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丘不懂什么大义,也没想过当个热血青年。在他看来,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应该是帮里的老大,斜倚软榻,左手搂着胸前有波涛的女人,右手提着内里有波涛的杯子,斜眼望着小弟,这就是男人风范。
有朝一日,总也要像老大一样,才不枉活过这一生。
于是他时常提着铁棒,斜倚在台阶上,斜眼望着过路行人。不熟悉这条街的人经过,往往被他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街上人经过,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手下那二十几号兄弟对他异常崇拜,只因他曾在黑暗巷子里凭这一根棍,生生砸晕了一个喝多了的武士。虽说是喝多了的武士,但总也有几分武技在身,换成他们,就算一拥而上八成也是要鼻青脸肿倒一地的。
“韦哥,我花大钱弄到个好东西,特意献给您。”有小弟凑过来献殷勤。
“什么玩意儿?”韦丘斜着眼看。
“迷魂药。”小弟小声说,“听说只要下到酒里,喝了就能人事不知一两个小时……”
“好东西呀!”韦丘眼睛放光,伸出手,小弟兴高采烈将纸包放到他的手上,他却看也不看,举起纸包猛地砸了小弟一脸。
“去你娘的蛋!”顺势一脚把小弟踢了一串滚地跟头。
“是爷们儿就要凭真本事征服娘们儿!”韦丘一脸的不屑,“弄这种药来干个卵毛?孬种!”
旁边几个小弟笑得呼呼哈哈,有人指着一脸药沫的家伙骂:“真是废物,跟了韦哥这么久还不知道韦哥的脾气?咱韦哥只收顶天立地的汉子,搞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也不怕韦哥一棍子碎了你的蛋!”
那家伙苦着脸,嘴里一堆粉沫,只能呸呸呸好几声,委屈地蹲在一边。
韦丘盯着他,盯了十来分钟,然后问:“你怎么还没人事不知?”
“啊?”那家伙没明白。
“傻缺!”韦丘一撇嘴,“让人骗了吧?这药真好使的话,刚才砸进你嘴里那么多,你小子不早该昏死过去了?”
“****他大爷的!”小弟愁眉苦脸,极度憋屈,愤慨不已。
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
阳光下有人走来,低着头仿佛在纳闷,到了近处低声一句:“老大让集合。”
韦丘沉默起身,拖着铁棍踢着小弟们的屁股:“起来!耽误了事,抡烂你们的腚!”
两百多号人在废仓库里集合起来,蔚为壮观。左手搂着波涛汹涌的女人,右手端着波涛汹涌的杯子的大哥一本正经,饮尽了杯中酒,摸过了女人胸,把二者都放到一边,咳嗽了两声。
“晚上有事要办。”他说,“丘子,在你的地头动手。”
“那可是商业街。”韦丘有点惊讶。
“商业街多个屁?”老大冷笑。
不愧是老大!韦丘一脸的激动。自己管的那条街靠近王都中心,繁华商铺有不少,时常会有大人物车马光顾,治安军对这边的照顾也就多些,平时老大也只是让他搞一些小动作,保一些小铺子的平安,这回竟然要在街上搞大动作,牛得一逼!
“上面同意了?”他兴奋地问。
“都听好了。”老大的脸沉了下来,“这次的事,都给老子好好保密!谁敢透出风去,我跟你们讲情面,刀子不讲情面!”
