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凤鸾殿。
“皇后娘娘,已经派遣人联系卢国相了,您安心吧,莫要思虑过多,伤了凤体才是。”李姑姑从旁安抚着此刻坐立难安的皇后。
“安心?让本宫如何能安下心。”皇后怒气冲冲地一把推翻往日喜爱发饰盒,成堆细雕慢琢,够穷苦百姓吃一辈子的金银珠钗应声落地,和着难得一见到千年檀木盒一起被着地时的冲击力肢解,顷刻地上一片狼藉。
“不是说当年的女婴已经处理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本宫眼前,害着本宫好不容易收入囊中的权利又被夺走了。父亲可真是老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了。”皇后双手撑在案几上,长长的指甲嵌入木制桌面,咬牙切齿,毫无一国之母的仪态地吼道,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怨恨,“相国的位置是坐腻了吗?”
李姑姑惶恐地低着头,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她还想捂住耳朵,隔绝这大逆不道的声音。
“那个小灾星呢?”皇后猛然想起,那个未解决的麻烦还在自己的寝宫。
“在……在西厢,现在已经睡下了。”李姑姑知道现在的皇后不能惹,不然就别想竖着从凤鸾殿走出去,迅速回答道,情急之下舌头都不利索了。
“睡了?!”皇后的声音又骤然拔高八度,吓得李姑姑又是一抖,“她居然还睡得着,不过也对,突然变成人人追捧的公主估计在梦里都能乐呵醒。”只要想到自己在这焦头烂额,她却在那睡得安详,皇后想弄死她的愿望就无比剧烈。
本在十几年前就应该死的人,现在居然胆敢如此做弄本宫。
皇后本就不怎么平和的双眸如今尽是疯狂。纯妃,对,就是纯妃,那个小贱人,死了以后还让自己的女儿来和她争夺权力。就像当初一样,皇上明明最先看见的人是她,是她!
可是为什么皇上要对纯妃那么好,好到因她喜好梨花,就一夜之间派人拔光御花园所有的树,移栽上已到花期的梨树,只为换纯妃嫣然一笑。
可恶,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纯妃背后庞大的崔氏家族。对,没错,一定是这样。要让自己父亲赶快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才行,不然皇上的魂就全部要被纯妃那小贱人勾走了。
不,不,不!怎么会这样,崔氏明明已经倒了,为什么皇上还要连夜冒雨去纯妃宫中嘘寒问暖。对了,是因为纯妃怀有身孕吧。皇上一定是喜欢子嗣,才依旧对纯妃那般好吧。
但如果皇上误认为纯妃肚子里的孩子不自己的亲生骨肉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真的还好奇呢。
不可能,皇上明明已经接到她安插的人传出纯妃淫乱后宫的“铁证”,为何还如此不动声色。难道他能容忍自己真心以待的女子亲手给自己带上绿帽不成。
嫉妒在她的身体里狂傲地叫嚣翻滚着,如火山熔浆般折磨摧残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名为理智的弦被炙烤得绷裂断开。
不行,自己得去纯妃宫中走一趟,既然纯妃都大着肚子,那自己自然不能落后,她眼中闪过诡异的神色。
哈哈哈哈,纯妃那个小贱人的表情真是笑死她了,想哭吗?嫉妒吗?你终于尝到我的感受了,她笑得歇斯底里,原本少女清悦的嗓音如今如同形如枯槁的老妪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她低头看看能让素来神色淡然的纯妃露出受伤的表情的是被自己塞了枕头而隆起的腹部,咸咸的泪水顺势留下,滴落在前年西域上供给太后,却被皇上讨来赠给为畏寒的纯妃的厚实的羊绒地毯上。
开心了吗?痛快了吗?泪眼婆娑的她不停地追问自己。
眼中印出的纯妃宫殿里的每样物件都在向她炫耀着帝王给予的无限宠爱——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还不够,这小贱人现在承受的还远远不及她这些年饱受的煎熬的万分之一。
等着瞧吧,纯妃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入冬了,皇上又陪着那小贱人,奴颜媚骨的东西,就知道装可怜,畏寒?多添几个暖炉便是,还需要把皇上叫去?
