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第一件事,是检查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大腿上的剧痛证明了并非梦境后,安文呲牙咧嘴揉了一会儿腿,才站起来去摸那套铠甲。
太阳重甲一如它消失之前的模样,背后少了一大块,除此之外,连灰尘也没有多沾染几片。
一人一甲相对而立,不知不觉就是好久。
然后就是安文发疯狂般地扑到工作台上。
热导线阵的熔断相连,自己手心的热导线伤痕,这之间必有联系。但何种组合可以让铠甲消失,何种组合又可以让铠甲重现?
这需要尝试。
热导线阵的问题怎么都好说,只要有时间铸造就是了。但手心伤痕的问题是大问题,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没有咬牙忍着疼的勇气,这事儿万万难成。
在掌心被烫出无数大泡之后的某一次试验中,太阳重甲再次消失。这令安文欢呼雀跃,让外面的守卫再次认为老板要疯。但有了上次的经验,守卫决定不去打扰卡奇老爷子,且等老板真疯了时再说。
安文仔细地在笔记上记着这次成功的经验,然后开始反向尝试。几天后,手掌上的皮几乎掉了一层,终于又成功地将太阳重甲从虚无之中再次召唤了回来。
然后就是反复试验,直到每次结果都完美无误。
前几天的试验,让手掌上的伤痕不会再消退,成为永远的烙印,永久性地留在安文左手手心。数次的试验让它有用的部分变得更清晰,无用的部分逐渐模糊,只是一片缭乱的烫伤。
每次试验,安文都能感受到体内的“电流”,他知道太阳重甲的消失与出现,都与这电流有关。但他想不通电流到底是什么。
为了证明这“电流”不是个例,他特意找了几个志愿者,通过已经成功的经验,试图让他们隐藏和再现太阳重甲。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些人除了掌心多出一道热导线伤痕外,一无所获。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道伤痕就是一生的骄傲。离开安文工作室时,他们甚至互相比谁的伤痕更深,深者无比自豪志得意满,浅者若有所失。
之后他们不论是喝酒聊天还是打牌扯淡,都会不经意地伸出左手想办法让同伴看到。
“这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帮安老板搞了一些试验,留下的印记而已。”
“帮安老板搞试验?老兄,你厉害啊!”
“也不算厉害,只不过是安老板觉得我有些与众不同,又或看我比较顺眼吧。”
“那岂不是更厉害?”
如此对话,时有发生。
他们高兴,安文却困坐愁城。
这些人都没有感觉到“电流”的存在,因此,他可以确定“电流”是主要因素,热导线可能只是辅助。这样说来,能让太阳重甲消失又出现的因素就是自己的身体,这是不可复制的个例,无法推广。
如果是个例,就无法深入研究,找出其中因由。因此安文愁得很,就好像好奇于玩具车为什么会跑,却被大人明令不许拆开看的孩子一样。
某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困在了一个樊笼里。
搞不清就不要搞了吧。既然是个例没有复制的可能,为什么非要纠缠?人类不知道的事太多,比如宇宙到底有没有尽头,宇宙之外有没有平行宇宙,大脑里那些思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没搞清的东西太多,人类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感冒是因为淋了雨还是吹了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怎么养能快点好。
跟自己较劲叫自我突破,非跟这世界较劲叫没事找抽。
释然之后他才注意到,这件事最大的意义不在于太阳重甲的消失和出现,而在于它能否在任何时间及场所消失和出现。
对呀!他一拍大腿,让太阳重甲消失之后,推门跑到外面河边。
此时深夜,守卫都已经睡了,有两个执勤的因为太平日子过久了,在岗上打起了瞌睡,都没人注意到安老板狂奔到河边去跳河。
他一气游到了对岸,夜里冰冷的河水让他清醒不少。他在对岸冻得直打哆嗦,拿出两块早准备好的热导线阵板。
两块板对撞之后,热导线阵相连,安文再次感应到体内的电流,伸手一推,那套太阳重甲出现在面前。
寂静的夜空依然寂静,但几分钟之后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夜之后,民间有了一个传说,说那条河安老板工作室对岸的林子里有鬼,喜好夜行长啸……
兴奋得几乎发狂的安文把太阳重甲消失掉,游回对岸随便找了个地方,又成功将铠甲召唤了出来。至此,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是无意中创造出一门空间魔法,可以将这套太阳重甲挪移来挪移去。
乾坤大挪移啊!