韦丘有点发怔。
老大开始安排——谁带着人在街这边假装斗殴,谁带着人赌住这条通路,谁在那边假装被歹人追赶的孤身女子……
韦丘眉头越皱越深。
是夜,老大亲临长街,检查布置。
但不等他走出马车,韦丘就迎了上来,将车门推回,将他挡在车里。
“丘子,你什么意思?”老大眼里有寒光。
“老大,凭心说话,你是我的偶像。”韦丘真诚地说,“我一直觉得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对我的忠诚。”老大面色有些缓和,“所以我才放心把这条街交给你管。”
“谢谢老大,对不起老大。”韦丘先笑,后变脸。
然后有一把剑穿透了车门,刺入老大胸膛。老大惊讶地望着这个刚对自己表达了忠诚与仰慕之情的部下,再抬手看着掌上的血。
“上面说过,整个王都的黑道是一盘棋,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盘棋上每枚棋子的移动,都是棋手的思考,这世界上每个人的行动,都是主宰者的决策。”韦丘说着与他身份气质不相符的话,一脸的真诚。
“我他妈是搞不懂这里有啥深义,但我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是谁,都得听上面的。”他又回归了自己的粗俗。
剑撤出来,血溅满车厢,老大瞪着韦丘,血手颤抖。
第二剑又刺了过来。
“上面说了,你不经上面同意私自行动,该罚;我举报有功,该赏。所以,你的位子交给我。”韦丘咧着嘴笑了,“左手美人右手杯的日子,我可已经憧憬很久了。谢谢老大,对不起老大。”
他抽剑,用白手帕擦干净剑上的血,转身走入黑巷。巷中有一辆马车,他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将剑双手捧着,低头递到车夫面前。
车夫沉默不语,接过剑,收入鞘。
“你是好孩子。”车中有人赞赏。
“将军。”韦丘不敢抬头,“丘子绝不会像他一样,做出背叛将军的事来。丘子明白,自己只是一枚不起眼的兵棋,想要坚持到最后成王,就要听将军的安排。”
“好棋手不会轻视任何一枚不起眼的兵棋。”车里人声音和蔼,“恭喜你,终于走到最后,化身王棋。”
“一切都是将军的栽培。”韦丘咧着嘴笑了笑。
“不要叫我将军,我只是一个棋士。”车里人说。
“是,将军。”
夜色下,长街的各个暗处,忠于韦丘的那二十几个小弟,正将匕首的锋刃送入一个个帮中大佬的胸膛或小腹。大佬的部下有人惊恐跌坐在地,有人想保护自己的大哥而举起棍棒往前冲。
退者得活,冲上来的,无一例外被自黑暗中掠出的佩剑武士斩杀。
一夜工夫,王都中某个嚣张黑帮换了老大,某个曾只能倚着台阶耍威风的混混,终于可以坐入软榻,两手中都有波涛汹涌。
夜色中,有人快速洗刷去了街上的血迹,拖走了死不瞑目者的尸体。原本要依计生事的黑帮小弟们在新老大的指挥下,反而守住了主街要道,防范着谁,也保护着谁。
半个小时后,有一辆马车在十几个护卫簇拥驶过这里,安静而来,安静而去。
车里坐着九老之一的罗英大人。他斜倚椅中,小睡休息,缓解晚会应酬的劳累。
他不知道,有一场暗杀被消弭于无形。
大人的马车驶去后,黑暗巷中另一辆马车也缓缓离开。新成为帮派老大的韦丘恭敬地鞠躬相送,道了一声将军慢走。
高格将军在车中淡淡微笑。
不久之后,行动失败的汇报被送到主政官大人的桌上,大人眉头深锁看后,轻轻一推,满桌的文件洒落一地。
类似这一夜发生的事,已经上演了很多次。大人曾想利用遍布王都的地下势力,从容地组织起不被人察觉的阴险暗杀,但无一次例外,都被同样的黑道势力破坏。大人在今夜终于知道王都黑道被某个神秘人物统一,任何胆敢背着那位黑道枭雄与他人合作的人,都会被无情铲除。
哪怕合作对象是一国主宰,也无例外。
大人感觉到痛苦,感觉到忧愁。
然后,有莫里轻声相劝,有大人与莫里之间一番知心话。
有莫里准备亲自动手。
但莫里开始准备时,却发现自己真的很惆怅。
王都的地下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块铁板,不论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渗透。而那一条条街道上游走的孤魂或野鬼,此时反过来成了掣肘的魔障,不论自己怎样悄无声息地下手,都会被他们察觉。
然后,那一夜的故事必会再次上演。
这也吴正也感到很痛苦。但大人不愧是大人,在某一天的许久沉默之后,大人语出惊人:“那么,就让暗杀在明处展开吧。”
莫里有些担忧,但又别无选择。
“大人尽可放心。”
依照贯例,帝国八大州的主政官每年会在王都相聚,参加由帝国主政厅主持的帝国政务大会,总结旧的一年里各州的成绩,规划新一年里各州的政务。
“莫里。”大人说,“所有人都能想得到的地方,又怎么能成功?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似乎才有更大的可能。”
“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险。”莫里回应。
“你会不会怕?”大人问。
莫里笑了。
笑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年一度,再次来临。各州的主政官抖擞精神,带着各自一年的政绩向王都而去。已经有“安牌”工业入驻的州,大人们趾高气昂,准备好了一大堆数字要向别人炫耀。部分还没有“安牌”工业入驻的州,大人们则在盘算怎样与罗英大人拉拉关系,争取早点迎来“安牌”。
铁约克没有准备任何数字。
他静静坐在车里,脑子里想的是给妻子和孩子带点什么王都特产回去。但想来想去,终于一笑。
王都有的,幽月州都有。
幽月州有的,王都却未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