你说什么?皇上准备暗暗等纯妃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就将其处死?哈哈哈,她就说天下怎么可能有男人不介意自己被戴绿帽,原来在这等着。
可是不过问纯妃小贱人的意见就处死其子,未免太鲁莽了吧。唉,皇上还是思虑不周啊,那臣妾就代劳了。
那小贱人临盆时居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和皇上闹翻了,最后以死相逼,啧啧啧,果然性子烈啊。
人走了,孩子也没保住,倒是便宜了她,趁皇帝抱着那小贱人尸体悲痛欲绝的时候,已经对皇帝对纯妃的偏爱麻木的她默默截住将刚诞下的龙凤胎送出宫丢弃的太监。
前几月她曾和喝得烂醉的皇帝同眠一榻,虽什么也没发生,但是那晚却成为她假孕的天赐良机。纯妃生前夺走了她那么多东西,那就让纯妃的孩子来还吧。
那日,朱墙碧瓦的皇宫被难得一见到霜雪包裹,倍受冷落的皇后诞下双子,其男婴被册封为储君,宠冠后宫的纯妃诞下死胎,郁郁而终。让人不禁感叹,天道难测,风水轮流转。
“皇后娘娘,相……相爷回信了。”李姑姑战战赫赫地跪在皇后跟前,把手中刚收到的飞鸽信举过头顶,一眼都不敢看神色疯狂的自家主子。
李姑姑颤抖的声线把皇后卢氏从旧梦中拉了出来,理智回笼,她伸手拿起指甲盖大小的信件,冰凉的金属护甲无意刮过李姑姑的手,又引起眼前跪着的人一阵瑟缩。
皇后自顾自地借着长明灯看起卢相爷写的加急件,期间还不时发出不屑的冷哼,或夹杂着鄙夷的嗤笑。
“皇后娘娘,咱下一步怎么做?”李姑姑看皇后半天没发话,而是背对着她,悠悠然将纸条投掷到火盆里焚毁。
“皇后娘娘……”半天没得到皇后的回应,李姑姑跪在铺有厚毯的地面上觉得如芒在背,冷汗顺着发梢晕染在衣襟上,许是被这种未知的恐惧快逼疯了,她又壮着胆子打破弥漫在空荡寝宫的沉寂。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原本一言不发的皇后突然发出尖锐的怒吼,一脚踹翻火盆,红热的火石四溅。
李姑姑躲闪不及,垂在地上的裙摆被烧出几个大洞,她慌慌张张,顾不及烧坏的衣服,立马跪在原地重重磕头,“皇后息怒啊,莫气坏了凤体,尘埃落定前诸事有转机。”
这些年来,为活着留在凤鸾殿,她算是摸出了些门道,也知道喜怒无常的皇后发火的时候作为奴婢的她要想不被殃及浴池,唯一能做的只有劝。
“转机?”皇后如同稚子学语般重复着李姑姑的话,对,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自己不能自乱阵脚。
现在父亲算是靠不住了,当年让他把那女婴秘密送出宫弄死,再嫁祸给一直给卢家找麻烦的,打着清君侧旗号,以起义相胁,逼皇家交出横行霸道惹了众怒的国舅爷长子——卢韦的民间组织。
现在到好,本已经早就夭折的女婴居然活生生地回来了,而且目前还不知道她知晓些什么。
如若因她,陈年旧事被翻了出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父亲居然天真地在信里推诿责任,还妄想一日东窗事发,让她一个人担下所以罪责。
呵,也不想想,若真到了那地步,凭着皇上对纯妃小贱人的感情怕是整个卢氏家族都会顷刻间覆灭,祭奠他心爱的女人的在天之灵吧。
皇后想到这,嘴角弯出讽刺的弧度,在登上树梢的银月遗落在室内的光辉下,混杂着无解的悲凉。
当初送我入这吃人深宫的是你,教唆我争宠谄媚的也是你,爱上无情帝王之后阻止我的还是你,现在,企图让我背负所有罪孽的依然是你。
父亲啊,为什么?
她有罪她从不否认,浸满鲜血的手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可当初她纤尘未染之时明明也有获得幸福的机会啊。
在她未被当作政治牺牲品强行送入宫,爱上不该爱的人并且为他不择手段之前,桃花树下的翩翩少年的轻软爱语她都一直悄悄藏在心里,可是父亲你呢,你做了什么,以功名性命相要挟逼着他另娶他人。
冰润的泪水滑落双颊时,皇后自嘲一声,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把眼泪留干了。