但并不硌人的钢铁,眼前是被头盔和面罩挡住头脸的人。
安文低下头,轻声说:“是我。”
“大哥哥?”熊多多一脸惊讶。
“我们怎么在外面了?”她扭头四下看,却被安文挡住了眼睛。
沐浴在月光下的并不止二人,还有许多人。只是他们已经没有了气息,静静地躺在寨中各个角落里。有人胸膛凹陷,有人残肢断体,有人项上无头。
“答应我,一会儿没有我允许,不要睁开眼睛。”安文轻声说。
“嗯。”女孩乖巧地闭紧了眼睛,蜷缩在安文温暖的怀抱中。
安文抬起手,轻轻推开了大堂前方那道门。
沉重的足甲踩在木地板上,并没有发出比常人移步更响的声音。黑色的重甲武士如同一只猫,行来几乎无声,等人们注意到时,他已经走进了大堂,还反手仔细地关好了门。
那喧嚣的声音一时停住,所有强盗望向门口,许多人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产生了幻觉。
重甲武士?
我们山寨里怎么会有重甲武士?
万德站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没喝到产生幻觉的地步。
四位首领跳起,去抓或在身边或不知抛在何处的剑。安文静静立在门前,任他们做一切准备。
“你是谁?”万德注意到了重甲武士怀中的女孩。小丫头用力地闭着眼,因为太用力,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强盗们还在愣神。他们不是不清楚重甲武士是自己的敌人,只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敌人出现在山寨中。梦也梦不到的情景突然成了现实,许多人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刚才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把你们杀光。”安文说着低下头,看着怀抱里的小女孩。
“然后我拿定主意了。”他说。
强盗们回过神来,纷纷叫嚷着去抓刀剑。
“重甲武士啊……”万德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有疯狂的色彩。
“如果我们杀掉一个重甲武士,是不是就创造了历史上的奇迹?”他问独眼。
“是啊。”独眼缓缓拔出剑。
“那就让我们创造奇迹吧。”万德站起,手指安文。
“杀了他!”
他大声下达命令。
席间有一个坐着就如同别人站着一般高的大个子,从墙角抓起了一柄大锤。
锤头足有两个人头那么大。他狞笑着踢开桌椅走向安文。
“老子从前是打铁的,再坚硬的铁块到了老子手里,都让它圆它就圆,让它扁它就得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