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夫被一个年轻的小厮搀扶着进来,老太太连忙让人打了帘子准备迎诊。
脚不停歇的老者被人簇拥着进到床前坐下,金丝搭脉后,面色凝重,他将花白的胡子捋了又捋,老太太瞧着,很是不安道:“大夫,我家孙女她……到底如何了?”
也许不问还好,事实好坏,还在兜里。而此时,鲁大夫借机叹出一口热气,把搭在金丝上的手抽了回来,遗憾道:“老夫人,令孙蛇毒攻心,已入五脏六腑,老朽也没了法子……”
“什……什么叫没了法子!”老太太一震,不作信道:“我的书姐儿怎么会没了法子!”
一语说完气急攻心,身子如寒风中一株被折的芦苇,摇摇晃晃便向下软去,好在被身后的中年男人和家仆们扶住,其中就有那去请医的年轻小厮。
老太太靠在自家儿子的怀里抽泣,那男人生得一脸文质彬彬样,一身浓重的书卷气息,此刻好像已盖过他方才进门时的焦急。将她小心安顿在椅子里坐下后,他双手抱拳,向鲁大夫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道:“鲁大夫,晚辈知您是柳州赫赫有名的医者,请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小女!她还如此年幼,既是朝升之露,亦是那始初新月,作为一个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无法享受往后大把的时光,就如此夭折,世上最难受的也莫过与此,所以,晚辈恳请您,一定再想想办法吧!医者父母心啊!……”
他说完又是一个深躬下去,鲁大夫惊得赶紧上前将其扶住,毕竟,眼前之人,好歹也是大清朝最后的一批进士,曾经也是他们柳州城的荣耀,如今为了女儿,向他一介郎中弯腰曲背,倒真让他诚惶诚恐。
“江进士,不是老朽不救人,而是救不了,就算今日暂且将她保住,但拖个三五日后,涂添小儿痛苦不说,一样是魂归……唉……”他不忍心说出最后几个令人痛心的字,只好化作一声叹息吐出来。
腊月里的寒风,从敞开的门处刮进,把一屋子好不容易聚齐的暖气,裹走得干干净净。
“……只能拖个三五日了?!卿余啊,这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惨白的面颊上沾着泪痕,她瞧瞧床里躺着的小人儿,又看看自己的儿子,心中万般疼痛。
当初这丫头娘亲生下她时,就因难产而撒手人寰,所以一直都是她一点一滴拉扯长大。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从不会拿筷子,到夏天里举着把小扇给她摇风,整日里奶奶长、奶奶短的围着她叫,如今……如今怎成了这样?
江卿余自是知道自己母亲的痛楚,他努力把悲情的眼神敛去,看向她安慰道:“母亲,三五日也好,也可和她好好道个别,不负这一世亲人缘分了……”
老太太怔了怔,啪啪砸下两颗豆大的泪珠,定定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之后,她才无力的点点头,应下了。
“没错啊,还有几日,也好。不过你啊!去找些人,把那小山坡给我挖了!那些害人的玩意儿定是从那出来的,这些年我在那处,偶尔还能看见那些畜生换下的皮,本想着万物生灵皆是命,不杀生,任由它们屯在哪儿,怎知却给自己家招了如此大的祸害,我不该啊!真不该啊!”
老太太说着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周围人都在劝着,只有那隐在几个家仆后的小厮,他拧眉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小人儿,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光绪三十四年,大年初一,柳州江府后院的竹林小坡上,去了十几人提竹笼拧大钳,抗锄担挑的壮汉,他们从日出挖到日落,空笼而去,满载而归,再从第二日的日出到日落,终于挖平了那座土坡,也抓完了藏在那土坡里的东西,至那日起,镇里的施粥棚里,便开始向流落街头的乞丐,供应熬好了的鲜美蛇羹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