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果然都汇聚到了坤灵木下,澜英远远看到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轻轻落在近旁的树下,矮身潜在草丛里,往前挪了几步。
矮的那个身影是虚谷,此时他正用额头抵着坤灵木,而额头与树干相触的地方,有点点柔和的红光缓缓地漾出来。
另一个身影静立在树下,莹莹的光辉洒在他身侧,衬得他愈发颀长。澜英看着那散落在风中轻轻扬逸的墨发,确定了那是穆陵。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原本是两周回来一趟,后来变成一个月,而最近两年,她统共只见了他三次,每次都是匆匆得来,然后匆匆得走。
上一次见他还是年初的元宵,他给她带了几串糖葫芦,甜甜的冰糖皮裹着涩涩的山楂,咬一口“咔吱咔吱”的,现在想起来,还能回味出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
结果她吃着糖葫芦就给忘了要紧事。今年叶行从外世买了许多面料不错的新衣服,她趁着闲暇,照着阿蓁的手艺在那些衣服的袖口都缝上了重瓣的桃花,还给虚谷做了个轻巧的围脖。结果吃了糖葫芦就忘记要把穆陵那份送给他,等她想起来的时候穆陵已经走了,顺便还拐走了花爷。
她莫名地有些失落,不是说要请她帮忙么,怎么不一起也把她带走了呢?
抛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停下挪动的脚步,停在正好能听到他们说话的位置。
此刻光全部聚在他们周围,叶澜英无声地潜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倒是没有被发觉。
她看到光晕在他们周身旋转着往中间凝聚,越聚越密,越聚越亮,突地,那原本柔和的光线就变成了一列凌厉的光柱,澜英忍不住闭了下眼,待再睁开时只见到一截细长的光柱沿着树干垂直地上升,一直一直飞入坤灵木的顶端,飞到她看不见的天际,然后渗入了坤灵木的枝叶当中。
她并没有看到那渗入的瞬间,但她看到整个树身,每一节小枝,每一片树叶,刹那被金光流过,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地闪闪发光。
下一秒,眼前浮现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叶澜英眯着眼扫过去,叶行教过她地理,她很快便明白这是一张大越的地图。地图的中央标着一个大红点,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那地图上只要有大陆的地方多多少少被标上了黄色的晕斑,有的深黄,有的浅黄,有的黄斑里还夹杂着些许鲜亮的红点,和这些斑块没有规律地交错在一起,看着有那么点刺目。
穆陵微仰着头,淡淡地望着跟前闪动着的巨大地图,从上扫到下,从左扫到右,轻轻皱眉:“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啊。”
明白他已记下,虚谷闭了下眼,轻点后腿,从树身上退开。
而待他退开,灵气便从树身里散落出来,巨大的地图转瞬即逝,灵光一下炸开,闪向四面八方。
叶澜英赶忙俯身低下头,躲过从头顶飞过的灵光,把自己藏进灌木丛里。她本能地躲起来,莫名就觉得如果此时出去,便听不到她想听的话了。
“妖异广布并不奇怪,这几年妖异典当行盛行,不少人都靠着妖宝交易发家致富,妖异自然会被流通得到处都是。”虚谷转过身来,他额头的印记依旧发着红光,澜英偷偷看他,觉得今日的虚谷看上去格外冷峻和庄严,“只是,这灵源居然增加了。”
灵源是超大量灵气的汇聚地,它的存在会对生灵造成不小的损伤,自然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出现的。自从穆陵从坤灵木中苏醒后,这十年来他一直在各地消灭灵源,上一次查看的时候已经减少了不少,不想这一次再看,灵源的数量竟不减反增。
“你已经有答案了吧。”虚谷道,语气肯定。
“想必是有人在创造灵源。”穆陵闭上眼,回想着刚才看到的红点,红点皆微小,说明灵源的浓度和范围并不大,而红点的位置,竟都在一些偏僻荒芜的地方。他蓦地一顿,睁开眼来,“长青门。”
眼前闪过四年前的冬日,那飞速消失的据点,那一堆燃烧殆尽的稻草,还有那个小丫头含泪的眼神。如果是那群人的话,绝对有可能。
“原来如此,”他嘴略有所思地转了一下手中的翠笛,“明白妖异咬人的做法成功率极低,便开始创造灵源,这群人还真是不简单。”
虚谷看他一眼:“人类的事我不会管,但你最近人手不够吧,一个人对付的了这个诡异的组织么?”
澜英听到“长青门”三个字心尖抖了三抖,听到虚谷说穆陵人手不够,又打了个小激灵。她努力探出头去,以为穆陵好歹会忧虑一下,却只见他不咸不淡地捋了捋衣袖,闲闲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呗,没准我这回出去刚好能撞见个贼窝,一把给端了。”
“是么,”虚谷又看他一眼,不以为意,“你的事,急不急自然由你。”
他的眼角不经意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间掠过,便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不过,你当初救下澜英那丫头,如今她也算文武都过关了,不正好是个不错的人手么?”
对啊对啊,叶澜英躲在暗处频频点头,带她一起走啊,她可以帮上忙的。
穆陵微微一顿,他背对着这边,澜英看不到他的表情:“以前或许可以,现在……”
他道,声音幽幽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到底是个姑娘,跟在我身边,不太方便。”
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他只好说不太方便。
以前是小丫头的时候他没察觉有什么问题,将她的天资和韧性看在眼里,明白这会是自己所需要的力量。
然上一次回来见到她,发现小丫头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一颦一笑之间渐渐染上了女子的嫣然神韵,大可窥见今后亭亭玉立之姿。他蓦地察觉到,一直以来都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虽然这家伙依旧见了糖葫芦两眼发光,依旧没有形象地跑上来抢,但他总感觉哪里有那么几丝怪异。
直觉告诉他,带着小白出门会出现许多意料之外的状况,想了又想,他最终只带走了聒噪的花大爷。
“不太方便?”虚谷又瞄了眼草丛,又问了一遍。
“嗯,不太方便。”穆陵跟着重复了一遍,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往外走,已近午夜,这两日连夜赶路,他已经撑不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开,那挥过的手没有带走一点云彩,却带走了一颗期冀的心。
叶澜英坐在灌木丛下,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想到那句砸在心口的“不方便”,一时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