他乐得合不拢嘴。
这件事的意义说重大也不重大——这毕竟是只有安文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对整个人类世界没什么影响;但说重大也重大——安老板从此只身潇洒来潇洒去,却可随时召唤出一套太阳重甲穿上,不可谓不是件行走的凶器,偏偏还没有人能禁止。
他躺在地上,对着天空笑。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守卫提刀拿剑一脸紧张地跑了过来,远远看到是安老板躺在草地上发疯,一个个脸色铁青地退了回去。
“老板要是真疯了可怎么办?”
“愁啊!”
好一阵的叹息,好一阵的悲观失望,黯淡了未来人生。
好在这一夜最后的疯狂之后,安老板又恢复了清醒,又进行了数次实验,证明了这种时空性的力量只适用于这套因巧合而可以被施以时空力量的太阳重甲,除此之外对任何外物再无效果后,每天不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鼓捣什么,夜里也不再不睡觉,而是走到外面,天天拉着守卫们学习格斗术。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却觉得安老板虽然没疯,可离疯也不远了。至少,是累傻了。
王都之中,有人劳累,有人忧愁。
罗英很累。
回到王都之后的他,没来得及回主政厅报到,便被一位皇室成员的家仆拦住。对方礼貌地送上了邀请函,恭敬地说着敬候光临,万勿爽约。
罗英倒是想爽约,但却不敢。对方是皇室成员,皇室宗理会一员,就算是吴正也不敢不给面子。
这天之后,邀请不断,从皇室到各方权贵,哪一方也不好得罪。罗英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去了这家去那家,王都夜里的晚会,总有一场会有罗英大人的身影。
人们对送“安牌”溢美之词这件事,乐此不疲,罗英为将来自己的政治事业着想,也为“安牌”的发展着想,只能不断应酬。
累到要死。
吴正则愁到要死。
大人一页页读着不同的人发来的不同汇报,最后轻轻一推,满桌的文件洒落一地。
头疼,深入脑髓般地疼。
“大人,您应该多休息。”莫里不无担忧地提醒。
“罗英可没在休息。”吴正喃喃自语,“今夜的他又在谁的晚会上?无所谓,王都上层的晚会虽多,但每夜总有一场是专为他办的。‘安牌’,好大的气魄!”
莫里沉吟,终于开口:“要不要……再请方福大人……”
吴正摆了摆手:“与光荣会的牵扯越少越好。余光也是个危险的家伙,有时我甚至不确定,他和罗英到底是谁对我的威胁更大一些。罗英,罗英,他只是运气好,拣到了安文这么一块宝……安文,安文……”
大人眉头深锁:“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有人说你是天上的神明降世,我不信。但,我总觉得你并非我们这样的凡人。天才吗?不,世界上从来没有这样可怕的天才,你似乎是一个万能的存在,虽然不信,但我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最接近于‘神’这个呼号表面含义的,也只有你。一人之力,改变整个人类,你真能做到吗?”
“大人多虑了。”莫里躬身,“大人一生经历的风雨也不少。记得您年轻时……”
“是啊。”吴正缓缓点头,“那时举步维艰,但不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了?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对罗英无能为力。暗地里的手段,我们已经用尽,明里的手段,也毫无进展。回归王都这么久,他未到主政厅报到,我在内阁会议上提出处分,但却没人响应,没人响应啊!”
莫里看着大人,只觉对方眼神空洞。
多久没有看到大人流露出这种无力的表情了?大人这次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大人。”他轻声说,“还有我。”
吴正怔住。
许久之后,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在桌上砸了一记。
“到了最后,也只能如此了。莫里,我可以相信你吗?”
“一如从前。”
“有时我会想,如果没有你,我会怎么办?”
“大人没有我,依然是大人;我若没有大人,不过是一个孤魂。”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拍我的马屁。”
“但这只是实话而已。”
吴正笑了。
人生中,有什么比身边有一个完全值得信任,又完全可以依靠的人更妙的事呢?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来了。”吴正有些感慨。
“做事一定要小心,谁都可以出事,惟你不能。”他轻声说。
“大人放心。”莫里躬身。
他也记起了小时候。
树荫下,一袭锦衣的大人回过头望着他。
阳光洒在大人身上,斑驳耀眼。那一刻,他几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神。
于是注定这一生为他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